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代艺术正在表现出一种十分强劲的发展势头,作为中国社会变革和文化开放的表征,它可以提供人们了解中国艺术家思想观念与社会现实之间的联系,也可以看出中国文化与国际文化的密切关联,但是,在国际社会的视野中,受到关注并通常被大量解读的作品往往是那些具有符号性图像的部分。
事实上还有例外,在中国当代艺术的群体中,还有一些不追求时尚潮流也不以流行风格为目标的艺术家,他们更多地坚守在自我的世界里,依照自己最为真实的现实感受与文化体验表达自己的兴趣与情感,构筑属于自己的真实的世界,他们的艺术具备更多个案的价值。只有根据他们的实际经历,沿着他们心理成长的路径,才能够认识到他们作品的独特价值。在这样一类艺术家中,唐晖就是典型的一位。
唐晖的作品展开的是一个极为丰富和复杂的世界,我们很难为他的作品找到一种“风格”的术语,但是他的“风格”又是显而易见的。他的艺术具有超现实主义的怪诞逻辑,又有浪漫主义的宏伟景象,在过去的20年里,他以不可思议的想象力构筑起一个庞大的形象迷宫,他自己沉迷在其中,也把人们引入到眩目而迷幻的空间里,从而获得一种崭新的体验。
唐晖的作品显然是“中国的”和“当代的”。从早年进入艺术学府到后来成为一名艺术教师,他始终生活和工作在中国。他虽然和其他艺术家一样,置身在一个全球信息便捷传递的时代,也了解当代国际艺术复杂的变化形势,但外界的事物特别是艺术的潮流对他一直没有构成直接的影响,他属于那种内心有着足够定力的艺术家,这与他的许多同龄艺术家很不相同。他相信自己所生活的中国社会对他的艺术有足够的支持,无论在艺术观念、文化传统还是视觉经验上。同样,他艺术中的当代特征也是十分明显的,那就是出生于1960年代的一代艺术家所经历的当代文化现实。具体而言,有两种文化元素在他的艺术生涯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一个是中国社会自1950年代以来积淀起来的集体主义理想,另一个是他在成长过程中所遭遇的卡通文化现实。集体主义理想在很长时间里造就了中国艺术的宏大叙事样式,这个传统可以说构成了他艺术最初的基础,即对于艺术形象社会性意义的认知。这个传统也使得他在淋漓尽致地表达自己的想象时,还希望他想象的世界也是人们同样怀想的世界。但是在他走上艺术道路的时代,一种具有国际性特征的卡通文化已经成为占据现实空间的文化情境,以科幻电影、动画、漫画、机器人玩具等卡通产品为代表的视觉图像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吸引力,他没有拒绝这种文化现实,反之,尽情地分享由卡通世界带来的愉悦,从寻找到收集,从兴趣到迷恋,他在把玩卡通形象的过程中还获得了卡通文化的内涵。有意思的是,集体主义理想和卡通文化这两种本来有着天壤之别的文化性质在他的作品中能够奇妙地化合在一起,使得他的艺术在自我的生活经历与文化的记忆之间生成独特的风格。
纵观唐晖二十余年来的作品,可以看到他在两种文化属性支配下所形成的鲜明特征。在1990年代早期,以《时空一击》系列为代表的巨幅作品显示了他青春时代充沛的想象力和营造画面丰富结构的能力,人文的、历史的形象和科幻式的场景结合起来,打破了固定的时空,形成历史与未来的视觉连接;后来,他的兴趣更多地转移到制造单体的怪诞形象上,无论是绘画还是使用其他材料,他都试图在自己的想象力土壤中培育出某种变异的生物,就像一个科学家在实验室里探索未知的领域,同时记录新的感知。在这个阶段,卡通文化成为他作品中图像的基因,而他以超常的想象力将那些基因培育起来,变成一个个新的艺术品;在他近年的作品中,他又在新的层面上将记忆中的集体主义理想带入许多构想,把更大的城市空间当作自己的实验室,试图将宏大叙述的传统重新置放到当代社会生活现实之中。
在我看来,唐晖的艺术首先具有一种本体论的平等意识。在他的观念中,任何存在的东西都是真实的,在伟大的和平凡的事物之间,在历史的和现实的存在之间,只有形态的差异而没有性质的区别。他强调了各种事物的内在关系,个人与他人,此物与他物的关系是内在的、本质的、构成性的。其二,他信奉文化的有机论,希望在不同事物之间建立起一种快乐的联合,并且像生命的成长、繁殖一样顺其自然,用物体之间的亲缘感来代替统治的欲望。其三,他的艺术也体现了一种新的时间观,即倡导对过去与未来的关心,试图用新的生态主义思想来挽救被割裂的世界,消除人与世界、物质与物质之间的对立。概而言之,他的艺术体现了一种在解构之后又重构的文化理想。
范迪安(中国美术馆馆长、教授)
2008年8月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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