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 油画 105x102cm 1984
一九八五年三月,余友涵、丁乙、秦一峰、汪谷青、艾得无、我在复旦大学学生俱乐部办了一次联展,展出了我们从八十年代初到八五年的部分作品,这是我们在了解西方现代艺术的过程中,尝试现代绘画的一次展示,名为“现代绘画——六人联展”,展出的作品是抽象画作。
当时我们所看到的国外展览有:78年的“法国农村风景画”,其中有印象派与野兽派的作品;波士顿博物馆藏品展,展览中有美国抽象表现主义的作品;毕加索画展和赵无极在杭州浙江美术学院(现中国美术学院)的个人抽象作品展。这些画展对于我们当时二十岁左右的青年无凝是一种刺激,它激发了我们想要寻找和探索新绘画的热情和好奇心。在当时,社会要改革,思想要解放,也给现代绘画带来了发展的可能性。
汪谷青、艾得无是同班同学,比我高一届。我和丁乙、秦一峰是同班,我们都曾就读于上海工艺美术学校。余友涵是该学校的老师,他教色彩、素描,有时也教摄影课,当时他已开始抽象画的创作了。他对西方现代绘画的了解,对塞尚的喜好和研究让我们深受启发,使我们萌发了追求现代绘画的愿望。当时的探索,主要是受塞尚关于绘画的基本观念的影响,开始以抽象形式为主的所谓纯粹性绘画实验。现在回想起来,这一点很重要,他使我们在较短的时间里有一个认识上的飞跃。当时在上海,与他年龄相近,搞现代绘画的人并不多,在我们看来,他有着独立的探索精神,相信自己的判断,也相信自己的直觉,不迎合当时社会上的一般趣味,执着地进行“纯艺术”的尝试,已成为我们学生心目中的榜样。我们之间的交流从第一年进工艺美校就开始了。当时的工艺美校在上海郊区,学生、老师都住校,我们课余时间会拿着自己的画给他看,请他提意见,也看他的画作。他为人谦虚,也让我们对他的作品提提看法。我们师生在校读书期间和毕业以后,都经常进行关于现代绘画艺术方面的交流,探索新绘画成为我们的目标。
83年从学校毕业后,我们有了正式的工作和收入,我和丁乙都租了民房作为“画室”,居住和画画在一起。一年以后汪谷青也租了自己的空间。我们的画室距离不远,丁乙、汪谷青在复旦大学附近,我的画室在虹口区的大柏树。记得丁乙的画室里墙上挂着秦一峰书写的二个大字“索居”,以此共勉。我们时常串门,那时也没电话,去了敲门就是了。记得一次汪谷青冒着雨,骑着自行车,怀揣一包花生米、一瓶酒来跟我“侃”艺术,刚巧我不在。雨淋湿了纸包,花生米洒了一地。很多年后,他回忆起来还是记忆犹新。
我们毕业后看余老师的画作,一般是去他家。那时他住在徐汇区吴兴路的一条弄堂里,是当时被上海人称之为“上只角”的中心地段。那时候他已经开始了“圆”的作品创作。记得84年秋天的一个下午,我到余老师家里,正看到他在画“圆”,60厘米见方的画布,摊在方桌上,用丙稀色在接近平涂的薄底上,画着随意的小笔触。一边对我说,抽象画很难画。他说:绘画不仅要有现代感,而且一定要有民族性,这一点是我们当时尝试绘画的重要思路。在聊天中,他对开画展心里早有念头,但可能与谁、具体在哪里开,心里还没有数。记得他曾对我说,办画展在哪里都是可以的,就在我们那边桃江路和乌鲁木齐路的交界处(指街心小公园旁)也可以办。我们把画拿出来展示一天让大家来看看,交流交流也蛮好。我说当然可以。我当时记住了他的提议,但又想到,是否还有其他的地方?露天办,万一大家来了,老天不作美下雨了怎么办?……
陨落 油画 75x75cm 1985
直到八五年春节期间的一个晚上,丁乙、汪谷青、艾得无在我家的小屋里过年聚会,我们喝了啤酒,聊天之中,大家觉得新年开始了,应该做一件事情,画了几年抽象画,办次画展多好!大家一拍即合,话越说越多,越说越快,最后决定每人写一段话来表明自己的想法,使画展内容更完整,当时我们就写了。
记得我是用炭笔在速写本上写下了一段这样的话:“我向往高度发达的文明,也追忆那不可知的神秘,这一切在我的心灵中无限伸长形成了另一种存在,成为我的真实。这只能在想象中悟到的存在组成了我们时代的精神,在绘画中我力求表现这一真实的存在,当我发现了无意识中流露出表现我重视感情的笔触时,我是多么快乐,就像一个孩子说出了想说的话。”
我们每人把自己写的读给大家听。汪谷青:“深夜,我仰望星空,我意识到另外一种存在。画画教会了我更全面地去认识自然。我开始注意到每一存在物背后都包含着无数的真理和无限的多样性。正是这一点,丰富了绘画的形象和色彩,这些真理和多样性,有的已发现了,有的有待去发现,我试图通过自己的感受表现这样的多样性。”
艾得无:“通过审视,我发现在我的周围充满着无限的各种各样的不可名状的图像,它是客观现实在给我提供的一种幻想呢?还是幻想供给我的一种更为客观的实在?我无从知道,我所知道的只是这些图像是我创造生命的一种形式,这种形式包涵着有与无的相峙、静与动的抗衡、柔与刚的对立,所有这些都熔铸于生命的大和谐中,统一在理想的审美意识之中,使得这种审美意识能够成为人类整个审美情趣中的一个环节。画家要做的不是表现,是创造,是扩充。”
丁乙:“我用宽阔的底纹笔涂刷大面积颜色,急切寻找静观的内省的空间,横向的平行痕迹恢复着万物的和谐与神秘,在稠厚的色彩颤动之间,我表露直觉感受的‘东方’,这样一个整体,我的画液就像画中无数极小的黑色、褐色、白色的点,缀满了我的思索,提示着我是个中国人,只有那些内在具有民族生气的情感倾注到作品中,一个人才可能理解自身的力量。”
我当时觉得他们写得挺好的,而对自己写的并不满意。但艾得无指着我说:“好,就这么说!” 大家当时有点激动,感到这件事情真的开始了。第二天,大家相约就去了余老师家,把这一想法告诉了他,这件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余老师撰写了展览的前言,仔细看了大家的作品,提出了他对参展画作的看法。这样展览的细节一一确定下来了,展览名称定为“现代绘画——六人联展”。
余老师为这次展览写下了独到的艺术观点:“万物在变化,作为现代社会的一员,我首先想的是反映现代生活,创作反映现代人的思想感情及丰富审美情趣的现代艺术作品。真实、宽阔的视野,不受各种陈规束缚的思想,自由及对各种意识堕落的反击是我们的追求。
作为一个中国人,我热爱祖国优秀统一的彩陶,秦汉石刻及各种民间艺术。此外,学习世界上一切民族的丰富、生动、自由积极的艺术对我们来说也是特别重要的。没有这种外来的刺激,我们的新艺术就很难发生。
作为一个画家,我更要画出我的气质,我的内心。只有当时代感、民族优秀传统融入我的画液中和我的气质结合起来,我才能画出我的画,也才能画出反映时代精神及继承优秀传统的画来。”
我们把办展览的想法告诉了秦一峰,他非常高兴并积极参加,还即兴写下他的参展感言:“能够静静地独自思想,我感到难得而宝贵,我用这些抽象的形象来表现我的安宁。”展览地点是秦一峰找朋友联系了复旦大学学生会,定在了学生俱乐部大厅,展览的时间为1985年3月18日至27日。
构图 油画 45x60 1985
余老师撰写的展览前言可惜没能保留下来,我只记得主要内容大概是表达了我们举办这次展览的艺术观点和愿望,希望我们的努力能为将来中国现代艺术的发展作些有益的探索,我们展示这些作品是为了与大家一起探讨,并起到共同交流的作用。
余老师参展的作品有十一幅,其中包括二张他早期作品“圆”。丁乙展出了他那时期的抽象纸本丙烯系列作品,秦一峰的作品为水墨抽象,我和汪谷青、艾得无展出的是油画抽象作品。记得那次我展出了“陨”、“灰色地带”、“作品3号”、“作品10号”等七幅抽象作品。
秦一峰手绘了展览的海报并印制了请柬。展览期间,很多大学生和一些上海对现代艺术有兴趣的同行前来观看。那次展览的反应各不相同,有认同和赞赏的,也有看不懂和不理解的。喜欢这些作品的人来展厅好几次,与我们进行交谈,希望了解作品的真实意图。留言本上写满了观者的感想和各种看法,有一位观众幽默地在留言本上画了一只王八,分别在头、尾巴和四只脚旁写上了我们六个人的名字。秦一峰回想起来笑着说:“我记得佬清楚的。”可惜留言本也遗失了,如果现在能看到一定很有意思。它记录了当时参观者真实的心态,和一般大众对现代绘画这一概念的认知程度。
后来,丁乙、秦一峰、艾得无从美院毕业后也成为了教师,与余老师一样一边教授学生,一边从事绘画创作。汪青谷去了南方,我离开上海到北京上学,以后又去了纽约,继续进行绘画创作。好多年以后,我和余老师在他家里谈起那次展览时我们都觉得那是我们追求现代艺术的一个起点,冥冥之中开启了我们绘画艺术的方向,而且大家在绘画上有了新的变化和发展。
【编辑:小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