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旅居海外的中国人,他坚持独立的艺术家身份,他用中国火药成就了世界当代艺术中的奇特景观,完成了难以想象的宏大实验。从美国核弹基地到中国天安门广场上空,都出现过蔡国强充满独特观念的火药艺术。
美国费城美术馆东面的正门口。夕阳西下时,一声爆炸声响起。烟雾和火焰幻成了一个巨大的花朵,瞬间绽放瞬间凋谢。
这不是恐怖袭击,它是蔡国强的把戏。
12月11日,著名当代艺术家蔡国强的个展在费城美术馆与费城纺织工房美术馆同时开幕。“其实,从北京奥运会之前,这两个美术馆的馆长就想给我做这个展览。”蔡国强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记者。
作为视觉特效艺术总设计,蔡国强经历了北京奥运会和新中国六十周年庆典之后,开始向个人回归。
“就是艺术家帮国家做个事”
“爆炸”过后的美术馆展厅里,摆放着蔡国强的火药画草图,按照四季循环的主题将火药以花草鱼鸟形状撒在纸上引燃引信。与此同时,馆内还陈列着他2002年的装置作品《99艘金船》。
这次展览的主题是时间的消逝和永恒,追忆与怀念。费城美术馆与纺织工房美术馆的馆长有着超过四十年的友谊。四五年前,两位馆长曾约定与蔡国强联合制作其个展。但因蔡国强参与北京奥运开幕式的筹备,计划一直耽搁。2008年,费城美术馆馆长安·特哈农库特去世,未成的约定成为永久的遗憾。
作为好友,纺织工房美术馆馆长马里昂经常对蔡国强怀念起曾经的日子。于是,蔡国强将追忆作为展览主题,做出了这个名为《蔡国强:花开花落》的个展。“这个展览还是想做得唯美一些。”蔡国强对记者说。
展览充满了“镜花水月”式的东方色彩。在纺织工房美术馆的展厅里,艺术家邀请了5位来自湖南湘西土家族的编织工匠,她们将在费城居住三个月,每天根据马里昂对于安·特哈农库特的追忆故事编织织锦,最终形成五条挂毯,全过程对观众开放。
在此层展厅楼上,有一条临时搭建的人工河道。蔡国强于展览开幕当晚点燃了一条他本人以两个馆长的故事为构思的撒有火药的织绢,然后将其放入河道,让流水逐渐洗去火药烧出的黑色痕迹。
对于如此个人化的展览主题,蔡国强很满意。“这是艺术家个人的观念表达,人们看到了很感动,有诗意就够了。没必要像奥运会那样要求持续多长时间,也没必要担负太多的意义。”蔡国强说。
个展时,蔡国强属于观众;在奥运会,蔡国强属于国家。
北京奥运会对于蔡国强是一道分野。之前,他是旅居海外的著名当代艺术家,但无论名声还是拍卖天价的新闻大多传颂在艺术圈内;而奥运之后,蔡国强成为国内家喻户晓的大众明星,作为“开闭幕式的视觉特效总设计”,他更像一部巨大机器上的一只齿轮,艺术家的个人痕迹微乎其微。但他努力保持着作为艺术家的观念,想在惯常的烟花表演之外保留一些不同的东西——如那些迈步向前的大脚印。
在那之后,蔡国强开始频繁接受国内媒体的采访,谈及个人与国家、艺术与大众之类的话题,俨然回归了大众。而就在北京奥运期间,他的大型世界巡展“我想要相信”在中国美术馆开幕。当天人流如织,名流悉数到场,连宣传公关团队都戴着耳麦拿着步话机,以免被淹没在人流当中。他就此一步回到当代艺术的个人领域,之后继续去西班牙进行自己的巡回展览。
从此奥运会已成往昔,“就是艺术家帮国家做个事”。蔡国强如此评价参与奥运会于他艺术生涯的分量。
庆典之后作品“去意义化”
“帮国家”做的事情并不只是奥运会开幕式。北京奥运一年之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六十周年。庆典晚会的主创班底再次找到蔡国强。由于庆典工作的劳累以及它与奥运会不同的性质,蔡国强曾多次以工作繁忙婉拒,但最终答应又一次担任烟火设计总导演。“开始的时候我就做顾问,到后来因为有很多细节问题不亲自管不行,还是自己弄了。”
这是一个庆祝生日的晚会,要求是“突出焰火,强调联欢”。无论晚会地点还是主题,对于蔡国强来说都是又一次挑战。他只能再次带领团队实验焰火创意。直到9月28日,有些焰火实验其实尚未成功。
但最终,他让天空中出现了60只焰火组成的鸽子,且让广场上出现了焰火组成的“人民万岁”四个字时,人们又一次记住了他。而也有人调侃“蔡国强应该改名蔡国庆”,同时又有媒体发现马英九的两个女儿都任职于蔡国强团队,大家更对此津津乐道。对于这些,蔡国强并不在意,10月2日他离开北京,回到家乡泉州。
一个月后,他出现在台北市立美术馆。他的个展《蔡国强:泡美术馆》在这里开幕。完成一个“帮国家”的活动,他又再回到了个人身份。
作品大都从美国古根海姆美术馆的权威展览中挑选,此外蔡国强还特意制作了新作,被外界津津乐道的雕塑《海峡》尤其引人注目。
蔡国强从自己的故乡福建泉州挑选了一块沉重的石头,雇用一艘船将其运往台北。历史上,福建船民出海时总会在船上放一块压舱石以防船被风吹翻,而且台湾铺路修屋的很多石头大多来自泉州。蔡国强以颇为瓷实的方式,带出了海峡两边的交融与隔绝。
石头运到台北的当天,蔡国强和一众媒体人守在码头,在甲板上,蔡国强用水擦拭石头,阳光照耀下,石头顶部雕刻的波纹如涟漪般闪烁。于是,有人评价艺术家以石喻冰,此举为“融冰”。但蔡国强并无如此宏大的企图,他只是说“这块石头也象征我自己。从泉州运到台湾,也运到世界各地。”
从充满宏大叙事的国家行为中抽身而退之后,他更愿意用“去意义化”的方式表达一些小情趣。比如,他在台北的展览中与一名舞蹈学院的学生合作,让其用动作表达当时情绪,再选择一种植物,最后将这些画出,舞蹈一直从早晨九点持续到晚上九点,取名《昼夜》,第二天他再用火药将画炸出轮廓。他解释说,“这是一个少女一天的心境,是日常生活中不被注意的东西。”
从国家回归个人
问蔡国强在盛大的奥运会与国庆之后有何变化?他承认说,在那之前,他更愿意表达宏大的主题,诸如他一直迷恋的宇宙之类;而这之后,他更愿意向纯艺术靠拢了,画些花草、人体,关注个体内心的幽微世界。“人就像钟摆,做多了那种宏大的,就向另外一面回归了。”蔡国强笑呵呵地说。
他的故乡福建泉州是一个盛产鞭炮的小城,到处弥漫着火药的味道。蔡国强自小是一个相对孤独的孩子,他把自己关在家里用火药做试验,炸出各种各样的图案。那时,谁也不会想到,这个需要奶奶帮他灭火的小孩,有一天他的火药炸过的纸张会变成昂贵的当代艺术作品,更不会想到他会把天安门和鸟巢的上空作为实现自己观念的场地。
其实,一直以来,蔡国强都将“盛典”作为自己的艺术研究主题,无论奥运会还是国庆,都为蔡国强提供了一个颇为难得的试验场。当然,在满足宏大野心的同时,这样的国家行为对他也有所限制。比如,在国庆庆典的设计中,蔡国强计划在庆典的最后“狠狠地炸它几分钟的雷。不是焰火,是炸雷,那种震动让人腿都感觉发软。这样就能体现出艺术家的观念,这个广场上的一切都会在这几分钟里体现出来。”蔡国强解释着他当时的创作动机。但是这样的计划需要运输太多烈性火药,在一个人员稠密的广场实现,难度过高,最终只能割舍。
对于一个从80年代中期就离开中国的艺术家来说,以“国家”为概念的盛大庆典给蔡国强提供了更为切近观察当今中国的机会。“在那之前,中国对我可能更像一个回忆中的国家。”蔡国强说,“奥运会能让我接触中国文化,国庆可以让我了解中国的政治和社会。”
在个人艺术和“为国家服务”之间跳跃,蔡国强自己并未感到明显的界限,对于外界 “为意识形态服务”的评论他也并不在意。“其实西方艺术圈分不清奥运和国庆之类的,他们只是觉得艺术家从自己的圈子里跳出来去帮政府一个忙。”蔡国强说,“反而是国内的一些评论对这些特别敏感。”
在他自己看来,参与国家行为,是“和时代脉搏互动”。这时他会说,“我不能自夸是知识分子,就是一个对社会有思考的人。你可以去批评政府,但也可以参与其中去推动。”
现在,蔡国强又回到美国,回到美术馆,做展览,出画册,用火药在纸上炸出各种奇异的痕迹。至于奥运会和国庆,“想想那好像都是太遥远的事了。”
人物简介:
蔡国强, 1957年出生于中国福建泉州,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舞台美术系,1986年至1995年旅居日本, 80年代中期开始使用火药创作作品,是近几年在国际艺坛上最受瞩目的中国艺术家之一。
1999年荣获威尼斯双年展的金狮奖,成为中国文化界在国际上第一位获得这一奖项的艺术家。2008年北京奥运会期间,以视觉特效总设计身份参与开闭幕式核心创意团队,并于国庆六十周年庆典上再次设计焰火景观。
言论:
“人就像钟摆,做多了那种宏大的,就向另外一面回归了。”——蔡国强
【编辑:张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