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 于云南大理 张晓刚、栗宪庭
·栗宪庭说张晓刚
怎么看张晓刚的性格?
大家开玩笑说张晓刚是西南第一鬼,性格比较忧郁、多愁善感。他跟我说过一个故事,说有天在西双版纳大家一起走,他突然一回头看见一个鬼,一个女的形象,飘着过来,没有腿,他坚信他是看到了。这个我们不去做科学上的探讨,起码很多人没有看到,他看到了,他的心理状态是比较阴郁、敏感,对灵异、神秘的东西特别敏感。所以他病的那时候画了个魔鬼系列,最早是素描,小的素描,画了一大批,后来在85运动的时候最出名的好像也叫魔鬼系列,画成油画,都跟在医院里画的那个有关系。
关系近了看他的东西会受到影响吗?
我不知道。90年代初的时候波普非常流行,他有一段尝试往波普这个方向走,但是没有走下去,那个时候的画我不是太喜欢。但就是波普的这个画对他后来的大家庭是起到一个转折的作用。他每一步我都很清楚,我们的通信很多。我觉得批评家和艺术家的关系,就一定是艺术上的关系,朋友呢,就会在艺术之外谈很多私人的情感、家里的事。这样就有助于了解一个艺术家的私人的性格,这是我这么多年判断艺术的一个很重要的一点——除了了解他的艺术、他的艺术观点之外,还了解这个人,知道这个人的性格。
张晓刚哪一时期的创作最有敏锐的感觉?
他最早的魔鬼系列非常有感触,不仅仅是种语言的方式,而是有种生命的感触。他胃出血躺在病床上,感觉到濒临死亡的那种感觉,那批作品就是感觉不一样,比较深入,接着就画了大家庭系列,早期的大家庭画得很好。
张晓刚从国际得到了什么?又受到哪些不利的干扰?
大家批判他,05年之后拍出高价,用得最多的一个词就是后殖民主义,但我觉得有一点,所有这些在骂艺术家的人忘了有两个重要的事实,一个事实是所有的当时引起西方好感和欢迎的作品,是和西方完全没有接触,最苦闷的时代;另外,他又不是为西方创作,后殖民是为人家创作。即便后来他成名了,人们需要他的画,他再去复制,那都是另外一个问题,一定要把这个分开。
他目前的创作哪些地方还存在潜力?
前年他的作品出现一些生机,画了日常生活的一些东西,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到了后来他画了一张床,70年代家庭场景,一个高音喇叭,桌子上一个墨水一个灯泡,这个已经跟大家庭拉开了距离,更细微地去寻找在日常生活感受到的一种说不清楚的,它也不是神秘。它和西方日常生活不太一样,后来他的变化更日常,但这个日常里包含着一种意识形态对人的生活的影响,比如很安静的环境里一个高音喇叭,很突兀,我看了很有感觉,这就是我们的生活。
有什么话想对他说?
人老了别工作那么卖力吧,喝喝茶,坐下来闲一会儿,发会儿呆什么的,越成功的人订单越多,在接订单的过程中会不由自主地做一些对自己的画、创作不好的事情。但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嘛。
什么时候认识张晓刚的?对他有什么印象?
应该80年代初期。没什么印象,大家都是朋友。其实早就知道他,因为他的父母跟我的父母原来是一个机关的,但是没什么来往。以后他读美院的时候,我们才真正认识的。
如何看待张晓刚的个人性格?对他的处事态度有什么样的评价?
性格比较沉稳,处事比较小心一些。
在今年的威尼斯双年展上,为什么选择他以及其他艺术家呢?
其实这就是一个有趣的展览,仅此而已。那个“高价做局论”的说法是个很傻的问题,他根本不懂,没有必要去针对他。所以,选择这些艺术家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因为这个展览是青城山美术馆跟别人合作,正好是他们八个人,就选择他们了。
当初您是否预料到了张晓刚的崛起?当时有怎么样的看法和感受?
“崛起”这个词不能随便用的。其实我们都知道,这些艺术家未来都会是重要的艺术家,这是清清楚楚的。也就是说在艺术史上,一定是重要的艺术家。为什么一定是呢?因为我们都有这个直觉。我的第一本《中国当代艺术史》是在89年写的,我们都清楚,他一定会是的,未来一定会是(重要的艺术家)的。
对张晓刚的作品在艺术市场的火爆有什么看法?对他作品将来的前景怎样看待?
至于市场上这么高的价格,过去是没想过,肯定是没想过。但是他会“起来”,这个是想过,“起来”是没有问题的,因为一个能在艺术史上站住脚的艺术家是没有问题的。他在市场上是不用去讨论的,多一点少一点是市场游戏的问题,跟艺术家的艺术没有太大、直接的关系。但是他一定会“出来”的,这是肯定的。至于将来火爆与否,那是市场的问题,不是艺术家的问题。
1993年,于毛旭辉云南画室,背景为作品《红色肖像》
初识张晓刚的印象是什么?
我认识张晓刚大概是在76年或者是77年初,当时他在昆明附近的晋宁县当知青,我是被单位派到那里的农业学大寨工作队的一员。县里的百货公司要我给他们做橱窗,我知道晋宁县正在办一个美术学习班,我去里面找助手。这个班很出人才,后来恢复高考时很多人都考上了大学,当时张晓刚在那个学习班。当时我第一次看到了他的画,画了一些云南滇池海埂公园的写生作品,画的很认真,但还不足以吸引我,所以没选他。但是就这样认识了,后来恢复高考,我考入了昆明师范学院美术系,晓刚考进入了四川美院,我们在不同的地方上大学,就开始我们之间断断续续近二十年的通信。
当时在西南艺术群体中,张晓刚有什么特质?
1982年以后,在昆明的现代艺术圈里有三个人比较重要,一个是从东北来的潘德海,还有张晓刚和我,也被称为新具象的三个火枪手,叶永青当时还在读书后来才和我们一起玩。潘德海的作品强调沉重的虚无的东西,晓刚在我们三人当中显得很梦幻,梦幻当中还有带有伤感的色彩和情绪,我是更多的去面对存在的真实性和残酷。那时候我们在喝酒很崇尚三个词:大气、苦涩和永恒。
在你们的关于对艺术讨论中有什么分歧,有没有想到张晓刚的“血缘”系列“大家庭系列”后来的影响力会那么大?
进入上世纪90年代他刚开始依据一些照片进行创作的时候,我心里也有疑虑,就是这些写实的创作是不是一种倒退,是不是有悖于我们在80年代对现代主义的追求,以前我们都在画扭曲、变形的形象,晓刚突然间画这些写实的作品是不是艺术的倒退?我想过这个问题,但是长期以来的交往让我对晓刚有一种信任感,觉得他能做出不寻常的东西。但是后来“大家庭系列”怎么会获得那么大的成功和影响,这个问题或许只能交由社会学家回答,我觉得可能与这个系列作品易于辨识有关系,但是成功不是晓刚在创作的时候刻意追求的,他专注的是作品的感觉,成功的结果大家都看到了,但是走到这一步对于他是很艰难的, 并非轻而易举。
你怎么看待成功以后的张晓刚,对他的新的创作怎样理解?
晓刚这朋友几十年来都是没有变化的,对朋友还是一样的热心和照顾,唯一变的就是他很忙,大家都很忙,见面的机会少了。去年我去参加他在布拉格的展览,他画了一些社会主义建设的场面,觉得这些作品越来越观念化。还有一些是画他父母原来的家和生活空间的作品,在80年代我也经常去过那里,所以比较熟悉,这批作品我比较喜欢,也容易产生共鸣, 这也因为曾经从西南出发的艺术家们,经历80年代洗礼后,都能够把自己的个人生存经验同创作自觉的结合起来,也就是能够把个人与时代联系起来,这是很好的一个传统。
老照片2\1992年,于四川美术学院,张晓刚、叶永青、何森、赵能智
什么时候认识张晓刚的?
应该是在我们的中学时代,那时候还是在文革后期,我和张晓刚都住在昆明。当时的昆明年轻人都在一起厮混,特别是对美术有些兴趣的人大家交往很频繁。晓刚可能是我们市当时唯一的有老师单独传授画技艺的人,当时他与我们这帮野路子画画的人结识的比较晚。
为什么你们两个在四川美院并称为“云南两怪”?
当时“伤痕美术”潮流从四川传至整个中国美术界,我们身边的同学像程丛林、何多苓、高小华在其中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晓刚和我有些“另类”,对现实的兴趣并不大,因为我们之前在云南受到形式主义画风的影响,也很关注西方现代派的创作,所以我们当时画的画都是用线条表现居多,我和晓刚在上学的时候也合作过一些连环画人物比例有些夸张变形,“云南两怪”由此得名。
在上学的时候,张晓刚是处在什么状态?
上学的时候张晓刚比较压抑。因为觉得自己比身边的同学在绘画专业技术方面差很多,不被周围的人认同。我记得当时和晓刚拿到第一笔连环画稿费后就去买了一个石膏,然后从教具室借了一个骷髅,放假时就带回昆明。我在昆明租了一间房子,我们就天天住在一起,一边画石膏、一边学英语,在床边、柜子上等地方就贴上人体结构法则之类的,就是一个后进青年要加快追赶别人的感觉。
张晓刚在当时成立的“西南艺术群体”中扮演什么角色?
我和张晓刚当时没有特别的强烈的要进入历史的感觉。后来在大毛的家里就你一言我一语组成“西南艺术群体”展览的宣言,宣言前言不搭后语,首先要吓到自己,然后才能吓到社会。大毛是一个天生的领导者,在群体中扮演一个向前冲的角色,张晓刚是那种做事比较谨慎的人会在后面把问题考虑的更加周密的人。
你比较喜欢张晓刚哪个系列的作品?
我觉得张晓刚的创作有三个线索,内心化、魔幻现实主义,再一个就是晚近时候加入的超现实主义,他的艺术一生都在这三个线索中纠结。在生病住院那一时期,张晓刚创作了 “幽灵”系列等一批超现实的作品,这在整个80年代的创作语境中非常重要,是最早的关注于自身状态的创作。当然我觉得晓刚最成熟的作品还是他的“大家庭血缘”系列。对于晓刚的一些新作品,我觉得他能够一直保持辨识性,一看就是他的。另外他对很容易、很流行的东西有一种警惕。当然现在很多作品我还没有看懂,比起早年内心独白的作品更多的带有叙事性,它的含量是不一样的,可能现在很多接触信息的方式和以前孤独的状态不同。但是作品的魅力还在,我对他的新作品还需要更深入的了解,但是就个人来说更喜欢“血缘”系列和之前的一批作品。另外在这几年他也做了一些大型的雕塑作品,但是我还是觉得他的绘画更加有力量。
“后八九中国新艺术联展”为什么会选择他呢?
我不想采用传统的美术史的风格划分方法来选择,而是从具体的现况里选择能代表那个时代的艺术家,所以着眼点是时代精神和艺术触觉。
第一次认识张晓刚对他有什么印象?
我是89年在中国美术馆的《中国现代艺术大展》上认识他的,那时候我觉得他很可爱,有一种可以让人亲近的感觉。他展出的那些画跟他个人的感觉也很合拍,让人感觉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
为张晓刚策划的诸多展览中记忆最深刻的是哪一次?
1994年的《第22届圣保罗双年展》我策划的中国特展,他是参展的七个中国艺术家之一。当时的展堂是一个比较大的建筑,中国艺术家的展览离入口很近,每个观众都会见到这些作品。我们最大的成功就是让国际的美术专业界都能够集中地看到这七个参展的艺术家,而张晓刚也在那届展览上推出了首批成熟的《血缘:大家庭》系列作品。
怎么看待张晓刚的作品在市场上的天价问题?
我觉得所有成功的艺术家到最后都需要面对这个现况,在商业社会,你必须面对商业操作的现实。我觉得每个艺术家都有不同的问题要面对,所以能不能有一颗平常心,不会让它影响到你作为一个艺术家的创作,这个才是最关键的。
目前张晓刚的创作是否受到了市场的左右?
对他来说压力当然还是很大的,但我感觉他的创作还是不太受影响。这种事情对每个人的心情肯定会有影响,市场的波动关系到他们本身的被认同和外界判断他们创作力的反映,这会影响到一个人的创作情绪。但我看晓刚已经进入他整个的绘画世界这么久了,所以他还是比较有底气、有自己站得住脚的基础。
怎样看待自己的伯乐的身份?
一方面也是因为那个时候做这个事情的比较少,另外,在这个时代真正成功的话,不独是一个人肯定的结果,必须要得到很多专业届人士的肯定。
如何看待张晓刚签约美国佩斯画廊?
我觉得好处是非常大的,这样的大画廊能够吸引世界上最富的收藏家,对保持他作品较高的价格能够起到稳定作用。他这种高价的作品需要一个集中经营高价画的画廊来做,我的汉雅轩还是愿意接近比较第一线艺术家的画廊。
目前与张晓刚还有什么合作?
我办活动他都会参加。去年我在布拉格的鲁道夫美术馆给他做了一个展览,展出的作品从最早期《血缘:大家庭》开始,直至展览前才完成的一些作品。那是非常劲道的一个展览。
对张晓刚作品未来的前景怎么看?
我觉得应该是可以的。从经营高价位艺术品这方面来说,佩斯肯定是行家;从美术史这方面来看,他现在的作品还是可以站得住脚的。张晓刚的新作品同样具有艺术个性、敏锐感以及深度。他的时代感很强,历史感很深,作为艺术来说,我觉得他现在的作品可以延续他90年代的创作的历史精神和文化关怀。
刚开始和张晓刚合作对他印象如何?
很早就知道这个艺术家了,最初看他的画,是1985年新具象展览在南京一个卫生局展厅里巡回展。我认识毛旭辉,也了解了新具象的创作。1996年我办拍卖的时候,把他的作品搁在封面,不过那时候还没有直接认识他。1998年我在社科院的时候,作为策划人第一次接触到他,2000年在美国max 的展览,才算是跟我有一定的关系。
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他是一个很棒的艺术家,被他的画打动,很忧郁很不可思议。当时流行的是艳俗、玩世、泼皮,张晓刚还没有被按照概念放在一个某框架或者流派里,但只是感觉他的作品很感人。
张晓刚是现在中国在市场和艺术方面最有代表性的艺术家,他为什么能够成为这个代表?
他长期在一个方向里持续性的探索,一直是关于记忆、血缘、过去、个人、公共等等,他的世界很大。从宗教作品、大家庭图像,到利用电视图像、绿墙、里与外,他的形象逐渐走向非形象和抽象,但始终和现实有着有血有肉的关系,他对于历史的回顾态度其实展示了真正的中国的现实,展示了高速发展下新与旧的交错。跟村上隆、里希特、赫斯特完全不同的是,他们代表了世界往前冲的态度,而张晓刚则体现出过去的阴影,是中国抹不去的根,是对当代艺术根的状态的追寻,是中国人身上无法是去的安全感的追寻。不论我们走得多么快,这个阴影是永远脱离不开的。他的作品即使是抽象也是有温度的,是浪漫的。所以在世界艺术中,他的保守的态度显示了他的唯一性和力量。他对中国艺术家也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张晓刚的艺术的崛起不是中国艺术家中最早的,但是是速度最快的,为什么?
这不能脱离中国当代艺术的大背景。大部分中国艺术家获得市场不是由国内开始的,而是90年代多元文化的背景下在国外开始的,中国本土市场是后起的。中国艺术整体很棒,积累了100年的文化爆发导致了中国艺术无以伦比的。而随着文化的进一步深入,中国概念开始消退了,艺术家个人特征慢慢成为重要的评判标准,所以张晓刚这种个人色彩浓重的艺术家会迅速受到关注。
作为张晓刚的经纪人,你常说自己并不是一个商人,而张晓刚也是一个略有被动羞涩的人,那么如何推动张晓刚的艺术更积极地发展?
我们工作起来是很积极,当然展览数量不一定多,要花很多时间来思考和研究,我们要做能够在历史上留下来的事情。我和张晓刚的关系也是朋友和家人的关系,创作和推广都需要氛围,要艺术家有创作和表达的冲动,他也在灵感上刺激我的想法,他是艺术家里面少有的不断地总结自己反思自己的人,对本身的艺术特别真诚。在这种商业性如此强的社会中,他的状态很难得。
很多人还是更接受张晓刚的大家庭,而对新作品看法不一。你怎么看待这个问题呢?
当然大家庭是一个图示性的作品,但他的新作品也很动人,世界越来越大,从个人的体会到对文化的升华的感知,这是他的能力不断拓展的表现。大家庭在商业上取得了很好的成绩,但商业与艺术有关系也不完全等同,而新作品曝光率不会那么高,问世时间也没那么长,所以很难现在就下结论。
跟张晓刚最初相识的情景?
那是上世纪80年代的时候了。晓刚那时是四川美院的老师,我当时还是中央美院的学生。我那时回重庆老去他和叶永青家玩儿,晓刚后来常笑说我那时是没长大的丑小鸭。他那时就挺好看的,爱简单穿着一个颜色的圆领T恤衫,戴着眼镜,特别喜欢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面,比较深刻严肃的艺术家样子。之后才了解他原来是个充满温情的人,浪漫的知识分子。
有没有让你印象深刻的例子?
1998年那会儿我在中央美院画廊给晓刚办个展,这也是他第一次在国内办个展,我们当然都当回事。正常是我们定好了画册规格,我们的设计师做画册,他却对我说画册设计一定要他自己做,所有文字和图片每一页必须他自己挑选设计。那时很少有画家会这样认真。
您第一次给他办画展时他还只是小有名气,现在他的作品已经卖出天价。您感觉这让他的创作收到影响了吗?
当时(1998年)根本就没有市场。美院画廊当时是大家关注的国内唯一重要的当代艺术空间,展出了他的十几幅新画,他还特意创作一幅五人全家福。每幅标价多少我都不记得了,一万美金左右吧?总之一幅也没卖出去,他也觉得正常。我们那时根本就不觉得画画是可以挣很多钱谋生的事,就是喜欢朋友们的艺术和不一样的生活。现在晓刚成了天王巨星,画作卖得很好,我想他应该是很开心的,但这一切并非是他故意。他的作品始终有他的独特面貌,总能让人静下来,感受,思想,这跟市场好不好没关系。
你怎么看待他最近几年的新作?很多藏家并不看好“大家庭”之后的张晓刚。
我从来觉得藏家怎么看是不重要的,金钱总是比好的艺术慢几步。艺术家的任务是不断创作传达新思想。不是刻意求新,而是应该面对不断变化的生活及时反应,用更能传达的艺术的手段表达出来。这次我去威尼斯双年展,看到中国去的两个展览,很失望。似乎艺术家们面对现在的生活都没法用创作切中要害。而晓刚的画则难得的一直保持着内心的思考,稳定的质感。我一直相信晓刚的作品是永远有价值的,里面容纳了非常独特的精神内涵。
当时一幅画也卖不出去的时候你就这样相信吗?
我一直这样相信。他的作品有沉稳的力量,在生活中也表里一致。我很喜欢这个朋友。平时很忙很难聚到一起,在一起的时候我们总是说四川话,很放松,也总能互相讨论很深很真实的问题。上次见面还是在瑞士,半夜里我俩单独坐火车从苏黎世回巴塞尔,两个二十多年的老友居然在它乡用四川话讨论中国当代艺术的瓶颈和艺术家面临的困惑与挑战,自我反思,批评严肃。说实话,前一段艺术市场混乱,艺术家们被过分的时尚化,明星化,在很大程度上也会干扰了艺术家们正常的生活和心态,所享受到创作带来的自然快乐比以前少了许多。在异国和晓刚聊聊,发现他面对今天,暗中调节得还真不错。
1999年,张晓刚、程昕东于法国巴黎,参加张晓刚个展“同志”
最早认识张晓刚有什么印象?
1995年,那是我在法国策划的第一个相对完整介绍中国当代艺术的展览,我跟卡特琳娜•蒂尔克(Catherine Thieck)夫人一起从巴黎飞去了成都。那时候我跟张晓刚从来没见过面,见到后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觉得他是一个特别朴实、内心丰富、很智慧的知识分子型艺术家。
第一次见到他的作品什么感受?
90年代初在香港和国外的媒体上见到过一些零星的介绍。1993年,我去香港参加艺术博览会,在汉雅轩画廊看到了他的原作,正好是《同志》系列的作品,特别喜欢,特别打动我,让我感觉一阵心悸……
最初推广张晓刚的作品,情况和反响怎么样?
目前为止我给晓刚在法国做过两个个展,一个是1999年的展览《同志》,另一个是2003年的《失忆与记忆》,这是他至今最有代表性的几个展览,反响非常好。除此之外,1996年我还策划了一个名为《四点交会》的展览,甄选了中国当代艺术最有代表性的四位艺术家:顾德新、张培力、方力钧和张晓刚。本来没有奢望他们的作品能被收藏,但最后的结果非常好,张晓刚的作品被几个非常好的收藏机构收藏了。我想这个展览为中国当代艺术在欧洲打开了一个窗口。
怎么看待张晓刚的作品在市场上的“天价”问题和他作品的前景?
我想这是跟我们早期的铺垫有关系的。张晓刚作为中国当代艺术在这个时期最杰出的代表之一,这样的价格我不吃惊,这也是我们所期盼的一个结果。但是市场价格到底能达到一个什么样的高度,我想谁都不能预料,因为影响艺术品市场的因素太多了。我认为张晓刚属于那种能不断给我们带来惊喜的艺术家,我对他将来作品的前景一直非常乐观。
如何看待张晓刚的新作?
他不同时期作品的逻辑关系还是非常清晰的。我觉得他不断地会在以前的创作中去寻找一些元素、放大某些方面,或者说进行一个再发展的过程。他一直在按照自己的轨迹思考、调整,在尝试一种新的可能性。包括他现在在一些图片作品上写字,有些元素其实也曾在他90年代初创作的《手记》系列中出现过。我对艺术家这种采用新的材料不断实践的精神还是非常欣赏的。
怎样看待张晓刚签约美国佩斯画廊?
首先为他感到高兴,因为佩斯画廊作为二级市场的代表性画廊堪称一家“老店”,它的市场资源、社会资源非常丰富。中国艺术家能够跟世界上最好的画廊合作,也是我们当年所期盼的。但是合作到什么程度,这就需要不断地梳理、磨合,是不是能达到张晓刚所说的“情人”的关系,这就要看缘分了。不过,我仍然为他感到高兴。
第一次接触张晓刚的作品留下了什么样的印象?
1992年在香港,张颂仁举办了一个叫做“后八九中国新艺术”的展览,就在那时我看到了张晓刚的系列作品“Private Notes”。那时他还没有画出《大家庭》以及其后的作品,那时的作品呈现出一种冷淡的超现实风格,其中包含着非常个人化的情感。我一下就觉得很有趣,很有意思。
第一次跟他正式见面是什么时候?
1995年我第一次去成都,到他家去拜访他。当时北京给我的印象还不算太繁华,但成都让我非常惊讶,那里的人们住的房子比北京人要大的多得多,人们还有喝茶的习惯。当时有不少艺术家在成都生活,他们坐在张晓刚的家里聊天喝茶、讨论问题的情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97年我再去他那里,他就坐在他家顶楼大阳台上,陷在一把椅子里,坐得舒舒服服的,特别闲适。他是个非常温柔、平和的人。
他这种个性是如何凸显在他的作品里面的?
张晓刚是一个内向的人,他不喜欢激烈、极致的表达方式,比方说色彩,他所选择的颜色就更多偏暖灰色调和其它比较温柔的色调。
对他不同时期的画作怎么看?哪些是让您特别感动的?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的那些个人记忆的作品所采用的表达方式是有一点点超现实的感觉,他的作品不是来源于现实大环境,而是来源于他个人的想法。在八十年代、他画过很多小画,纸上也好画布上也好,都在描绘带有一点浪漫色彩、梦境一样的世界。他一直在追求一种理想状态,向往一种比较单纯的人际关系。经历了学潮之后,他的画风变得比较硬一些,也许是受到了某种冲击。之后他去了德国,回国之后他的风格转向个人记忆,更多的观念放进来,到《大家庭》后就更加明显了。我很喜欢他早期水彩、画布作品呈现出的浪漫激情,《大家庭》系列也非常有力量,到了《记忆与失忆》,环境的元素凸显出来,比如村落、室内,我觉得每一个阶段都有他自己的意义。
张晓刚对当代艺术的主要贡献体现在什么地方?
他的贡献在于他提供了一种独一无二的艺术表现手法。他始终有他关心的一类问题,并且不断在探索如何呈现它们。他抓住了时代发展中一些共通的东西,并且用个人化的体验将它描绘出来。艺术的最主要任务是给你一把钥匙,让你打开心灵之门。但这个门只有你才能进去,艺术家的任务是提供一种你可以接受的方式。
怎么看待张晓刚作品近年在市场上的天价表现?
现在艺术市场上价格比较稳定的就是他和曾梵志等小部分艺术家。也许作品中有某些人眼中的“中国符号”,但他们的作品已经超越了“中国符号”。张晓刚的作品有它独特稳定的品格,早已超越了国家。如果你太想凸显中国化,反而别人会接受不了。他的风格比较中庸,中西方都能接受,这是重要的。至于天价,现在的市场价格现在已经在调整当中了。他的作品被人认可是事实,这个应该是最重要的。
对张晓刚的第一印象是什么?在相处的过程中,他有什么变化?
我眼中的张晓刚冷静,深邃、为人和善,更没有拿艺术家那种“劲儿”。随着艺术市场异常火爆,张晓刚的地位今非昔比之时,他仍旧保持着低调的风格,处事风格始终如初。他成立艺术有限公司,拥有了专业的工作团队,在学术角度上分析整理,内容涵括对国际当代艺术领域的探究,以及对张晓刚本人的学术总结。相比过去的事事亲力亲为,应接不暇,张晓刚可以把更多的经历投入到艺术创作中。
您如何评价张晓刚各个时期的作品?
80年代初,四川美院逐渐成为了先锋艺术的中心,张晓刚在有限资源条件下,早期作品处在试验阶段。张晓刚因病入院后联想到死亡,作品中出现白床单等元素。张晓刚的代表作大家庭系列,尤其给我更多触动。这一系列的作品中,他挖掘了家庭的记忆,进而到生产队、小喇叭这些集体的记忆。从家庭到社会,这样的扩展重现了这一时代的一个情节,触动了集体记忆,引起乐观众的共鸣,这就是相当伟大的艺术成就。
您还收藏了张晓刚的什么作品?你今后还会继续收藏他的新作吗?
除了大家庭系列的两张代表作品之外,我还收藏有一张张晓刚一两年前的纸上作品。我认为,每个艺术家都有属于自己的创作高峰,而我收藏的这两张便是他创作高峰中最具代表意义的作品了。当然,我相当看好张晓刚具有突破意义的新作,但是,现今鉴于我对于20万美金以上的作品不予考虑,今后张晓刚的作品我恐怕是无能为力了。
怎么看待张晓刚的市场现状?张晓刚本人对艺术和市场之间关系的把握如何?
现在的张晓刚,其历史意义、时代价值已经确定了,他代表着某个时代,展现了那个时代艺术发展的渊源,这是不会被时光抹杀的。在经济危机的冲击下,张晓刚这类被写入中国当代艺术史的艺术家,作品依然是稳定和保险的,在未来仍旧有着升值的空间。张晓刚是一位严肃的、偏重学术的艺术家。这些年他沿着一条成熟的路,进行着谨慎的探索,虽然跨度不大,但是都有联系,前后相承。对于市场,张晓刚则完全交给了自己的团队进行规划和运作,使得收藏脉络的掌握和控制变得更加明晰。
张晓刚对自己作品的收藏状态具有怎样的了解和把握呢?
张晓刚深知收藏的重要性。当年壹零画廊可能会出售他作品信息的了然于胸,就证明他对自己的作品流动还是有一定把握的。他一直在致力于把自己最精彩的作品交给具有严肃收藏态度的收藏家和知名的美术馆收藏,这样就会保证对社会产生更多的影响。我想,随着他和他的团队的积极努力,作品都会有一个好的归宿。
初识张晓刚的印象?
2003年的夏天,一个偶然的机会,朋友带我去张晓刚的画室。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人很随和,没有架子,爱喝酒爱聊天,身上有着浓烈知识分子气质。当时张晓刚正在创作《记忆与失忆》系列,我顿时被他作品所透射出的才华所震撼,并且有强烈的收藏冲动。
对张晓刚各个时期的作品艺术价值的评价和认识是怎样的?认为他哪个时期的作品最代表其性格?
要理解他的作品,一定要了解他的生活经历。大家庭系列之前,包括天安门系列,画面中充满死亡的气息,同时有种人的精神即将到崩溃边缘的状态。这时期的作品很暴力,这也跟张晓刚的精神长时间受压抑有关。大家庭以后的新作,温情的元素渐渐出现在作品中,更多感情和记忆的碎片。而众所周知,大家庭系列是张晓刚最具代表性的作品。简单的情境,却被他重新赋予了更深层的含义,画面上不仅体现那个特殊年代的现象,更体现了那个年代的切实的思想和状态。张晓刚的近作,也许更多的代表了艺术家本身的气质,风景系列和文字系列都体现着一种忧郁,一种贯穿于张晓刚创作始终的“忧郁”。
请回忆收藏第一幅张晓刚的作品的场景?收藏张晓刚作品的初衷是什么?
我收藏作品的初衷很简单,不是想投资,也无所谓升值,最重要的就是喜欢。对于张晓刚的作品,我更是如此。《记忆与失忆 2004》这张作品是我收藏张晓刚的第一张作品,可以说是一个完美的开端。那次恰逢程昕东的画廊的开幕展,诸多知名艺术家均有参展。而一进门的右手边,就悬挂着这张作品,我没有多想就买了下来,3万美金。现在想起,一切都源于一年前在张晓刚工作室的那场初识。
怎么看待张晓刚的市场现状?张晓刚本人对艺术和市场之间关系的把握如何?
一说到张晓刚,就联系到高价,我感觉这是对他的误解。好的作品是应该有好的价格。我觉得高价格跟艺术家本身没关系,我认为张晓刚不是很有商业头脑的人,他是个纯粹的艺术家,这是他与众不同的地方,也是我最欣赏他的地方。首先艺术家就是要极度的孤独,远离我们现在生活的状态,不要受生活的影响,这才是艺术家最可贵的气质和财富。
在收藏层面而言,作为中国当代艺术旗帜的张晓刚,地位由谁来决定?
国内和国际藏家是相互守望的,决定权也不在任何一方手中,而是两者共同作用的结果。虽然现在张晓刚的很多重要的作品都掌握在国外藏家的手里,国内藏家实际上的精品相对较少,但是随着中国的进一步崛起,更多的精品会回流到国内藏家的手中,就像美国艺术家的大部分精品最后掌握在本国藏家手中一样,这是一个必然的趋势,更是中国本土藏家的责任。
【编辑:霍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