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纽约.还是10号下午。打车进城时候天已经黑了。车上才接到christina电话,说是有派车到机场接我,我没有看到举着牌子接的人。
一进展厅,看到放着一些空镜框。禹杰第一句话就问:作品到了没有?christina说:我已经被老茅骂死了,作品被美国海关扣住了,到现在还没有取出来。---东西我是3月3日寄出,5天前就到达纽约了。小小的一筒卷在一起的水墨画,怎么可能被海关扣住呢?那还不如我随身携带过来呢。老茅说:以后永远都不要用TNT,我开了十年画廊这是第一次出这种情况。我一直都是用联邦快递的从来没有出过问题。不过我知道反正你已经拿到签证人要过来,我就不担心了。你自己会搞定的。你会为自己负责的,总不能看着自己开天窗吧,哈哈。
这次在纽约的展览本来是去年10月在北京前波画廊的《莫愁》个展搬过来。但是北京展的是一个装置加上九张3米高的水墨画。纽约前波画廊的展厅根本放不下这些作品。于是我需要另外再弄一批小号的作品,老茅说最好是和那九张画同样的标题,不同的画面。我说我肯定是画新的一个系列。紧接着接到尤伦斯展览邀请,拼死拼活地赶《破冰》展览的作品。这批小画就一直欠着。茅不停地打电话催,我每次都说放心我会赶出来。《破冰》布展的时候,茅到展厅一看原来是那么疯狂的规模,情商很高地不再催我了。这样直到《破冰》开幕之后才开始画这批小画。有些形象来自尤伦斯展厅里出现的《给邱家瓦的30封信》,像是那些大画的小的习作,也有些是北京的《莫愁》展《失败者》系列水墨画的延续,那些未尽的想法集中起来。到3月初完成了14张,标题都和气象现象有一些关系。《养电》、《植雨》、《捕风》、《捉影》等等。这是来自去年获赠的一本占气望云的中国古书。我把这14张小画叫做《大观》系列。
一样是一定程度的装置草图,也是思想的草稿纸。另一方面,是整理出我在准备《破冰》展览中建立起来的一种创作方式:通过深入研究自然现象,重新发现和理解世界,并发展出一种美。其实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物之理”研究。比如铅笔芯石墨能导电,石墨加热加压到一定程度就变成人造金刚石,铅笔一般是从6B到6H,如果有2000H的铅笔,就变成划玻璃的玻璃刀。海螺的内部、绳子的盘旋到第三国际纪念碑——事物在互相转化和链接中暴露了某种机密。美寄身其中,偶尔惊鸿一现。如果说总体艺术是强调艺术和他外面的东西的链接,过去我用社会调查是强调和社会链接,这部分工作可以说是和世界的一种链接。尤伦斯展厅里的海螺、棱镜屋、凸镜屋,包括竹器,都包含了这部分的考虑。“大观”这个词,模糊地指向这部分兴趣,是通过观察理解天地之心,参造化的心意。
3月1日完成画,装裱、寄出。办美国签证。开始准备尤伦斯展览的画册。在北京一如既往地忙。纽约的展览应该是比较轻松的。小画一装框往墙上一挂就好了。经济不好,给老板一些好卖的小画,大家都能谅解吧。我自己并没有期待在这个小展览中作什么牛鼻的大事情。只是抱着来纽约休息两天,看看经济萧条时期的切尔西画廊区的冬天景象的心情。同时也是带助手出来看看切尔西的画廊装修、作品怎么装框子之类细节,希望他们以后在制作中更进一步提高标准。培训助手。没想到突然出现这种状况。很明显,轻松松松的纽约度假,又要演变成一场福建劳工的苦役了。我看着展厅哭笑不得,这幽默也太黑色了吧。
新加坡的那套石版画在纽约了吗?不在。那要是在我还担心什么呀。明天真的没有希望把水墨拿出来了吗?应该是来不及了,何况就算拿到也做不了框子了。好,现在可以有几个补救方案:
现在去买一个手电筒,我需要黑卡纸等进行简单的加工,就可以写光书法了。可是纽约印照片的速度不会这么快出来……不用印得太大,也不用装裱。用打印机打印就可以了。写的内容应该就是那14长画的标题,后天开幕的时候墙上是以纽约夜景为背景的光书法照片。等一星期后14张水墨画一道,两个层次若即若离会有意思。这样的话晚上就需要老茅开车带着我在纽约城里到处拍照。
第二个想法是在墙面上直接画。但是我担心墙面上水墨的变化很简单,最后起出现的是有点像大字报宣传画的效果。最好能裱一层宣纸之后在上面画。但是那样等纸干透的时间就耽误了画画的时间。
第三个方案,如果直接在墙上写书法会比画画快得多。书法写在刷了涂料的墙上,和原来写在宣纸上的效果是最为接近的。再说对我来说写书法质量也最有保证,速度也会很快。我可以把书法写满墙面,等14张画一到,直接压在满墙的书法之上,书法成为墙纸的纹理。
晚上和老茅喝酒抽烟到四点多,结论是:明天一早去唐人街买毛笔、墨汁和宣纸。想画画还是写书法我自己看着办。老茅不管了。我仔细交待了需要买什么样的毛笔,才得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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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日
早上在高古轩画廊看了曼佐尼的一个回顾展。资料做得很细的一个展览,展览品质算是很高了。但是那样的作品我并不觉得伟大。说不上来的一种走错路了的感觉。切尔西别的所有的画廊几乎都在展览小幅的绘画。也是门庭冷落。
老茅和喻瑜在一点左右买来毛笔、墨汁和一卷宣纸。毛笔里面缺了我需要的长锋羊毫。三个平刷子大小太接近。不过已经可以干活了。看到工具,有点像回到了自己的工作是里面,胆气就壮起来了。我心里已经有点倾向于在墙上画画,而不是写书法了。写书法对我来说有点太没有挑战,给我几瓶酒,我一晚上就能搞定的。
我在一面小侧墙上试了一下,用毛笔画几根线,再拿水一晕染,居然很顺从地化开了。而且和宣纸不同的是,即使画了几个小时已经彻底干透了的线条,也是可以拿水把它化开来的。这个情况有点像胶性被破坏了的宿墨。这个特点反而会让每层之间的衔接边的比较容易。只是在墙面上淡破浓冲出来的墨迹向下流淌得厉害。墙面没有宣纸吸墨好,给墨充足的时候会淌下来。很本能地,我画的是一个海螺的形象,经过研究,画海螺已经变成胸有成竹的工作。
这么一试,我意识到完全用画的形象布满墙面是可能的。交待禹杰和喻瑜去买一个喷壶。估计通过把墙面湿润,还可以出现更微妙的效果。我则拿着速写本在楼下抽烟。 等他们买完喷壶回来,我在冷风中抽掉了四根烟,整面墙的构图已经大体出来了。基本的核心意向是变形。形象来自14张小画和《给邱家瓦的30封信》。但是在组织进同一个长条幅形状的画面进来的时候,东西和东西要求新的秩序。新的秩序中等待填入新的形象。有些形象就因此被催生出来。这里面,钟乳石、海螺、绳子都是《30封信》里面的意象。登月、松树和秤杆是《大观》系列里的形象。新出现的形象则有被冰山举高的潜艇,留声机上的唱片变成涟漪等等。
开始正式进入疯狂的绘画程序。茅从隔壁租器材的店借来摄像机记录了整个过程。到六点钟我让喻瑜带禹杰去Moma听讲座,看看Moma,画廊里只剩我一个人自己带着画画。喻很靠谱地让我把窗户开起来,不妨在楼上抽烟。大概是因为在画廊打工的几个美国人都下班了,只剩中国人,就可以把美国的法律暂停了。这个新规定来的很是时候,我省去下楼抽烟的时间,大大提高了效益。
等到他们听完讲座回来。我已经完成到松树的部分。晚上10点钟,开始画正面的水面。画完水牛的时候,大约在12点钟,门铃响,茅为清带着醉意来探监了。看到我画的水牛,丫得意地说:我就知道你能搞定。你说要是那些画能拿出来,装个框子一展哪有什么意思。现在在墙上这么一画,我看会是切尔西画廊区各家画廊本档期最好的展览。我说,靠,那些画该不是你们故意藏起来的,非逼着我当苦力。
茅带着喻瑜在夜里四点回去睡觉,画廊里只剩下我和禹杰。这时候已经很困了。禹杰从冰箱里摸出一瓶酒,问:邱哥喝酒不?那就喝吧。喝了一点酒,加上一直在熬夜,有点Hi起来了。飞快地完成了第三面墙面上的钟乳石和冰山。禹杰说:邱哥你不要全画完,留一点在开幕的时候当作表演吧,太帅了。
天亮的时候,体能到了极限,有点恍惚之下,开始画最后的一部分风向标和螺旋桨。再转身画第一面墙右下角的留声机,恍惚之中就把留声机上的黑胶唱片化成了涟漪。 老式留声机的花瓣状棱线和竹笋叶间的线条,和涟漪间的抛物线连接在一起,成了整个画面中最令自己意外的处理。
整个画面依照中国长卷的顺序从右边开始,是一个螺旋桨,一本线装的中国古书,标签上写着书名《大观》,翻着书的是邱家瓦的胖乎乎的小手。翻开的书页改变了螺旋桨的方向,这是“柔软的舵”。螺旋桨的动力来自风向标。风向标的动力传给另一侧,是铁一样僵硬的旗帜和柔软下垂的柳枝,在旋转。
向左,是冰山,冰山在不断抬高,举起一艘潜艇。雪地上有一包巧克力和一个登山面具。题字为“我们终于打败了这个狗娘养的”。这是新西兰人埃德蒙?希拉里在1953年5月29日作为第一个登上珠峰的人,下来之后说的话。他们当时在珠峰上埋下了一个十字架和一包巧克力。(1960年中国人王富洲、屈银华和贡布也成功登顶珠峰,在峰顶留下了一面五星红旗和一尊毛主席石膏像)埃德蒙?希拉里是一个养蜂人,登顶珠峰4天后获得英国女王授爵。希拉里迄今仍是唯一一名英国本土外获女王封爵的非政治人士。2008年1月11日希拉里去世,新西兰举行国葬。
冰山的左边出现了蜂巢和蜜蜂的形象。“在世界中忙碌”……蜜蜂飞进溶洞中,钟乳石被水溶解,在下部堆积成石笋石柱。题字曰:下坠者成为上升者,缓慢地……
钟乳石向左延伸,成为一个酿酒厂。空中的葡萄变成一杯酒。“酿造的秘密深不可测”。
酒杯放在铁轨上,铁轨由三只水牛扛着。“建国方略”。水面上方,一杆称由降落伞提着。一个称勾上钩着古碑。另一个称勾上面勾着铅笔,钱币的刨花向上升腾。秤砣是常见于石碑下面的赑屃,题字曰“寿者为权”。“权”在这里是双关语,既是“权力”,也是“权衡”用的秤砣。龟龟趺秤砣的右边,云水通过笛子,成为酒厂的背景,这里出现了关于多个出口的隧道的形象,和它正下方的铁轨是不同的念头。
水面向左。一个竹梯子伸入月球。水面是涟漪,水中有漂流瓶,里面塞着秘密。铅笔的石墨芯是导体,接通的电源使灯丝为“Darkness”的灯泡亮起来。涟漪之间的抛物线向左延伸进第一面墙,接入一棵竹笋中,抛物`线再次跃起时,成为留声机扬声器花瓣状大喇叭的棱线。留声机上的唱片是一个涟漪。
再向左,留声机的形象,过渡成为松树上的喇叭。松树上的树结都成为喇叭。题字曰:“听松”。松树的纹理盘旋而上。左边一根绳索也盘旋而上。在中部打结。在上部绳索被拆散成为丝线。下部的细绳则和松树的树根相连。题字曰:“解索以溯物理之原”。
绳索向左继续变形成为弹簧。题字“无漏智”。
弹簧连成弹簧床。床上芳一假山石,吞云吐雾。云雾上都有吸管。题字曰:“卧石观云”。
弹簧的螺旋形再向左变形,成为塔特林的第三国际纪念碑,第三国际纪念碑的结构与塔螺的螺纹线完全同构。在二者之间题字:“一个幽灵”。影射《共产党宣言》的首句。同时也是螺旋线幽灵般出现在绳子、弹簧、海螺、刨花等事物之间的一个命名。
海螺向上扶摇而起,进化出翅膀,成为飞行物。
转过来的短小的侧墙是这个长卷的结束处,一个大海螺,内部有螺旋浆搅动让内部的水面翻江倒海。动能被螺旋形的海螺内壳吸收,到了海螺表面的水面,已经风平浪静。出现了一个航标灯。和卷首的螺旋浆都属于涉及航行的事物,相呼应。题字曰:“内部的风暴”。
12日
整个绘画的工作在早上11点结束。这样,从下午两点到第二天早上十一点,总计连续工作了21个小时。完成了3米高,20来米长的画面。幸好是水墨,画完也就是成品了。水墨好像只能在墙面上画,要是画天顶画,墨水会往下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回住处睡觉,从12点睡到5点,回到画廊,大家正在用新买来的打印机打印那十四张画和在北京站得那九张画的图片。我把这些图片长穿插地贴在壁画之间。
纽约的画廊展览是没有开幕式的。人忽然就多了起来。画在墙上的做法让访客们意外惊叫,起码会觉得跑这一趟看展览太值了。得知故事之后更加显得传奇。唐冠科先生说:哈哈,你要准备好经常来美国给一些美术馆、大学或者收藏家家里的墙上画画了。藏家归老茅应付, 我最高兴的是,虽然因为我一直在埋头苦干,没事时间给在纽约的朋友们打电话报到,亲友团还是一个不缺地出现了。沈萌说,这是她所见过的我的展览中最好的一个。绝处逢生,极端的状态中所有过度理性的计较都成为地下的准备材料,呈现出来的是来自身体的感性的能量。
【编辑:姚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