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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默:一个多次造访地震灾区的知识分子

来源:99艺术网专稿 2009-05-11


陈默先生

一个多次造访地震灾区的知识分子——陈默访谈

记者:王栋栋
时间:2009年3月

                                                                                                 
  编者按:2008年“5•12”汶川大地震发生后,人们在第一时间以不同的方式为灾区带去了竭尽所能的帮助。2008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灾难带来的悲恸还未过去,举世瞩目的奥运会在北京成功举办,紧接着“神七”载人航天飞行又取得骄人成绩。似乎喜讯能将悲伤的记忆轻易抹去。时至今日,灾难已过去快一年。当我们的内心早已平静下来,轰动的媒体热潮也烟消云散时,我们可曾知道远方的朋友是否真的已经安定下来?远方的同胞又能否在此时把衣穿暖、将饭吃饱?笔者带着种种疑问请教了刚从灾区回来的批评家陈默先生。陈先生于2008年5月至今共28次长时间探访救助灾区,并引领多位艺术家、批评家、志愿者深入灾区现场考察救助。他以一个知识分子的良知和社会学者的敏感,带去自己对灾区同胞的关怀和支援,并记录了不少灾区现场的生动内容。这次专访中,陈先生不仅谈及灾区同胞的生存现状,还谈及当代艺术家对于相关创作的方法论与观念的转换等具体问题。当谈及灾区同胞真实的生活现状时,陈先生因抑制不住的激动情绪将话语几次打断。在短暂的沉默中,笔者虽未正视陈先生稍显严肃的表情,但明显感觉到他的眼眶已经有些湿润。


  灾区没有胜利者   

  栋栋(以下简称栋):这次灾难给整个社会都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我们通过媒体也了解到了很多。您去灾区现场与我们在媒体中所了解的情况有什么不同吗?

  陈默(以下简称陈):在大地震发生不久的一段时间,无论是政府还是民间,强调最多和最关心的还是及时救助问题,也十分重视舆论的导向和宣传。那个时候的媒体,能起的作用也基本限于此。而且,你要让媒体在当时的情况下彻底解决一些棘手问题并不现实,媒体强调的是新闻卖点和时效性。因此,在过去的2008年5-7月间,媒体情况基本如此。

  我们不断去灾区,知道有一些地方政府需要积累政绩,注重政府形象塑造,他们会和媒体宣传联系起来,呈现一些比较好看、感人的事件,这就无法排除一些表面化的东西。于是,在救灾的人文品质和实际效果上就不免要打一些折扣。

  你看那些媒体宣传,实际上越往后越弱。因为新闻卖点少了,轰动效应也过了。实际上,比地震的灾害更严重的,可能是我们能感受到的精神上的灾害,它的残疾和延伸时间会很漫长。绝不是我们政府宣传的“抗震救灾的最后胜利”,或者是“伟大胜利”,在我看来,在灾区就没有什么“胜利者”!

  谁是胜利者?如果真有“胜利者”,那就是自然本身,它用其力量说明自然是不可战胜的。人类的一切活动都必须服从自然并俯首称臣。在自然面前,人类的救灾充其量是做些表面修补、财产补救、人员安抚、伤员救治等等。它给死者带来的伤害我们就不说了,因为“他们”已经感受不到了。那么死者的亲属和周边的生者,伤痛可能会延续一辈子甚至几辈子。

  灾难的影响对一个80岁的老人而言,会延续到他的临终;如果是一个20岁的年轻人活到80岁,又得延续60年,这种影响如影相随终身无法摆脱。所以每次去灾区,这种感觉都存在。而且发现,那种表面救助和实际上的困难和需要之间,一直是有错位的。且不说本身在救助中有一些不平衡的现象,像如张家损失大,李家损失小,王家没有损失,而张家死了好几口人,但救助的标准却一样,不平衡甚至怄气的结果出现就不奇怪了。还有一些上级政府给予的钱款、物资的救助,基层的一些干部和村官在克扣、压缩,这样的事情比比皆是。
所以灾区听到的最多的是说政府的政策是好的,对灾区的人民的关心也是够的。但是很多东西,层层下达后变味了。从中央到地方,可能会改变一点;地方到基层,再改变一点;最后到了村组,他和原来上级政府最初的想法和要求就会有相当的距离,或者产生变异。


  灾区难度最大的是精神重建    

  栋:我们之前在新闻媒体看到的报道,更多的是比较轰动的。然后十多天,二十来天,轰动的救人场面越来越少,相应的报道也少了。我想重建的工作应该更加值得关注。

  陈:“重建”,现在看到宣传比较多的是说物质重建。我觉得灾区难度最大的还是精神重建,而且精神重建几乎是一个不可完成的任务。你说张家死了父亲,李家死了母亲,或者是王家死了孩子,有的是死了几个孩子的。这种精神重建怎么进行?根本“重建”不了,死了就是死了,伤害肯定是终身的。能做的就是对他们进行浅层的精神抚慰,试图让他们减轻一点伤痛,仅此而已。完全让他们忘掉这一切,有可能吗?

  比如在北川,我见到的那家人(我去过几次他们家),他们的两个女儿都罹难了,一个是在北川中学葬身教学楼,另一个是被北川县城的泥石流埋掉的。大女儿是2007年嫁的人,2008年年初才生的孩子,孩子才几个月,现在留下一个孤儿就走了。像这样的家庭还有很多。我们到他家,根本不敢提伤心事,但往往不由自主地就会转移到孩子话题,一转移到那里,一家人就非常压抑,特别是女主人,哭得死去活来。

  我陪张小涛去的那家,知道真相后他简直受不了。看着人家孩子的遗照,他说:“我自己的孩子现在也就这么大。”(我的博客里有记录图片)。这个羌族人家有两个孩子,都“去”了。政府给他们的政策还可以再生,开玩笑!那个女的已经40多岁了,而且本身就有很多病,特别是她的精神防线和支柱都已经垮了,还怎么生?!像这样的女性,这样的母亲,如果真是还有生育能力,生下孩子,我怀疑都是残缺的,因为她从生理到精神都极度的不健康。孕育健康的孩子,要求作母亲的从生理和精神上都很饱满正常,在基因和内分泌都健康的前提下,才有可能。反之在那种情况下,我怀疑她的基因和生理系统都发生了变异,孩子怎么会正常呢?退一步说,即便能生正常儿,她怎么会忘记从前?又怎么去面对现实?这样的家庭,可谓比比皆是,而且他们会相互“传染”痛苦,固化或强化悲伤,使之顽强地延续下去。

  你看一个北川中学死了1300多个孩子,2700多人的学校“走”了一半。在被毁的老县城外,曲山镇活动板房区一千多户人家,几乎家家都有罹难者,不是大人,就是老人和孩子。每家都有伤心故事,都不平静。你说这种现状,没有卖点不会轰动,让我们的媒体去做文章,他们会干吗?他们只会找噱头,不抓“眼球”的事多半没人愿做。如果要去做深度的社会学研究,需要有责任感和有能力的人下功夫做。要有很好的知识结构,很好的学术深度,很强的社会责任感和丰富的社会经验,这样去做才有可能出好的效果。而这些,恰恰是一般的媒体和记者们很难做到位的。最近一次去灾区是总第28次,今年的第6次。我说不定哪天,在需要的时候,还会不断地去灾区,而且这个事注定是没完没了的。
 


【编辑:石棱】

  每逢佳节倍思亲    

  栋:您也曾陪过不少艺术家到灾区?

  陈:去年到灾区主要是较纯粹单一地做救助性工作,其中也穿插着陪外地和本地艺术家去做救助和记录工作。一般是去找一些困难家庭,受灾严重的村落,做一些“点对点”的具体救助实事。今年主要还是偏重于陪不同的艺术机构、艺术家去灾区,回访受灾户,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善事。另外还有我个人的心愿,就是真切的想了解,他们能安心过年吗?他们现在的状态如何?没有孩子,没有亲人了,这样的残破的“家”,“年”怎么过?我们的媒体在宣传灾区人民喜气洋洋过大年,我想问:“可能吗?” “每逢佳节倍思亲”,这句话放到节日是很有针对性的,他们家家都会在痛苦中思念亲人。

  过年,意味着那些家庭会在痛苦中加深痛苦。因为平时不过年,他们可能会平静一些,思念少些。一到春节、清明节、中秋节、包括“5•12”一周年,我的天,他们怎么过啊!

  栋:他们现在在物质上有没有保障?

  
陈:严格地说,没有保障。还说我们去的这家人吧,他原来的家不在县城,是在山上,他原有的房子和地都没了。原来的山坡地有7、8亩,种一些水果、蔬菜等等,收入还不错。现在都没了,就剩老两口,还有他们的年迈母亲,住在过渡板房里。那么未来他们的房子在哪里?他们的收入在哪里?只能自己去打工糊口,但到哪找他们合适的事做?这两口子,男的快50了,女的40多岁,完全没有生活来源。政府的救济,去年8月份是第一阶段,第二阶段又追加3个月,追加到去年11月份,这又到期了。吃穿用这些费用哪里来?原来他们是可以自给自足的,自己有地,有一些农作物,过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按照政府的救济原则,是不可能涉及到很具体的问题的。当然反过来说,咱们的政府应该说比起有些国家而言,还是有不少优越性,因为政府可以集中一些财力,还有中华民族老百姓的朴素情感,互相之间救助的慈善精神,有一种凝聚力,有补偿、有帮助。但这些只能解决皮毛,根本问题是解决不了的。这种情况十分普遍,肯定已是严重的社会问题。



  多一份持久的关心和爱护 

  栋:陈老师您提到了这次大灾难最大的胜利者就是自然。从您作为一个学者来看,我们在现实生活中遇到困难,特别是像这次灾难,以及已经发生过的痛苦的事情,我们需要以一种怎样的信心和心态去面对?

  陈:还是老话,顺其自然。老子早就把道理说得很清楚了,什么叫道理?就是天道。遵守道理,顺道而为。因为我们从旁观者的角度看,灾害对我们的影响是非常间接的,更多的还是一种精神的传递。顺其自然,这是一种更宏大的“自然”,也包括责任和良心。活着的人,应该对自然有一种敬畏感。要能正常面对自己的生活,面对将来要发生的新问题。从问题的另面看,人还是要一步步地走,一天天地过日子,饭得一口口吃,事情要一件件地做。你不可能说因为孩子没了,爹娘没了,房子没了就不过日子,虽然说痛苦注定是终身的。

  在我们身旁的人,社会各界的人,都应该能去做点什么,有空去关心了解一下灾区。别以为一个大地震,过半年一年事就没了,就抹干净了,那是有形无形的伤疤,永远抹不掉的。历史会记录它,当事人在精神意识里会记住它,旁观者和有责任心的人也会关注它。所以一些媒体常宣传的帮助和责任,这些东西你提不提都应该存在。大家如果有闲心,或者有闲余的资金,有多余的物资,去尽量帮助他们。对灾区而言,他们更需要。虽然他们精神上的损失是难以弥补的,但物资上的损失却是可以帮助的。同时他们面临着两重压力,精神空了,物质也基本上空了。在一种双缺的情境下,你让他顺其自然,他怎么“顺”?怎么“自然”?眼下能做的是,汇集有社会道义感、责任感的人,对灾区民众多一些关心、爱护。

  因此我觉得像去年大家接二连三的救灾行动,不该停止,应该一直延续。救灾的实质不变,形式可以变,方式可以灵活。以后不一定叫“救灾”,就是去帮助很多有困难的人,帮助那些在精神和物质上缺失,并一直在痛苦中挣扎的人。这样的人家太多、太多了。

  栋:陈老师,您和其他艺术家、批评家、朋友,是以什么身份前往灾区的?

  
陈:就是一介平民,身份就是知识分子。知识分子应该看的书比普通人多,所谓知书者达礼。而且,对于自然灾害、社会问题的研究和了解也应该多一些。同时,知识分子的社会道义感也应该优于其他人,这些仅是我的想法。当然人无完人,陪艺术家、批评家去,以及自己去,只是作为有良知的公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若说能将那里的面貌彻底改观,能让他们从精神的阴霾中走出来,这是虚假,可能吗?心里想的是,能做一点就算一点。这个时候,做总比不做强。多一个人做,总比少一个人做强。另外,如果大家都有这份善心的时候,会形成一种合力,效果也会逐渐地显现出来。
 


【编辑:石棱】

“5•12”以后一定会有好作品出现    

  栋:多次灾区行确实也留下了一些值得探讨的话题。我想问一下,到了现场,以及对现场的反应,对您和其他艺术家以后的学术发展和艺术作品大概有哪些影响?

  陈:我从不同的侧面了解到,灾难也是一种教育,艺术家认识社会和自然的感悟肯定和以往不一样了。过去我们对社会和自然的认识,更多地停留在表面,或者是书本,身临其境并触及灵魂的东西少一些。当那些血淋淋的鲜活的实证摆在面前,以及它形成的社会问题无法回避时,我们过去的很多标准和原则,也许要重新厘定。将来艺术家的作品若要涉及到社会深度问题时,这些认识与感悟,肯定会起到内在的作用。而且,这些价值特殊的人文资源,也会在艺术家未来的创作中潜移默化地释放其能量。当然,我们也看到不少这样的现象,一些艺术家粗暴地使用灾难图像,并未见恰当的观念转换和针对性的语言讲究,这种不负责任的做法,也断难出什么像样的作品。时值“一周年”临近,包括一哄而上的多如牛毛的所谓“纪念展”,良莠混杂,敢说都是出于公心,不是急功近利?

  有人认为,艺术家所谓的反映灾区就是画些废墟和灾难场面,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也绝不那么简单。我们也看到一些美协会员,画一些残垣断壁,就叫“艺术家对灾区的关爱”,或者就是用艺术的方式表达对灾区的支援。我个人很反感这种方式。残垣断壁,死人白骨,灾难现场,多了去了。废墟等于“废墟”,灾难等于“灾难”,伤痛等于“伤痛”。没有选择提炼,没有转换超越,有价值吗?有意义吗?对优秀艺术家而言,在学养储备的基础上,去粗取精,去伪存真,通过艺术创作的思路合成,观念转换,方法提炼,所生成的作品,能够给社会和后人留下一些值得研究的课题。而这一切,是面对灾难命题,大多数艺术家是持极为审慎的态度的。没有好的想法,宁可不做。另外,地震现场那些血淋淋的刺激图片太多了,它们是直接“拷贝”现场的,是记录性的灾难素材,并不是艺术品。近几个月,不断有朋友问是否会在“一周年”之际,做一个主题展,答案是否定的。因为灾难元素和“时间窗”似乎构不成策展的理由,也的确难觅货真价实的作品。理由既不成立,展览又怎么做?

  一些我了解的去了灾区的艺术家,已经在酝酿不错的想法,远不是那些“美协会员”的简陋思考。所以,我在期待着他们通过对地震灾区的直接救助,对伤痛现场的感悟,乃至心灵深处受到的震撼,能够升华出一种出彩的创造精神。这种创造精神,可能会挤压出很有力量的艺术作品。至于艺术作品到底是什么形态?也许是绘画,也许是装置,也许是雕塑,也许是影像。我们有理由耐心期待,在“5•12”周年之后,一定会有一些非常棒的作品出现。

  栋:“5•12”地震发生后不久,艺术家赵半狄、舒勇也做了一些针对灾难的作品?

  
陈:赵半狄去灾区,我们是会过面的。他本来想到灾区现场做作品,去了以后,发现根本不对劲,那里的气氛使他除了直接展开救助工作外,其他都免谈。于是他迅速调整计划,连续进灾区做救助工作。就在他首次要去灾区的几乎同时,网上传出一张他的作品图片(就是一个熊猫放到地缝里的那张),实际不是灾区的作品图片,而是他早几个月在北京一个建筑工地做的作品,被网上误传为在地震灾区。这个问题我和他沟通过,也见到北京某报的说明文字。那个在北京的作品,可能有种巧合,可能冥冥中有种暗示。作品所反映的主题,是针对某种精致尊贵的东西,一旦其价值被忽视,被随便抛弃于废墟,所出现的一种境遇和价值反差,令人担忧伤感。起初,赵半狄买了几十顶大账篷拉到灾区,后来又想办法买口罩、消毒液等等。再后来,“六一”的时候又买了很多玩具,到学校、幼儿园去和小朋友过“六一儿童节”,这也都反映了艺术家的一种责任和态度。
关于舒勇,情形和赵半狄有点相似。他也是由最初的想到灾区做作品,转而投入到不断的救助活动中。他当时带了一些现金,看谁家情况严重,谁家生活困难,就直接以钱帮助他们。他说:“我也不知道买棉衣好,还是买粮食好,买肉好,还是买水好。”他在都江堰一超市购买救助物资时,邂逅了聚源中学一位罹难双胞胎女儿的母亲,她感动于艺术家的真诚,把一双女儿的骨灰交给舒勇,希望能做成一件特殊的艺术作品,以告慰在天堂的喜欢画画的漂亮女儿。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我很清楚,当时也通知了几家成都媒体,希望他们能关注一下这件事的进展。但最令我担心的是这个骨灰拿到手容易,做什么“作品”确实是一个罕见的难题。当时,舒勇既要考虑非常头疼的技术问题,更要考虑素材的文化转换、观念变异、道德底线等问题。我与他曾讨论了很多种可能,但都被一一否定。直到最近(他回京已半年有余),也没听说其作品的下文,估计难度太大。也和友人戏言,若作品实在没进展,那就将骨灰送回去,全程记录下来,也是作品的一个思路。



  艺术家进灾区是知识分子的正常活动 
  
  栋:您觉得艺术家、批评家去地震灾区,以及对灾区生态的关注,和我们讲的“现实主义”有什么不同,或者有相似性?

  
陈:这和过去所说的“现实主义”肯定不同。本土的“现实主义”在历史上已有公论,它是在意识形态的基础上和政治宣传有关联的概念。它要服从政治标准和阶级斗争的需要,是作为政治工具的一种特殊艺术形态。我们说的关心地震灾区的这个“现实”和现实主义有天壤之别。这个“现实”,来自民间,属本能性自发。参与者是知识分子,是艺术个体。并不受谁的差遣,更不想达到什么个人或者政治目的。

  栋:但现实主义,它的确有着关注底层、关注边缘的特点。
 
 
    陈:哪种关注底层、边缘的“现实主义”?应该分清楚。本土的现实主义概念,其形成有它的逻辑性、指代性和时代背景。这种“指代”,就是它的政治工具性。而你说的“底层”,肯定是按政治需要被选择过的底层,“边缘”也不是那个边缘。我们所说的,是指不带任何政治功利性的,那些真正贫穷、无助、困难的底层和边缘的“现实”。如果这些都“亮”出来的话,那种“现实主义”是不会接纳的。

  换句话说,我们过去所指的“现实主义”,是经过剥离的,有政治诉求的,有政府意图和宣传功利的,常常要加意识形态化的“批判”因素,并不纯粹。所以当艺术家进灾区做善事时,根本就不该用“现实主义”这个概念去评说他们,我认为那完全不是一回事。



艺术家在任何时候都应关注社会问题   

  栋:我们知道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当代绘画的很多作品是从个人角度出发,缺少对社会问题的直接反映。通过这次大灾难,不少艺术家也有深刻的体会。这是否会对中国当代艺术在关注的内容上,或者是作品转向的问题上有一些启发的作用?

  陈:就灾难本身而言,我觉得无助于什么所谓的艺术提升或转型。一个艺术家的作品是不是带有社会批判性,有没有人文深度,或者是不是直接面对了受灾现实,完全因人而异,因作品需要而不同,应该没有什么严格标准和冲突。如果一个艺术家有责任心,他在任何时候都会去关注社会。没有责任心的艺术家,如果这个时候突然来关注,我倒是要怀疑他的动机,是不是带有投机性。我们现在看到,中国的艺术宣传或者艺术活动,特别是“美协”的活动,很喜欢拉架子、扯场子、造声势,搞政治化的艺术运动。如果你把救灾行善的活动也搞成“运动”,和灾难相关的画作弄成“艺术运动展”,我觉得是无聊可耻的。

  就艺术家个体而言,经过这次灾难,特别是近距离的救灾也好,现场目击也罢,带来的的精神震撼,和潜在的对其今后创作的触动,以及个人经历、经验、素质学养的提升等等,是肯定存在的。如周春芽、何多苓、原弓、展望、何工、张小涛、郭燕等等艺术家,他们都多次去过救灾现场,受到的影响肯定会在今后的作品中渐次显露。但不能就此断定,它会对本土整个艺术生态的进步产生推动作用,更不可能使广大艺术家都产生脱胎换骨的变化。灾难就是灾难,它仅仅是社会整体生态的一部分而非全部,不要无端夸大它的作用。优秀的就是优秀的,平庸的就是平庸的,不会因为这件事情产生异样。所以,指望一场灾难让整个艺术生态或者是社会面貌焕然一新,那是痴人说梦。社会永远有平衡折中,艺术也一样。而当代艺术的一个本质的作用,就是关注当下生活,关注社会问题,表达个人经验。在这方面,不同素养和天赋的艺术家,自会产生大小不一的差异,不可能一刀切。

  优秀艺术家,在任何时候都会关注底层,关注社会问题和一些敏感事物,并通过作品呈现出来。而这些都是很个案化的,不会形成 “羊群效应”。所以,不要指望灾区现象会使艺术界产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如果真的出现了政治化的艺术运动,那是一种现代文明的悲哀。试想,九泉之下的罹难者们,仍在受苦受难的父老乡亲们,他们会接受吗?



可能会梳理这段历史   

  栋:您在多次去灾区的过程中,收集了很多珍贵的现场资料,并可能形成了一些有意义的话题,是否准备将其做一个文献整理,或者是用什么方式展现给大家?

  陈:我此前还没有想过展现。特别是像去年5、6月间,用了那么多经历,拍了那么多图片,但却没有意愿发到博客上。我的解释很简单,当时的心情糟透了,状态很不好。看到那么多无助的人,同病相怜,觉得自己精神上也很无助。帮了人家,又担心人家,惦挂人家,常做恶梦。在这种乱七八糟的状态下,除了去灾区,做啥都没劲。所以,那段时间我的博客时断时续停了差不多三个月(后来简单整理了80多张图,配短文补发到自己的博客上)。在那种状态下,强打精神也做不好。

  今年春节前后,关心的重点不一样了。在回访中,对一些问题的看法在深化。我正在思考一些朋友的建议,把这28次(今后还会增加)的灾区经历,以图为主文为辅的方式,仔细按文献方式排列整理出来,会有一定的史料和人文价值。(拍了几万张图片,也打算追写一些文字,内容很多,工作量也会很大。今后一看时间,二看心境,会慢慢整理出来。)

  栋:谢谢您!

 

【根据电话采访录音,王栋栋整理,陈默修改定稿。】
 

 

【编辑:石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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