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代艺术区是一个特殊概念,特指1990年以后相继诞生的、以民间画家为主体的艺术聚集区。因为这些画家多是富有才华、穷困而不潦倒的年轻人,因无力支付城市里越来越高的房租,只好或主动或被迫地在城市周边或者不远的郊区农村或者废弃的破旧厂房里栖身从艺,久而久之,聚少成多,远近闻名,他们居住兼从事创作甚至经营的地方,就自称或者被称为“艺术区”、“艺术村”或者直呼为“画家村”。由于艺术区数量众多,发展有延续性,且影响广大,一方面反映了中国社会经济的发展,一方面也反映了艺术的社会地位在不断提高。但是,从理论、实践和管理以及可持续发展的角度来看,中国当代艺术区的发展喜中有忧,应当引起各有关方面的注意。为此,记者走访了《中国艺术区发展情况报告》的负责人、北京大学教授陆地先生。
陆地先生指出的第一个问题是:极速商业化正在摧毁艺术区的品质!
陆地先生认为,艺术离不开经济的滋润。从中国当代艺术区的空间分布和数量分布规律都可以明显看出艺术与经济的密切关系。但是,一个普遍的问题是:很多艺术区的经营者或者管理者都不是以呵护的态度对待艺术和艺术家,而是把艺术和艺术家当成了一只会下金蛋的鸡,拼命地索取。
陆地首先以北京的798艺术区为例。
因为追求短期经济效应,798艺术区内的房屋租金每年都在涨(从当初的0.3元/米/天已经涨到现在的7元/米/天,有的地方甚至更高。)因为无法承受昂贵的租金,不少早期来这里的艺术家和中小艺术机构已经离开了艺术区。现在的798艺术区,随处可见转租的广告。另外,管委会与艺术家实行的是一年一签租约合同的方式,而且艺术家们可否续租,决定权在管委会,这又迫使艺术家往往追求短期效应。另外,业主过于商业化的发展思路也导致艺术家们纷纷退场。为了追求商业目标吸引更多大品牌的入驻,管理单位对798艺术区随意整修,而这些整修往往违反艺术规律,严重损害了原有的历史氛围。比如,798艺术区内有许多黑色沥青纸包裹的旧管道,这是798艺术区历史的重要标志。在对艺术区进行整治时,用铝合金将这些旧管道包裹起来,虽然看上去是整治一新,但却失去了原有的韵味。此外,园区改建的798创意广场、不锈钢橱窗、玻璃砖地面等,也损害了798厂的原貌。而798艺术区的许多艺术家则希望保持现有特色,认为如果大量吸收商业机构入驻,将798艺术区变成高档消费区,原有特点就会大大褪色。大的艺术机构和商业机构确实能给艺术区带来更可观的经济效益,但艺术活力和人气则主要是靠大量中小艺术机构来支撑的,各种艺术展览、丰富多样的活动往往由中小艺术机构来筹办,如果中小艺术机构大批撤离, 798艺术区就会变味,有可能变成第二个SOHO区。
单纯追求高房租和经济利益致使798如今面临着尴尬场面:一方面是国际时尚大品牌对798的青睐,另一方面是当代艺术品交易的青黄不接,艺术家们早就说798越来越世俗,越来越远离艺术的真谛。现在看来798越来越成为举着艺术大旗买卖时尚商品的秀场。尤伦斯里“迪奥与中国当代艺术”那场五光十色的盛宴为此做了一个准确的注释。但是,这也许又开启了一种可能,就是798艺术区会逐渐向一个综合时尚区过渡,首先是因为现在当代艺术与时尚概念的界限已经很模糊了,从迪奥的这个展览上就可以看出来。再有就是,相比于时尚的奢侈品,当代艺术的受众面和影响力,似乎要小得多。已经有不少人预言,798艺术区将重蹈纽约SOHO区的覆辙(注:美国纽约SOHO曾经也是一片废弃的厂房,因房租低廉,20世纪60年代吸引了大批艺术家入驻,形成了世界上第一个艺术家集聚区。艺术家的进驻,使SOHO区知名度大大提高,于是又吸引了一批著名品牌商店的进入也使当地租金不断上涨,艺术家和画廊难以承受昂贵的租金被迫搬出。现在的纽约SOHO区已经变成了一个高档的商业消费区,艺术机构所剩无几。)如今,798艺术区管理层似乎在有意效仿SOHO区的发展模式。在厂房资源成为稀缺资源后,不断提高房租既可以增加收益,也可以迫使个体艺术家和中小画廊离开798,以便给大的艺术机构和高档消费品厂商入驻腾出空间。
陆地举的第二个例子是:中国的特区名片大芬村。
陆地说,虽然大芬村走的是销售行画的市场化之路,798更加注重前卫艺术和原创,但大芬村和798轨迹惊人地相似:自发形成——扬名天下——人才聚集——房租飞涨——向周边扩散。大芬村是油画的集散地,这里的商机是临近的木棉湾和南岭所无法取代的,但是发展到今天,因为大芬的房租太高,很多画家就到南岭和木棉湾去租房住。当然,从大芬村里败下阵来的画商、画工更多选择的是离开大芬村。大芬村房租猛涨的分水岭是深圳文博会,每届文博会的结束就是房租上浮的开始。文博会一来,大芬便开始大手笔改造环境——可以迅速从一个灰头土脸的小村瞬间变成具有欧陆风情的小镇,家家画廊也都开始装修。当然这种巨变在文博会上是能够得到回报的——大芬成为各大媒体争相报道的对象,大芬村里人头攒动,第二届文博会上大芬签订了1.7亿元的订单。遗憾的是,签订大单的都是实力雄厚的公司,和一般的小画廊无关。更多的画廊还在高房租和低成交的较量中煎熬。他们在思索房地产不火了,股票下跌了,经济危机来临了,脚下的路该怎么走?有些急功近利的画商为了应付高房租挖空心思,把第一批单尽心尽力做好后,就开始找低价画工作画,结果是掉入自己挖的陷阱里面,没有诚信当然会失去客户。 大芬村里面真正赚钱的只占到25%,15%的人只能保本,另有10%的人在盈亏线上下波动,其余的就是亏本的。
因为画的行情不好,而房租却春天的青草一样疯长,很多画商摇身一变成了“房地产商”。在黄江广场、集艺源、大芬卢浮宫一个个在大芬崛起的时候,大芬村里最有实力的这些画商似乎均选择了建画廊收租的方式。
鉴于大量的调查,陆地认为,除了798和大芬村,在中国的很多艺术区,尤其是规划运作的艺术区,都存在着急速商业化的趋势和苗头。艺术区运作和发展当然需要资金,需要进行商业运作,但如果在艺术区的整体结构稳定和各项服务和管理配套完善之前,急功近利地追求商业目标,无异于杀鸡取卵,结果必然是艺术区的变味或者衰败。
有人说,有艺术的地方就有人流,有人流的地方商业就紧随其后,艺术家最终会被挤走。这是一个规律吗?或许是。当人们在为798的商业化而扼腕叹息的时候,成都的艺术区则在为没有找到商业的路而惆怅。如果真的存在这样一条规律,艺术家们真是沮丧和无语了。但是,我们认为,艺术与商业并非水火不容,有关部门不能轻易相信这个宿命,而是要努力在艺术和商业之间寻找一个平衡点。在艺术规律和商业逻辑之间,艺术常常处于弱势地位,也就是处于一种受保护的地位。了解这一点,政府有关管理部门也就知道如何利用自己这只“看得见的手”,让艺术的园地免于受到商业的干扰甚至伤害了。
【编辑:张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