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艾轩、杨飞云、王沂东发起成立了“北京写实画派”,当时共13人,后来陈逸飞加入其中。在接受陈逸飞的建议后,于2005年3月,正式更名为“中国写实画派”。成员也由当初的13人扩大到30人。画派成立以来,每年都举办一次展览(从下一届开始,为两年一届)。10月底,“中国写实画派”举办了成立5周年的回顾展,30位成员的作品在中国美术馆展出,150幅作品汇聚了他们5年来的总结与回顾。
艾轩=艾 王沂东=王
自己喜欢自己不成么
艾:为什么采访我们,我们特别奇怪,因为写实油画一直活着,但活的并不那么欢实,它一直踩不死。写实油画就是踩不死的马鳖。
记者:就是发现你们占了美术馆那么大的地儿开展览,而我们对你们知之甚少,好奇是怎么一回事儿。“中国写实画派”是在什么情况下产生的?
艾:是相对所谓的 “绘画死亡论”成立的,“绘画死亡论”是当时很盛行的一个批判,到了2003年,04年那会儿特别困难。这些画画儿的不知道招谁惹谁了,体制内的人也不待见我们,他觉得和苏派的东西不一样。那我们自己觉得绘画没有死亡,尤其中国在写实油画方面,应该说在这 100年越画越好了。写实画派就是一帮顽固分子,在这儿钻研为什么中国人做不到大师们的水平,眼看着快做成了,又不行了。
Hi:为什么不行了?
艾:一开始是政治运动,然后是主流倡导实验艺术,写实绘画被边缘化。各种展览,比如双年展,他不希望写实油画参加。还有主流媒体,我不是说官方的主流媒体,而是说在艺术院校广受欢迎的主流媒体,它也不关心你这个。而评论界也对此保持沉默。
记者:不知道为什么貌似在这个社会里面,很多人都把写实油画和当代艺术对立起来?我看卡拉瓦乔传,发现要以意识形态的标准,他就是当时的当代艺术家。就觉得艺术不应该存在当代,现代,前卫,落后之分。
艾:我觉得现在这个状态不错了,中国还是有很多人在画画,这本身就挺可爱的。实验绘画的触角伸到各种方面,从政治波普到水墨实验,他也认可写实油画的存在,这不错了。
Hi:“中国写实画派”里分派别吗?
艾:没有派别,但有点各自为政的状态,各自充分抒发自己的才能,组成一个画派,大家可以一块儿看展览,搞展览,自娱自乐。不是没人搭理我们吗?那我们自己关心自己,自己喜欢自己不成么。
王:当时还有一个原因,画写实的因为技术的要求,非常慢,要一个人搞个展,你搞哪辈子去?大家一块儿展览,也形成一个整体研究的感觉。
记者:您画一幅画多长时间?
王:看多大了,像这次展的画(《一缕清风》),画了将近四个月。
记者:这张跟您以前不一样,有点情色味儿。
艾:情色味儿挺好的呀。
王:咳,这就是每个人根据自己体会看的不一样。
不爱掉头
记者: 写实油画为什么会被边缘化?
艾:最早做实验艺术的这些藏家,香港的张颂仁,还有尤伦斯,文少励,最早是找我们的。他们最开始跟普通的人抱的直观印象是一样的,就是觉得好看,现在的外国人画不出来,就这么简单。写实绘画市场开始的时候是最好的。但后来规则变了,要大,要符号明确。尤伦斯派他的人到北京找到我问,“大头,你这儿有么?”我说什么大头?他说,“我们来找大头的,你就画一点儿平乎乎的大脑袋就可以。”我说我这儿没有。尤伦斯找大头,这是在90年代初。
王:我接触的几个人,是觉得生产量太低了。像我们画这么慢,不符合现代工业流程。
艾:还不符合美国的艺术全球化的概念。全球化就是美国化,因为传统油画的传承是西欧过来的,美国人不希望中国人去继承欧洲古典主义的这些东西,它来是要摧毁各个国家的传统艺术的。第一,你最好有他们需要的政治倾向,第二视觉冲击力要强。写实绘画不符合美国的政治意图,我很早就琢磨明白这些了。
记者:为什么你没有转弯?
艾:对啊,为什么我没转弯哪?因为我觉得画写实油画特好玩儿,特过瘾,特舒服。我不是不可以转弯,我在美国那么长时间,来来回回跑,但让我转弯我难受。反正从这个意义上说,我追求的写实油画的顽固性,跟很多追求实验艺术的人的顽固性是一样的。写实绘画这些人全是顽固分子,一天到晚聊技术,可能挺不招年轻人待见的。
王:我那孩子我让他学画画,他就不学,因为他看我坐那地方一天不动,他觉得很可怕。
艾:踢足球一样,累吗?可他喜欢,但是上岁数就得离开。写实油画到一定年龄就完了,他找不着形准了。一想画国画去算了,油画的10个因素就剩俩了——笔墨和韵味。
“写实”的精神
记者:在西方元素介入之前,中国当代艺术也有反叛精神在里面,不跟主流合谋。
艾:我是说,从绘画技术上讲,人类是大倒退,而且在倒退中狂喜着。我就不知道为什么,其它方面,宇宙飞船,战术导弹,人造卫星,技术都越来越高精尖,电影越拍越难,文学也是很难做的,只有绘画可以。你找一个艺术家让他画出韦拉斯开兹的画,要了他的命了。
记者:当代艺术是观念革命,你交代它造一人造卫星,他拿一尿壶给你搁那儿了。这让我觉得有意思,我不知道这是进步还是退步。
艾:我在纽约,20年前去看一画廊,它一堆灯放那儿,20年后去看,一堆石头放那儿。我说闹了半天你20年没什么发展,他说,“还怎么发展?我们想不出来往哪儿发展。你买么?100万美金。”
记者:是您兄弟的作品么,一堆金属废件,卖50万美金。我也看不太明白。
艾:是不是我兄弟我也不太清楚,如果他对媒体说艾青是他舅舅的话。
记者:我觉得是这样,在品评一个东西的时候,必须对它非常了解才能评。品评写实绘画,我不了解它,品评是无效的,同样您站在您的立场去品评当代的时候,你对他不了解,也是无效的。比如您看到的那个画廊里的东西,可能并不是装置艺术史里有价值的作品。
艾:所以你们访问我们,我就觉得特别奇怪。我们写实油画只是研究技术。
记者:但如果把你们看成森林里的一棵树,我想把这棵树的形态反应出来,不知道怎么扯那儿去了。中国写实油画的精神是什么?
艾:我们关注形要准,体积,色彩,调子,节奏,透视,解剖,韵律,构成。新锐艺术把这个给抛弃掉了,导致现在整个中国的学生学这些东西的时候不耐烦。如果只学其中的两到三件的话,比如观念为先,下面简单的技术,他觉得很痛快,大多数人愿意接受这个。仔细反思写实油画,从时间的纵深来看,从徐悲鸿,刘海粟那儿就没学好——西方的大师他没学着。我说的是西方的那十几个顶级艺术家,他们的技术到中国这儿,就没有人能掌握。西方说你们怎么做也做不到我们祖宗那一套,你们玩儿别的去吧。还没怎么着呢,大家就开始分叉了。苏联学了欧洲古典艺术,也没学好,派生出我们的学院派。学院派培养出画写实绘画这帮人,好歹一年比一年进步。但到了80年代,各种思潮又把这个冲淡了。大家分散开去搞其它样式去了,这也无可厚非,是属于别人的实验和新的尝试。但是写实绘画这帮人,就觉得不行,这事儿没完。中国人到底有没有可能达到那高度?达到甚至超过他们,我们在探讨这种可能性,我们并不去探讨其它可能性。
王:我是觉得,必须技术含量要多,别人才能在这里头琢磨出东西来,这里面有很多金子可以去淘。每个人对现实的感受不一样,不像照相机似的,人眼看一个人有很多感情在里面,要不为什么有“情人眼里出西施”的说法,写实绘画就画这个。而现在学院教育,就像家里头管孩子和惯孩子是一样的。学院不给他讲这个,不把高的技术教给学生,你惯着他玩,他就顺着你走了。我是觉得,技术性的东西如果简单的话,没有生命力。但对很多人来说,艺术和生存没有关联,你不会这个技巧,你也照样活。别的科目能玩儿么?哪一样东西都不行。比别人差,你找工作都不行。
记者:照目前情况看,再过10年20年,中国画家有可能达到那样的高度么?
艾:我们乐见那一天的到来,但是我们感觉绝望了。因为到现在为止,他这种传承概念已经断了,后边没有人了。我们仔细看这几年这条线上有没有人在做这件事,比如我们看了冷军画的画儿,他加了很多新的理念,他达到了他这点上全世界最高的。但这并等于是达到伦勃朗他们的高度。他们一笔下来含很多东西,中国就做不好这个事儿。比如王沂东,在精密画法上,已经非常接近安格尔了。但像伦勃朗,韦拉斯开兹一笔下来他所含的画意,如何去染,染出一层层不同的感觉来,这没有达到。
“写实”的趣味
王:我哪能做到安格尔。我是这么看的,现在这30个人画的画,各有侧重,已经和古典写实完全不一样了。体裁,画面的精神性,构成关系,都比19世纪以前进步要大。中国老说大俗大雅,谢洛夫的作品,俗么?俗的不得了。雅么?雅!大雅来自大俗,他有多少观念,有多少感情在里面,画画的人一眼就看出来了。这种妙处和趣味,我们就是喜欢较这个真儿。
记者:写实绘画这些人为什么这么较劲?
艾:就是其它很多领域中国人都做到了,比如拿那么多奥林匹克金牌,但绘画这块没做好,而我相信中国人有掌握技术的才能。但遗憾的是,现在整个院校体系里,基本功的力量都特别弱。老师不教,学生不学,他还扩招,根本没法钻研,太多别的因素干扰。现在这个团队到今天为止是个很罕见的团队,在这个时代浪潮里面,它是一个很不合适宜的玩意儿,但很顽固地坚持一个生存理念——为什么中国人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王:我为什么坚持写实啊,我看过加拿大的一个动物记录片,一群天鹅,从蛋里刚孵出来,它看到任何动的东西,就把它当成自己的父母了。那个人喂他,让它到哪儿它就跟到哪儿。我一开始接触就是写实绘画,我崇拜写实绘画的技术,画起来有钻研的力度,其乐无穷。要从根儿上说,就是这点让我很着迷。到了八十年代,我出国看了西方的那些原作,不但没有灰心,反而更也信心。没办法,就这个命。
艾:就这个命,这个命有点儿苦。
记者:您别逗了,你们的画都卖挺贵的。
艾:中国喜欢写实绘画的人多,买这些画的人很多藏在民间。他们很顽固,他们就要写实绘画,而且就要高端的写实绘画。现在所谓的“掐尖”,无论是当代艺术还是我们。
一点浪花儿
记者:西藏女孩您画了三十年了,不腻么?
艾:长期画下来是挺苦的,苦中有乐。
记者:没有市场性的考虑?
艾:有市场的考虑。齐白石画虾,你问他你画虾干嘛,画了几万只虾了。徐悲鸿老画马,你问他为什么不画个驴?
王:那是黄胄的事儿。
记者:女性形象在你们画中是什么样的意味?
艾:好看。
王:男的我们也画。
艾:我去年的一张画主体是男的,现在给国家收藏。送给国家的画每年都是画男的。
记者:每年送国家一次?
艾:国家每年让交一张画。
记者:你俩都是吗?
艾:都是,体制内嘛。现在我退休了,不用交了。
记者:为什么给国家的都是男性形象?
艾:国家需要老头儿。
记者:你们的画要是出现赝品,怎么去处理?
艾:拍卖行就把它盖上。比如XX拍卖这次,拍卖图录上只有我一名字。我一翻到我那儿,哟,怎么没画?因为他临拍前打电话来跟我确认过。我电话里一听就知道那张画是假的。他问怎么假法?我说第一尺寸不对,第二拿真画的人就是谁谁谁。后来他告我,这事儿打住了,也没告诉我怎么打住。拿到图录一看,第一个就是我,它把画给删了。但另外一个拍卖行就没有,他把画印上去了。我就到它那儿说,你这画是假的。他问你怎么能证明这是假,我说我是作者。如果你要是小点儿的作者,他给你轰出去了。好坏都让我说完了,反正我们就是大约这么窄的一条,在目前滚滚而来的洪流里的一个顽固不化的礁石,沾满了贝壳,被海浪冲刷着,仍然在那儿待着。
【编辑:张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