梁绍基像个生物学家
传说中,西陵氏之女,黄帝之妻嫘祖发明了养蚕缫丝,此后,养蚕业成为中国古代重要的产业。一头蚕,四龄五眠,卵蚁茧蛾,短短20几天,一个生命就走过了一生。对于蚕来说,即使织就白璧无瑕倾国倾城的一方流苏,它的一生依然没为自己活过一天。只那一枚曾经温热的巢窠,成就了人类轻菲菲、厚笃笃的绫、罗、绸、缎。
说到蚕的时候,梁绍基的神情更像个生物学家。二十年来,他研读各种养蚕书籍,学会将蚕选优、杂交的方式,掌握了让蚕在平面上吐丝制茧的技术。这个过程中,他观察到作为生命体存在的蚕真实的生存状态,“蚕吐丝整个过程最多不过五天,开始吐丝的时候,蚕爬得吐得都很快,慢慢比较稳定,最后蚕爬不动了,就钉在一个地方磨边。就像人的生物钟”。
梁绍基养蚕与蚕农养蚕又有本质的不同。蚕农需要的只是那一段润滑坚韧的蚕丝,梁绍基将蚕的吐丝,乃至整个生命过程看作一种“气化”,一种生命的呼吸与力量,他要保留下这个生命本体在世上存在过的痕迹。他泼墨般地引导近万头蚕在平面上吐丝,将蚕吃、喝、拉、撒的过程,将蚕沙、来不及孵化的蚕蛹、僵死的蚕蛾全部保留在织就的平面成品上。梁绍基把这个称之为“生命的游丝描”,当它以几十米卷轴的形式悬挂起来的时候,就像一幅抽掉笔墨的山水画轴,看似空无一物,实则如云似雨,堆积着无数存在过的细节,生命蛹蜕羽化之后,留下的是无尽的时间印迹。
“云”让人眩晕
梁绍基影像中的那些云,不管风清云淡或者云山雾罩,都给人一种感觉,就是止不住的眩晕。重叠中的镜像、蚕丝和流云欺骗了眼睛,恍若把握不定的霎那虚空。好似在行舟中伸手去触摸河底的水草,船身一个轻摇,要到手的那一片就溜走了。
在创作《自然系列25号》的时候(1999年,他做了一个赤脚走在金属刨花上的录像),梁绍基尚执念于“谁入地狱”的情结,在坚持与放弃之间搏斗。那么如今的梁绍基已经在“放下”和“拥有”之间游刃有余。他把蚕丝铺展在镜面上,将镜面对准天空,再把倒影出来的天光云色连同丝丝缕缕拍下来。不用建造,不用技巧,不用现场调配,一切都是瞬间的宁静和喧哗,稍纵即逝而又承载着不可替代的永恒。天设、地造、人为堆砌重叠在一个虚像里,一个平面,实则意境深邃。当然,我们可以将所有的元素解构成深奥的哲理:镜子代表着虚幻,蚕丝代表着脆弱短暂而坚韧的生命,云代表了聚散不定的繁华,这样解释显得有些煞费苦心。千灯万盏,不如心灯一盏,梁绍基的云做的是内功。禅理中说:放下,亦即拥有。梁绍基已经放下,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坐看云起? 体验对禅意和生命 “意如流水任东西”,浮世是水,凡花俗木早随欲望流荡而去,无所定止。只有水沉木得以沉寂入定,在黑暗的河床底下静待一个又一个千年。
梁绍基选择了几株有将近两千年的历史的水沉木,他将它们称为地火,因为被水腐蚀之后的水沉木表面全部都是炭,千年的积压使得它的重量感和张力一触即发。梁绍基一直钟爱沉重的材料,轻与重之间的拿捏是他不能释怀。以往他曾经使用各种钢铁制品,在《盔——自然系列第102号》中使用30多顶缠绕着蚕丝的矿工头盔组成装置,以纪念矿难事故中的殉身者;在《链: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自然系列第79号》中,他让蚕吐丝包裹着沉重的链环,并将长链从天花板垂落。而之后一段时间,他更倾向于使用轻薄的材料,追求举重若轻的空灵感觉,在《自然系列79号》由较轻的聚胺脂(玻璃钢)和铁粉为主要材料;《裱——自然系列第103号》则由两堆报纸堆积而成,张张报纸覆盖着蚕于其上吐丝所形成的半透明的箔片。从轻狂、执着、持重,到平复、淡定,这些材料的蜕变中也彰显了梁绍基对生命,对禅意认知的逐渐加深。
千年水沉木的重该如何衡量?它的轻又何曾存在过?时间让它从郁郁小苗变成黝黝古木,它的化学属性经历了轻与重的蜕变,而今的存在只是它恒久的生命中一个短暂的状态。也许某一场沉睡之后,它会再次转醒,那时坐在青葱树下的孩子已经身影模糊,那个抚摸着炭黑树干的老人也早入轮回,一切不过是时间、时间、时间……
【编辑:姚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