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21世纪以来全球都市人口开始超过农村人口,都市化给今日世界带来的重要改变之一,就是人的视觉现实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彻底改观。现代性进程和消费社会的发展,塑造了人类家园从自然环境到人工环境的巨大蜕变。都市和乡村的人工景观几乎遮蔽了人的绝大部分视野,使人越来越难以亲近野性的自然。于是,全球化条件下,人文视觉的世俗化现实,也越来越混同于人类存在背景中无所不在的人工现实。无论中国,还是欧美,文以载道理想的薪火相传,贯穿了艺术史线索,也构成了宗教和人文热情对当下视觉文化的浸淫。然而在今天的网络化社会,人文视觉不但没有历久而变得厚重,反而更为稀释、泡沫化。既有的人文视觉现实越来越像一层肤浅、世俗的全球文化表皮。徐小国意识到,日常的人文视觉,不仅构成了对人的现实生活的干预和遮蔽,而且造就了对人的精神生活的介入和控制。对以画画为主要表达媒介的徐小国而言,绘画继续存活的可能路径,在摄影术和抽象绘画相继出现之后,只可能越来越窄。绘画能获得当代性和未来性,其绝地求生之道也许就在于对既有人文视觉批判之中、就在于绘画观念自身的蜕变和演进之中。
西安美院毕业之后,徐小国选择继续画画。起先,他是出于对绘画技法的熟系和亲切,随之而来的问题,却是不得不面对触目惊心的绘画危机。徐小国面对着前所未有的警示,绘画在今天也许只是许多艺术家耗费生命的一种方式;至于个别人能否突围而出,建构艺术个性,就得看他是否能保持极强的观念探索心态。
徐小国在2003年以后的创作实践中,一直醉心于在油画上追究观念和观念的变革。再现方式往往是他方法论探讨之后的取向之一。舞台、人工公园景观作为他2005-2007年作品表述的视觉现实,其实是搭建了一个虚构叙事的框架。这个框架在他的画面中构成一种人工化的语境,从而也造就刻意写实的画面和刻意作假的叙事框架双重文本的格局。徐小国类似画中画的叙事结构,大都采用经典的中心构图。其中,或有人和道具亮相于舞台,似乎在上演一岀戏;或仅仅呈现一个空空如也的的舞台布景。浮华的舞台、主题公园作为一种人工造景,印证了人类在现实世界之中再次虚构一个“现实”的努力。徐小国2005-2007年貌似现实主义表现手法的作品,其实已经蕴含了一种观念表达。他通过对各种人工景观的反复描摹、表述,形成了对虚构叙事框架的再现。如果说舞台现实、人工风景的现实都是二手的、人工雕琢的现实,是现实世界经过加工的一种特殊表现形式。那么,徐小国在画面上实施的客观再现,则恰当地抽离了纷繁的现象、体现了艺术家对二手现实范式的质疑和反思。
博览群书的习惯,使徐小国越来越像一个知识分子型的艺术家。事实上,2008年以来。徐小国作品的观念呈现,开始摆脱对视觉叙事框架的路径依赖,直指各种视觉范式背后的人文积淀。他以洞若观火的一贯态度,反复追究中、西方视觉文化遗产中的那些经典的图像和符号碎片。勒石、伐树、屠龙、搜灵异,这些人与自然和超自然世界冲突、博弈和和解的人文遗迹遍布在典籍和传说之中,同时,它们也沉淀在当代人的历史感和集体无意识之中,影响着当代人的思想和行为规范。徐小国以自己独有的方式触动、重组着这些人文视觉碎片。这些碎片对他而言,是自我和自我的一个个化身,而非他者。于是,他通过画面不断修正的过程,来实施人文视觉系统的自我认知、辨识和批判,并通过《圣迹》系列作品的逻辑线索,来梳理、建构批判和自我批判的经验。
徐小国并不是强调自我图式和整体风格的艺术家。他的系列作品创作,往往从一个视觉文化对象,跳跃到另一个对象。这不但是出于他一种求变、求突破的心理,更出于他对所在乎的艺术问题的摸索、触及和纠结。他从追究一个个现实问题出发,以体验方式来过滤、批判历史和现实中的人文视觉范式及其谱系。虽然徐小国十分擅长运用笔触、线条营造图像力量,制造强烈的画面冲突,但他并不藉此宣泄才情。他反而是尽量控制自己、控制画面。徐小国在乎的是作品观念的表达。为此,他有时会蓄意为难自己。塑造、叛离、再塑造,表述、修正,再表述,往往是他完成整个画面之前跌宕起伏的语言历险。然而,徐小国并不怕犯错。在创作和修正过程中,一些有过高峰体验、但画面表达并不完整的作品,他甚至会毫不犹豫地予以放弃。可以说,徐小国《圣迹》系列表达的内容从不扑朔迷离,意义也不含混,反而是一步一个脚印,沉静地实现了一个从叙事到反叙事的推进过程。
基于对既有人文视觉的一种批判体验,徐小国从制造隐喻起始,到如今,已不再在乎隐喻和象征。他规避了艺术语言塑造和修辞上的一个个形式主义的陷阱。基于对视觉第一法则的批判态度,他从追求观念成立出发,到如今,已不再在乎作品中的思想和观念;他从打破既有的人文视觉秩序发端,到如今不再在乎新旧秩序的交替和自我秩序的建构。从中,徐小国领略了对绘画、对艺术的一种超脱和对自然人性的一种觉悟。
顾振清
2009年11月25日蒋宅口
【编辑:霍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