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谢谢”,杰罗姆·桑斯(Jérôme Sans)用他的法语腔说出这两句简单的中文时,脸上有一点腼腆。不过没关系,这不影响他是北京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的馆长。就像尤伦斯在整个798艺术区所处的中心位置,桑斯现在是尤伦斯的焦点。
采访桑斯前,我认真读了他的新书《对话中国:与32位当代艺术家访谈》,内容深入浅出,好读易懂。这真是让人意外。据说,桑斯年轻时是个学术青年,给杂志写的艺术类文章佶屈聱牙、晦涩难辨。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放弃了老古板写作,变成了普及大众的天使?
桑斯1960年生于法国巴黎,算一算,到今天也快是50岁的人。不过他身材修长,丝毫没有人到中年的大腹便便,哪怕是一丁点多余的赘肉。不知道西方艺术界的绅士们是不是流行桑斯一般的生活方式:喝绿茶,拒绝咖啡;每天跑步1小时;晚餐只吃蔬菜、水果;有信仰,为的是寻求内心的平静、思想的力量。事实上,造就现在健康生活方式的是桑斯年轻时的不计后果。他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时,一天能消耗两包香烟,一直抽到不得不去看医生。医生看着被烟熏得没有人形的年轻人,只说了一句:“除非戒烟,否则没法治。”年轻人是说做就做而且必须做到的性格,经过一段难挨的日子,桑斯远离了香烟。桑斯人生经历中的这个小故事或许能破除一个迷信:艺术的灵感缪斯并不是只光顾瘾君子,它对正常、健康的人同样青睐有加,甚至有更多的眷顾。
在桑斯的艺术职业生涯中,最繁忙的日子当属2002年~2006年。那会儿他是巴黎东京宫的馆长。短短的4年,他和另一位策展人尼古拉•包瑞奥德(Nicolas Bourriaud)合作,一共举行过70个个展以及6个群展,展览吸引了过百万的参观者,东京宫成为巴黎最具有活力的艺术中心之一。但是劳累让桑斯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该远离艺术世界,过一些与艺术不同的别样人生。幸好,他来到了中国并且遇到了盖·尤伦斯。于是,他成为今天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的馆长。
说起桑斯和中国的渊源,绝不止从尤伦斯开始。1980年代,他就认识不少当时在巴黎学习的中国艺术家,其中包括已经去世的装置艺术家陈箴。二人的相识从陈箴乔装成记者开始。
“他说要采访,问了桑斯很多问题。可是一来二去很多次,竟然一直没完。桑斯自己觉得有些不对劲,终于有一天他问陈箴,‘你不是记者吧?’陈箴才告诉他自己艺术家的身份。桑斯很想看看陈箴的创作,但是直到他们认识几年后,陈箴才让桑斯看了他苦心准备的作品。桑斯震惊之余才相信中国艺术家也能做出这么好的东西。”桑斯的同事李沐颐向我转述了这个故事。
虽然桑斯和艺术打了几十年的交道,但他的兴趣又不局限在艺术领域。他热爱音乐,因为一个音乐项目成立了自己的5人乐队“液体建筑(Liquid Architecture)”。这可不是玩票,2006年3月,NAÏVE唱片公司已经为乐队发行了第一张专辑《革命终结》(Revolution is over)。明年年底,中国大陆的音乐公司摩登天空将推出他们的第二张专辑,而且首发地是中国。
“这是历史性的时刻!摩登天空从来没在中国首发过任何外国乐队的专辑。”桑斯颇为骄傲。
平时,桑斯还做些家具设计、建筑设计。“这些爱好就像一只手的五根手指头,缺一不可。它们共同构建了我的生活,是我了解艺术世界的不同管道。”
MW=周末画报
JS= 杰罗姆·桑斯 Jérôme Sans
《中坚》,中国当代艺术之未来
MW:最近尤伦斯要做的展览“中坚”是一组群展,介绍中称“他们代表中国艺术的未来景观”,为什么这么讲?
JS:从我来中国后,就有人不断问,谁是1980年代以后中国当代艺术的未来?和很多艺术家沟通后,我选出这8组艺术家:曹斐、储云、刘韡、没顶公司、邱志杰、孙原&彭禹、杨福东、郑国谷。当然,这8组艺术家只是中国当代艺术家名单上很小的一部分。挑选他们,表明了我们对中国当代艺术的态度。希望能通过这次群展引起人们的讨论。
挑选出来的这8组艺术家并不是新面孔,他们在国内和国际上都已经取得了一定的成绩,而且他们的艺术思想和实践也在日趋成熟。通过作品,他们提出了当今中国社会的诸多问题以及自己的思考,不同于过去的艺术家,他们面向的是未来。所以,我认为他们对中国艺术的未来会产生影响。
MW:你更看重艺术家对现实世界的呈现?还是对现实世界的批判?艺术家的态度与这8组作品是怎样衔接的?
JS:当我们说到艺术家的态度时,不仅在说他对世界的态度,也在他对艺术的态度。这8组人所有的自由创作的态度是非常当代的。比如刘韡,他的创作能自由地从一种介质到另一种介质:雕塑、装置、绘画等。而邱志杰甚至发明了一种书写的方式。
很多时候,艺术家的创作是对他们所处社会的反应,他们提出问题,将问题表现。但是提问等于批判吗?不。他们的作品是在提问,但并不作答。
让中国自己说话
MW:《中坚》选取了中国当代艺术的8组艺术家的作品,而在《对话中国》里,你与32位中国当代艺术家展开了对话。你是否有梳理中国当代艺术史的想法?进入你视野的可能标准是什么?
JS:我刚到中国并成为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馆长时,我立刻开始和中国当代艺术家们接触,和他们聊天。我试图探究他们的作品和灵感的深处。我很快意识到,应该把这些对话记录下来,还原艺术家的声音。这是我做《对话中国》的初衷。现在,《对话中国》只出版了第一册,更多内容会陆续推出。
我有很强烈的愿望把这些艺术家介绍给世界。长久以来,人们关注的是这些艺术家产出的作品在市场上的价值。对于他们背后的创作动机、思想,关心甚少。
在西方,人们闲暇时坐在咖啡馆里翻看画册,看到的中国当代艺术家的作品时,以为他们只会创作迎合市场的东西。但是通过这本书,他们将知道中国艺术家闪亮的灵感,他们的创作是令人耳目一新的。通过他们,世界会知道中国在思考以及中国未来的艺术图景将是怎样。这本书叫《对话中国》,英文是“China Talks”,意思是中国在说话,中国在表达。这和那些咖啡馆的图画书将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希望《对话中国》呈现的是中国当代艺术的过去、今天和未来。艺术在发展,并不是只停留在过去几位已经成名的人身上。所以,我的对谈者不仅有像艾未未、黄永砯这些广为人知的艺术家,也包括刘韡等年轻的艺术家。我的确有梳理中国当代艺术史的想法,随着我们生活每一刻的流逝,当下的一切都成为历史。
至于标准,我想还是看这位艺术家的作品,他的作品中采用的表达方式。比如岳敏君、方力钧他们的艺术表达方式非常有特点,还有张晓刚。我不认识张晓刚,只是从杂志上看过他的作品,它们带给我很强的视觉冲击,张晓刚对问题的表达方式非常聪明。因为这一切,我很希望能和这些艺术家聊聊,并且让更多的人知道他们、了解他们。
MW:对于那些并不怎么为人知的优秀艺术家,你是如何挑选的?
JS:看他们的作品。如果他们的作品非常独特,让我激动,我就会把他们挑出来。比如郑国谷的作品《帝国》就很有创造性。我被他的创造力打动了。
MW:洞察力是策展人应该具备的素质。你的洞察力是不是尤伦斯先生请你来的原因之一?
JS:我想我之所以答应尤伦斯先生来这儿是因为我们都有一份对中国的热情。2002年~2006年时,我担任法国巴黎东京宫的馆长。这份工作让我很疲惫,我甚至一度认为自己是不是该离开艺术的世界,做些其他的事?比如拍电影。直到我来到中国!我所有对艺术的热情被重新激发出来,我发现自己有太多的事要去做。
其实我没有把“尤伦斯馆长”当做一份工作来做。我更觉得自己更像一位艺术大使,把中国当代艺术介绍到世界,同时,把世界一流的艺术介绍到中国。
改变从办公室开始
MW:你任艾美连锁酒店文化总监的工作是重新塑造120间酒店的文化形象。似乎这和你在其他艺术机构的任职不太一样。当时你为什么会接受这份工作?
JS:对我来说,这份工作和其他艺术机构的工作没什么不同。
不管在艺术中心、博物馆,还是在艾美酒店工作,我都要不断回答“我是谁?”“我在做什么?”之类的问题。这些问题无法通过平铺直叙的表达告诉他人,人们只能通过自己的体会来感受。
在这些酒店的设计中,我特别留意了气味的使用。通常,你去一间酒店不会闻到什么特别不同的味道。但是每一个、每一座城市的气味都是不一样的,气味连接着一个人成长和生活的环境,它会让我们想起很多事。我把对气味的使用贯穿这些酒店的设计中。
艾美酒店是世界型连锁酒店,你可以想象你的作品在世界各地同时展出是多么有趣的事。这120间酒店其实也可以被看成一个展示艺术的大平台。我曾经和一位作曲家合作,将他的曲子在这120间酒店里同时播出。
我把人们对艺术的体验融入到酒店的点点滴滴中,比如一张房卡、一杯咖啡,甚至是早晨起床时的音乐。每天我都在自我提问,都在挑战自己的惯常思维,看看有没有可以打破惯例的解决方案,让周围的一切变得更好。
MW:对于尤伦斯,你的到来会打破什么常规吗?
JS:你该去看看我们的办公室。
为什么我们总得呆在四面是白墙的盒子里?对此,我们感到乏味?还是享受?这些简单的问题带给尤伦斯每天点滴的变化。至少这会儿我们办公室的墙不再是白色了,它融入了很多艺术家的创作,变得色彩斑斓。
MW:除了办公室,尤伦斯带给798、大山子什么变化?
JS:尤伦斯和798以及大山子更多的是合作关系。
我想做的并不是去影响什么人,也不想拷贝任何模式。我想做的是通过这些在尤伦斯的展览与活动,带出更多与年轻一代艺术家有关的话题。希望藉此能让外界更好地了解中国,了解中国当代艺术。
尤伦斯只成立两年多,判断它是否成熟还需要更长的时间。现在我们要做的,还是先把自己的工作做好。
艺术与品牌的关系是结合
MW:在尤伦斯的展览中,有一些与品牌合作的项目。你怎么看待艺术与商业的关系?商品的属性本身难道不会降低艺术的价值吗?
JS:艺术需要人们喜欢,它需要恰当的介质呈现、广泛传播。我不认为商业品牌会降价艺术。相反,它提高了公众对艺术的认知。
MW:那么艺术是不是在一定程度上也助长了消费主义?在当代社会,二者已经成功合谋。
JS:这个问题要从两方面看。在现在的社会环境中,文化和艺术需要品牌的支持。在它们的支持下,才可能完成一个展览,艺术才能做完整地表达。
从另一个方面讲,商业品牌也需要有自己的文化底蕴和文化内涵。这样它才能继续做出更深刻、打动人心的产品。通过这些产品,艺术、文化可以逐渐渗透到人们的日常生活中。
艺术与品牌的关系是结合,而不是谁美化了谁,一方成为另一方的包装。
MW:近期尤伦斯会有什么和品牌合作的项目吗?
JS:《中坚》这个展览就是在LVMH的大力支持下才得以进行。
我工作的一部分是维持尤伦斯的良性运营,而不能只等着盖·尤伦斯先生给我拨款。为了能更加自主地运营机构,我们一直在寻求和不同的品牌合作。
【编辑:张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