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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卫红:历史一旦进入语言系统 只能是一种主观的产物

来源:99艺术网 郭延容 2010-01-24

当代艺术与艺术史写作——第四届深圳美术馆论坛现场

 

   1月23日,由深圳美术馆主办的“当代艺术与艺术史写作——第四届深圳美术馆论坛”在深圳东湖宾馆会议厅举行。本届论坛的主题为“当代艺术与艺术史写作”,针对当代艺术史写作中的现状及存在的问题,论坛旨在通过对中国当代艺术史写作案例的讨论,引申出批评家们在中国当代艺术史写作背后的观念。论坛结束后,99艺术网记者对艺术家靳卫红进行了采访,针对历史进入语言系统后所引发的问题进行深入探讨。

 

时间:2010年1月23日

地点:深圳东湖宾馆会议厅

记者:99艺术网郭延容

嘉宾:艺术家靳卫红

 

    99艺术网:你今天上午谈到艺术史写作关系着一个权力问题,比如说写作的话语权是一种权力,来自于外界的资金也是一种权力,还有一种就是来自于政治力量,刚好最近在深圳有一个关于重大历史题材的艺术大展,我们曾经关于这个问题和艺术史有一个想法,由官方组织的重大历史题材最后极有可能进入中国的正史,像唐代的《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像》一样,它也是一种政治力量、官方力量,最后就进入了正史。


    恰恰在艺术史里所反映出来的,就是当时的张彦远,相对现在的批评界,他就像艺术史家的角色,他可能在记录阎立本的时候说他承继了《二十四功臣像》的图,但是他对《二十四功臣像》并没有很详细地展开来写。反而后面有一些艺术家,像王维在绘画的气韵、风格上却有一个很详尽的描述。


    所以我就想,牵扯到权力的问题,你认为它最主要凸显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权力?
   

    靳卫红:就像你刚才举的这个例子,我以为张彦远的趣味在于后面,他不能忽视阎立本这种侍奉帝王的那些所谓正统画家的存在,虽然他未必欣赏。但是他得承认他们那个时候做过非常具体的事情,这就是史实,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现场,我们说我们回不到现场去,是因为我们无法建构一个现场,无法想象一个现场。


    我为什么说艺术史写作是一个主观事情,是因为历史一旦进入语言系统,它只能是一种主观的产物。即使是昨天,我们两个都是在场的,由于我们两个个体的不同,你的叙述跟我的叙述可能不一样,虽然大的方向会差不多,范围也差不多,但是我们两个人的描述肯定不同,这就牵扯到我们各自叙述的立场。而在艺术史写作当中,这种个人视角侧会产生它的效力,它会对公众有影响。
   

    99艺术网:你想说明一个人肩负着一种社会责任?
   

    靳卫红:一个史家肯定有这种责任。就像你刚才说的正史,其实每一朝,每一代都有正史,包括我们现在也有正史,那么进入正史的是不是我们都承认的一个历史,这个很难说;是不是没有进入正史的就无足轻重,都也很难说。这随着我们社会的发展,时代的变迁,怀疑很多历史要重新被书写。
   

    99艺术网:但是也面临着另外一个问题,比如像唐代,因为画史就是从唐代开始的。同样是唐代的事情,它虽然也有记录,但是正史上记录的事实会被非从事绘画的人了解;但是在专业的历史书写上,像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除了专门学绘画或者是文学的人,对文艺比较感兴趣的人了解以外,它可能不会作为一般大众对于修养的一个普通读物。但是正史无论是白话本、故事本,它就会成为一种普通的读物,所以它有可能在这方面起到的教育的作用、权力的影响力,甚至可能远大于那个时代大家非常流行、更具有艺术性的一些作品。


    像我们现在的重大历史题材,它有可能以后就进入了新中国的美术史,就是中国的正史,它可能运用在教育中的插图,各个方面会蔓延开。
   

    靳卫红:我觉得历史一定有建制价值系统的基本功能,无论我们以什么方式来书写,无论“史”被列为正史还是野史,都有自身价值的诉求,作者也有建立他的价值系统的诉求。比如当下,为什么要写当代史?我们显然要给85以来的中国当代艺术一个位置。在此之前我们已经有了《中国美术史》,基本上到了民国也有美术史的书写,可是“当代史”是一个新的东西,这几年,当代艺术的发展有这么大的变化,作为史家,不可能对这段历史不动心,当代史肯定是引发追逐的一个领域。吕澎的艺术史写作才是一个开始,我觉得可能会有一大批的当代史出现。


   这一批当代史的出现有什么价值呢?优点是彼此互有补充,众多的写作,可能会弥补起一些空白点,也可能相对概全一个的曾经的现场。但是要想做到非常完整,这是不可能的。每一个写作者,都是在运用自己对书写的权力,书写自己的 “艺术史”,我觉得我说的“权力”基本上是这么一个概念。


    这是一个不可避免的事情,我写作是在使用我的权力。我在2006年写了《二十世纪中国绘画范式的转变》,我谈了从古代中国的绘画形式到后来现实主义的范式的转变,这段历史已经有无数类史的东西已经做过了,为什么我仍然做?我的想法是要运用我自己的眼睛,我的价值观来来看待这段历史,实际上这是一次权力的使用,这个意图是非常明确的。我把曾经感觉不平的东西纠正,用我的方式把它重新书写,实际上我是参入了大量个人的权力意志。
   

     99艺术网:在对古代美术史的研究中,会发现一种现象,当查找史料的时候,往往不是去查找后人对它进行梳理过的文本,而是查找当代人之间。比如说曾经某个作者认识别人,他者的说法对他会产生一种影响,这远远胜过后面梳理的历史。
   

    靳卫红:可能有的时候一个小笔记记录了某人跟某人谈话,比后面一个历史的文本更重要,提供的信息更加有价值。因为当代人与当代人之间似乎更能理解,可是写史又好像是需要隔着距离的事情,这是挺大的矛盾。
   

    99艺术网:讨论艺术史写作,应该讨论关于怎么样看待历史和选择材料的时候,古人、今人其实是很接近的。
   

    靳卫红:只要你选,肯定存在,什么叫“选”?说明我有一个标准,否则我怎么选。
   

    99艺术网:每个人的标准又有细节的区别。
   

    靳卫红:不同。每个人的标准产生在自己的知识系统中, “标准”是怎么建立起来的?可能有它一定的范畴,比如说同类人,也可能是完全跟你不同的人,他完全反对你的选择和标准,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价值系统、趣味系统在起作用。
   

    99艺术网:我们各自有细节上的趣味不同,但是比如有一个人始终绕不开,只能与他人共同书写,但后面就有一个追问的问题,真正历史留下的是不是仅仅是那些所有人都绕不开的人?

   
    靳卫红:如果这样成立的话,后来“补遗”的概念就不存在了。我觉得历史是无数人在填补它的一个过程,如果是公信力比较高的历史肯定是无数人填补进去的,就像通史,很难说是谁做了这部通史,因为它一定是一个历年来经过修订、纠偏,把新的材料填充进去的过程。


    今天也谈到对个案的研究,有一些个案曾经毫无疑问的是大家认为的,比如说“五四”,毫无疑问曾经认为是进步的,为什么到了的新儒家,他们开始痛恨五四,因为他们发现中国文化在这场运动中已经被毁得差不多干干净净了,而一系列的后果全是由“五四运动”起头的。到了胡适晚年,他自己也不敢承认他当年的“白话运动”,他说:“我的白话小说是向明清勾沉。”其实他年轻时候写的文学革命,清清楚楚的观点,白纸黑字,没法一笔勾销的。我觉得是人们的历史观也是在变化的,也是在不断地反思,在这个当中形成的一个历史观,胡适在晚年也发生了文化全盘给割断了,全部割断之后的后果是什么,我们的价值系统全丢掉了,等于突然变成,原来是一个成熟的老者,突然变成了一个孩子,就是我们把自己以前有的经验全部都丢弃,这个时候,你说他要不要,如果是有勇气的人一定要改正,承认他的错误,尽管他没有说过“我错了,我做错了。”但是他的“向明清勾沉”这句话,从一定程度上已经反映出他内心的矛盾了。
   

    99艺术网:因为中国也有一个现象,就是人活的年龄越大,看的东西越多,学的知识越多以后,反而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反而认为中国的传统是无法突破的。
   

    靳卫红:认为四十岁以后开始有这个倾向,这是可能的。当然这个经验主要是针对“五四”后的人讲的,先是革命派,到了一定的时候,在自己的文化里边发现了的一个根本性东西,发现自己文化的一个优长处,就像我们讲“八五”,我今天也讲到了“八五”,我觉得“八五”是一个了不起的运动,也是一个展示对自由的要求,对理想要求的那么一个年代,但是“八五”在这几年有点被神话了,无论什么东西被神话都是不正常的。毛泽东走向神坛最后也会被拉下来。
   

    99艺术网:所有的回顾展都是“八五”。
   

    靳卫红:所有的回顾展都是“八五”,这里面是另外一种艺术史的书写方式,比如我们做展览。因为“八五”是一个很大的群众运动,你把谁选进来?这个时候是不是也有权力的问题?这肯定是一个权力的问题,我作为策划人,作为展览的执行人,我把什么人选进来,怎么来评价他在“八五”的作用,这都是权力在起作用。
   

    99艺术网:但是艺术活动以一种群众的方式出现,是不是它本身也是一种问题?
   

    靳卫红:我讲的“群众运动”是在一种大家都觉悟到的某种要求的基础上发生的。比如说在“八五”,我们已经经历了三十年的现实主义的创作方式的专制,画什么、什么样,都有具体的要求,我们反这个已经不是某个个人的问题,而是相对普遍的,正好那个时代一开放,全部出来了,你说谁是一个领袖,无法说清,当然在三十年的发展当中有领袖出来了。
   

    99艺术网:有组织者。
   

    靳卫红:有这些东西出来了,是不是完全符合那个史实,我们现在也无法说清楚。那么你说这个时候,什么在起作用呢?是权力,你在建立一个话语,建立一个结构,建立上下文逻辑关系的时候,这个时候权力是很有作用的,也是吕澎的写作这么多人关注,因为他写了一本与权力有关的书。
   

    99艺术网:他不仅写了这样一部书,他也是现在中国当代美术史里面写作最多的一个作者。
   

    靳卫红:因为话语本身是权力,你说得越多,你的权力就越大,你说得越过,可能别人关注你的程度就会越高,然后对你的质疑也会越多。
   

    99艺术网:质疑反过来也是一种权力的表现。
   

    靳卫红:实际上是权力在场的一种游戏,艺术史写作是权力在场的游戏。
   

    99艺术网:今天对你这个权力的论点,还是挺有意思的,因为以前在西方女性主义的学习里面会经常提到权力,就是写作和权力,说话的权力,就是话语权,女性在以前的定位为什么低呢?他认为就是因为她们丧失了这种表达自己的权力,所以文学史也好,艺术史也好,所有的历史里面女性都是没有地位和没有声音的。
   

    靳卫红:那个是主张一种好像说是天赋的人权,本来我应该有的权力,其实也是一种权力,权力是多种方式的。
   

    99艺术网:你的这种权力更接近于眼光,就是你表达自己的想法。

   
    靳卫红:我说的 “权力”也不是一个新词,这是一个古老的词汇,哪怕是在谈写作的里边,这也不是一个新词,只不过我把它借用过来在当代艺术史写作里面拎出来又谈这个事情。其实在每一场斗争,每一场建构的事件当中,权力意志在场,权力是永远在场的事情。


    历史的写作是写作者对权力的一次使用或多次使用,这是历史写作的一个根本属性,是无法回避的。
  

    99艺术网:谢谢!

 


【编辑:海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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