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人系列
简介
颜长江,广东梅县人,1968年生于湖北省秭归县,1990年毕业于武汉大学新闻系,现居广州,任职《羊城晚报》,从事摄影工作。主要著作有《广东大裂变》(1994)、《最后的三峡》(2003)、《三峡日志》(2009)等。2003年平遥国际摄影大展获中国当代摄影师大奖铜奖获得者。
颜长江是中国最具特色的摄影师和艺术家之一。他的“夜间动物园”、“纸人”、“三峡”奠定了其在中国当代摄影和艺术的特殊地位。不过,与之不相称的可能是,他的艺术家身份不断被质疑,被所谓主流艺术圈、学院所质疑:一个如此会写字的艺术家还是艺术家吗?一个如此关注中国社会现实的艺术家还是艺术家吗?当陈丹青越来越多以穿越版五四人物的形象出现在公众面前,当艾未未忙着去统计地震死亡学生人数,颜长江手握相机奔赴三峡库区、汶川灾区,这样的声音自然格外响亮,格外“有道理”。所谓道理往往是说,艺术家只能去做艺术家该做的事。我还没有找到颜长江在学院艺术圈子里面上和面里的评价,不过估计好不到哪里去也坏不到哪里去。好不到哪里去原因很简单,现在艺术圈子里,总有一股力量叫艺术家们拒绝思考或者胡思乱想,任何清晰地,触摸到伤痕的艺术实践常常被认为是别有用心、抄袭西方。在我进行了一系列艺术家访问与评论之后最叫我失望的结论之一是,“艺术家”在我心目中面貌变得前所未有的模糊:拒绝思考,炫耀概念或者技法,玩弄市场或者被市场玩弄。坏不到哪里去的原因也更值得玩味,作为广州这一中国平面媒体最发达地域一重量级媒体的高层,其掌握的话语权令人心生敬畏。所以,颜长江这三个字对中国艺术圈实在是一个比较尴尬的存在,如同中国摄影在艺术圈里的位置一样。不过话说回来,尴尬的不是摄影和颜长江,而是那个艺术的圈子。当代艺术教父栗宪庭转行策划摄影展,广东知名艺术评论家杨小彦也将研究重心放到影像特别是摄影,且不谈他们的艺术理念究竟怎样,但就这转身姿态,就很值得一干吃艺术这碗饭的人深思。
说到底,颜长江的麻烦可以还原到一个基本问题:摄影是不是艺术?或者更准确的说,那些摄影能不能称为“艺术”?这是自摄影技术出现以后就困扰美学界的一个问题。似乎与其它一切新媒介命运相同,新媒介催生的艺术形态往往是此种媒介出现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才堂而皇之登堂入室。熟悉摄影美学理论的人都知道,对于这一门新手艺,理论家们最早关注的是它对于既有艺术格局的影响和冲击并表现出一定程度的担忧。即使作为摄影美学奠基之作的《摄影小史》以及其后的《机器复制时代的艺术》对于摄影以及摄影带来的新的观看方式、新的时空观念和世界做了最大胆的估计和欢呼,今天读来,怎么着都有一种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惆怅。颜长江自己在2007年底做过一次讲演,题目就叫《作为艺术的摄影》,这是他摄影美学思考的一次总结。他的结论是:到了近十几年,摄影已经成为一个主要的美术体系内的艺术门类,可以说呼风唤雨,在艺术节,或者说艺术拍卖会上,摄影成为一个非常重要的部分,甚至说你买一张摄影照片,比买一幅一百年前的古典油画还要贵。当然,这段话还可以让我们解读出一位身处广州媒体的艺术家对于市场的敏锐和暧昧。
在某种意义上,颜长江的摄影是注定要走向“艺术”的。据他自述,从小就特别喜欢国画、古文,在武汉大学新闻学院读书时还想转到中央美院去。可惜颜长江最终没有去成中央美院,没有做成真正的“纯艺术家”。新闻学院的训练和武大这一习惯性自由散漫学校的熏陶使他对艺术的理解与所谓学院派注定不同。在今天看来,颜长江究竟是由于他自己的“艺术理念”选择了摄影还是由于掌握了摄影的手艺催生了他的艺术理念,我们不得而知。也许这本身就是一个相互催生,相互生成的过程。更重要的是,在颜长江已过不惑之年,观念与创作已经成型的今天,他的艺术观念和实践为当下中国人的精神世界提供了一些珍贵的东西。用颜长江自己的话去总结,就是艺术即是个人创造。这种个人创造又分为两个层面:一个是对对象本质的发现,一个是对自我的充分表达。而不管是哪一个层面,落实到中国当代,艺术应当成为沦落大陆的精神的孤岛。所以,颜长江心目中的艺术家,要敢于担当,要能成为时代的先驱与领袖。“我还指望美育救国呢。”可是,作为一在中国美学圈子里厮混过几年的人,我深深知道美育救国,美育代宗教在中国美学思想史上,自从蔡元培先生老早提出以后就成了我们一句口头禅。可实际上,所谓“美育”的作用似乎仅仅是理论形态的,也没有谁真正当真:没有一个时代是被艺术叙述出来的。情况恰恰相反,倒是艺术被时代叙述着,玩弄着,或者成为政治宠物或者成为商品摆设,再或者,游离于两者之间。
颜长江应该很清楚中国艺术的处境,所以,他举起了照相机。中国当代摄影与1976年四五运动之间的密切渊源决定了这是一种极其特别的艺术方式,进入现实领域,真实表现。所以,颜长江最终以摄影艺术家面目出现,也就理所应当了,因为“摄影对我来说,就是‘药’,就是拯救现实的药方。你看,写小说太慢,又不能总是去谈情说爱。谈情说爱,那也只是吸毒啊。所以,摄影,它直接、快速、有力,它比文字更有力量!我感谢摄影,这是一个非常伟大的手段。作为现代人,我们能够接触到人类诞生以来的所有艺术创造手段,但我们为什么偏偏选择了摄影?为什么觉得摄影才‘够劲儿’?所以,不能因为摄影有技术含量就贬低它,这样看摄影是不公正的;而是要看它是否有长久的创造力。绘画的技术性也不比摄影少啊。如果我活在清朝,可能画画就够了。画画不足以表达,摄影就来临了”。
那么,当颜长江举起摄像机,他究竟看到了什么?我的理解有些骇人听闻———死亡。就呈现给我们的影像而言,无论是“三峡”还是“纸人”,或者颜长江的创作中,死亡和关于死亡的仪式一直是一个重要的命题。我向颜长江求证。颜长江说,现在看来,他其实每天都在书写死亡。书写美丽的死亡。这种对死亡与审美的双重态度,是和颜长江成长的楚巫之地民间风尚相关,又与其楚国遗民的自我称谓相关,更和中国自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摧毁与创造,平庸与神奇的魔幻现实相关。当颜长江用“存亡绝续”四个字来形容当前的中国文化,他为什么选择死亡作为自己的意境,也就可想而知了。但是问题随之而来,对于当下中国魔幻现实,我们听到的声音实在太多,太嘈杂,评价差异到了诡异的地步。在一地鸡毛中,颜长江为什么能够看出一种文化乃至整个文明的危机?
我想,如果把原因仅仅归结为颜长江楚人后裔的身份恐怕就过分简单了,颜长江自己也拒绝被某种文化属性归类,更重要的原因是他追求那种精神,也是我们今天艺术圈,特别稀缺的:艺术家的社会责任和良心。今天在中国,讲艺术家的社会和责任很难不被视为天外来客,说实话我自己也是鼓了半天的劲再码上这几个字,怕被圈里人和我的学生笑话,是颜长江一篇博客给了我最后的勇气,博客里颜长江耐心地讲了一个路边小店的故事,这篇博客题目叫《停车,吃饭》后面括号又加上几个字:欢迎转载,不要稿费。我突然有些明白十几年前遭遇一张卡帕战地摄影工作照片时的冲动和情感究竟从何而来:摄影本质存在着成为一种人道主义的凝视的倾向。感谢颜长江,叫我多少年后终于想清楚了这个问题。
【编辑:海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