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云昌:《龙鱼》 行为
“跟人说话的时候我会使用美化过的词语——温和的词——心里那个恶狠狠的用词从心里出来,卡在胸口,停顿,然后换上另一个。这是很狡猾的一面,但是没有别的选则。很多年来我都很小心。我可能是那种天生就很谨慎的人,可能天生就胆小的人。看着采访时自己回答的话,我就在想‘阿昌,你怎么这么怂。’”
——何云昌
ThatisMyBone!
我自己的骨头,掏出来自己看看不行吗?
O=O’ZINE,H=何云昌
O:听说你刚刚完成了一个新的作品——从自己的身体里取出了一根肋骨,做成项链——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一个作品?
H:这是03年的一个方案,今年来做。我想,再拖几年,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体状况变化,可能就不适合做这件作品了。说起新作品就想起一个笑话:有个小男孩跑到森林公园里去玩,在棵大树下想行个方便,结果一个城管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制止,说:“你干什么!”小孩说:“我自己的东西,掏出来自己看看不行吗?”这个笑话是有点恶俗。我自己的骨头,掏出来看看不行吗?
O:你是在挑战你自己么?
H:没有。我没挑战我自己。新的作品试着表述了我个人对某些事情的一种态度。也许还不是态度。而是一种态度的陈述。一种描述。似乎表面上看是我在乎那些事情。不是的。我是在说,这些事情应该在乎吗?可以在乎吗?
O:做这个新作品是因为有什么事情或者其它什么引起的吗?
H:这个社会在发展,很多事情大家都不再在乎了。我自己也不在乎一些事情。但我想,这个社会除了很功利一面之外,还是有一些东西,哪怕很细小的一些东西,比如说有一朵花,有一条小鱼,是我所喜爱的,是大家可以去在乎的事情。那我想我应该来做这样的一件作品。就像我自己可能对一些事情也不在乎了,比如情感,我可能是不在乎的。
O:你不像是对情感不在乎的人。
H:我是不善于与人相处的人,不太会和人打交道,我可能心里面觉得应该对朋友,对待人接物要合适一点,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去处理。
O:你去做作品时的冲动,你的需求,你的感受是什么?
H:做作品没什么冲动,冲动是想起来,想出一个新的方案时那一阵子有点开心。做作品就是紧张、害怕,没有什么。有的时候是开心的。但我做作品大多数时候是紧张,紧张害怕。
O:紧张、害怕。如果作为观众,在观看你的很多作品时,心里还会感到一种凄凉。
H:可能会有这样的感觉……因为有朋友跟我说过,很想看我的新作品,想知道我下一步会做什么,但他们又希望我不要去做。他们想想觉得心里面都觉得难过。就这样。他们担心。难受。他们想想就很担心。这个是莫妮卡说的。前些年,好长时间不见了。
O:的的确确是这样。回到你的作品上,你的作品中多多少少都存在着某种对抗……
H:也有些例外吧……因为我通常一个作品都有一个作品的设定,但也可能每个作品都有它不同的指向,但早期有这种倾向性,你说呢?
O:早期,个人觉得是一种向外的对抗。可能是跟一些不可抗的力量,包括你做《金色阳光》、《移山》、《上海水记》……都是在跟自然,跟外界不可抗的力量对抗。有次你说“山水依旧”……
H:我是不可能改变什么的。但我可以做到一种提示。给人一种联想,或者给人们传播了一种形式、感触。我想更多的是针对社会现状这个层面吧。我从小到大的这个环境也没什么大的改变。我对现实慢慢地就不抱什么希望了。很多年前,大约十三岁的时候跟警察打过交道,我对这个社会开始有看法,然后八九年之后,我对这个社会基本不再抱什么希望了。也就是说我的作品种会有一种比较悲凉的指向,源于我对现实的感知。以后可能会好,但我对现状永远不会有什么奢望。
O:感觉你的作品慢慢地从向外界的对抗转移到向内,向自己的对抗。在向内发展。是从你的作品《铸》开始吧。你内心中的什么东西变了?
H:我做得越来越后退了。这是正常的。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一些东西越来越无所谓了。一个人可以在很早以前对这个社会感到不抱希望的话,当然可以更自我一些。很多事情我也不在乎了。做艺术就是做自己。你在乎什么,你不在乎什么……
O:你在乎什么?
H:我在乎……花花草草的吧。花花草草的我在乎。没什么在乎的。现实就是很残酷。就是一点希望而已,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O:你的那一点点希望是?
H:我的那一点点希望,是很自私的,是吧?所以抬不到桌面上来。我自己是一个很颓废的人,没什么希望可言。我只是有一些失意,没有什么希望。
O:到北京应该已经九年了吧?这里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H:我早年来时是抱着很多希望。现在我觉得也没什么希望。到哪都一样。我已经渐渐的开始习惯这个地方的时候,我就开始厌倦它。但是我也没有地方可以去,还得待在这里。想一想还是北京适合做事情吧。其实我主要的工作呢是打游戏。就是玩。做作品也是玩,我觉得那个事情好玩,就去把它做了吧……这可能是一种游戏的方式。人总得干点什么。
O:打游戏是种对生活的逃避?
H:不。是我喜欢。有多要紧的事,我要是在玩游戏的话就不管它了。不过我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我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天天玩游戏——没什么是可以逃避的,没什么要逃避的,没什么是我不敢面对的——我只是喜欢。做完作品之后我有百分之八九十的时间就是在玩游戏,通宵达旦地玩,几天,十天半月,一个月两个月,半年一年,就这么玩。
O:害怕死亡吗?
H:我经常想这事。肯定是怕,但是可以面对。因为我做作品都觉得都会有危险。所以经常联想这个问题。死亡或者是半死,这种情况,我做作品之前会考虑这些问题。但这只是自己一种很幼稚的担心了。因为我觉得我们现在能采用的做作品所依托的技术是没有问题的,但心里面总还是会有一点……一下子就扯到那一面去了,一转念一想,搞个半死会怎么样。但是有时候就想。哎呀人呐,就这么几十年。到了我不管哪一天面对死亡的时候,我可能也是很不乐意的。
O:很不乐意。
H:很不乐意。这个世界不管怎么再不如意,再不顺心,当了一回人,挺好玩的,挺想多当两天的。我觉得,在这些方面,大家没有多大的差异。人都怕死。董存瑞可能也是怕死的,勇敢了一回,结果就死了。他要是勇敢了一回成半死的话,接下来也会怕死的。他就勇敢了一回就死了。没有来得及害怕。但你有的时候经常,像你做的事情可能会触及到这一方面,不是说你做的事情去触及,就是你做的事情让你联想到死亡,那你可能就会在这一方面在乎一些。所以我呢,通常会乐意栽花养草,然后的话我可以,成年累月地耗在这些花花草草上,像和朋友待在一块一样。很开心,很安逸。没什么重要的事情。
O: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但其实你对这个世界很留恋。
H:对。这些年,我渐渐适应了无所事事的日子,我觉得也很开心,但谈不上是什么重要的事。早上起来,喝喝茶,然后就开始花花草草,虫啊鱼啊这些事儿,然后哗地冲到电脑上去打游戏,到天亮。自在,自在心里。你舒坦还是不舒坦,在心里边。要实在不乐意,也可以放弃一些东西。我觉得,社会总是会有一些变化的,比如说一百年以后,总会有一些变化。所以有一些事情就顺其自然吧。我毕竟就是个人,做个普通人又有什么不好呢?不用承担社会改革的那种重担——你知道——有这样一种改良的愿望就行了。打理好自己的生活和开心的事情。
O:自在不自在……
H:在心里面。
O:庄子的哲学?或者还有西方存在主义的味道在里面?
H:我对这两者都不太了解。我活到现在都觉得它们跟我没有什么关系。但我可能喜欢庄子多一点,因为我们有亲戚关系嘛,自己家的东西。(沉默)它们都是有道理的。一个人不能太绝望,有念想是乐趣。
O:你绝望又充满希望。
H:可能吧,我对那些事没半点兴趣了,再也没有兴趣了,再也不抱希望了——这样可以叫绝望吧。应该是绝望,鄙视它,鄙视它们。但那些人人可以在乎的东西我也在乎,这个不例外。
O:有没有想过出逃?
H:有啊,在一个地方待得比较不痛快,走吧,赶紧走人。然后上了飞机,哈,一种胜利大逃亡的感觉。
O:生活是一种限制?
H:不是限制,还是乐趣。你想得开,受得限制就会小一些。人总要待在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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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云昌,1967年出生于云南,1991年毕业于云南艺术学院。中国最著名的行为艺术家之一。永远一脸无辜弱不禁风,但如果打起架来,没几个会是他的对手。
【编辑:姚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