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画的形式语言的探索者——中国美术学院教授蒋跃先生访谈
采访对象:中国美术学院教授、研究创作处副处长、硕士生导师蒋跃(以下简称蒋)
采访人:冯春术 中国美术学院美术史论系硕士生(以下简称冯)
整理:李秀文
时间:2007年1月9日下午
地点:蒋跃工作室
冯:蒋老师,我在《中国花鸟画》上看到过您的一些花鸟画作品,您学过中国画吗?
蒋:我的专业是水彩画,但对中国画非常感兴趣。早年学画是从中国画入手的,我的水彩画吸收了中国画的很多营养。我对花鸟画情有独钟,因为花鸟画能够陶冶性情,有中国文化很深的积淀,我自信我的花鸟画画得还不算差。而且我觉得所学的知识都用上了:把中国画、水彩画、油画的界限都打通。我现在中国美院开设一门课程叫《绘画构图学》,我觉得我把握得最好的是绘画形式语言这一块。 最近,我写一本新书叫《绘画形式语言研究》,基本上完成了,有700多幅图,10万字左右,准备申报国家级课题。因为绘画构图是形式语言中的一部分,我们以前在讨论构图、色彩的时候,都是单单为讲构图、讲色彩而为之,很少把它们作为形式语言来研究。
当很多知识融会贯通以后,会发现其中的基本元素非常重要。比如中国的汉字尽管非常复杂,但基本的笔画却都一样:“永”字八法,八个笔画。英文有很多的词汇,都是由二十六个字母构成。对绘画艺术来说,不管什么风格,什么类型,不管什么画种,什么材质,不管中国人还是外国人,都逃不开一些基本的元素,如:点、线、面、色、形、体,这些形式语言的变化,还有对称、和谐、对比、呼应、节奏等等构成了丰富多彩的美学规律和绘画风格。我们如果能够熟练运用的话,作品就非常好看了。无论是现代画派的还是传统画派,都会焕发出新的光彩来的,所以绘画艺术的实践,我想这是最本质的。而各大美术学院开类似的课程并不多,也许大家内心可能都知道,但能够把它当成学术研究、举一反三的、有效的、有规律的来运用,好像还很少。
冯:对形式语言的系统研究在中国美术界还不多。
蒋:对!我这几年在中国美术学院研究创作处任职,十分繁忙,只有在空下来的时候整理整理自己对形式语言的一些思索。这些年我文章写得比较多,大概每年要写二十来万字。我刚刚完成一个省部级课题,叫《东西方文化的交汇——中国当代水彩画研究》,最近将由中国轻工业出版社出版。
冯:这正好切合您的研究范围,您是画水彩的,与中国画结合起来,达到了中西融合。
蒋:的确。现在讲油画的民族化,其实中国画、西洋画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画种,一味强调民族化,有很多东西都比较牵强,有的时候很难把它融合在一个画种里。
冯:像很多学油画的人,他的第一口奶吃的是西方的,想跟中国的民族的东西融合的时候,会有很大的障碍,难以跨越,它跟水彩还不一样。
蒋:你的看法是对的,我们在讲融合的时候是自然的融合,我觉得它不应该是生搬硬套。比如说,油画作品在上面画几条线就是代表民族形式,问题其实不是这样简单。民族的东西是与生俱来的,它在一个国家的、传统的文化背景下成长起来,这种东西是非常强大的,你要想把它推翻掉也不太可能。就像我们学习语言一样,你一会儿用汉语,一会儿用英语,两个东西放在一起是要起冲突的。因为它们的语法规则不一样,使用习惯也不一样,文化背景也不一样,放进去会不伦不类、有怪胎的感觉。所以,这个融合不是一个简单的概念,但是水彩画和中国画可以融合,因为有一个本质的条件,它们所使用的媒介都是水。从物理性上看,中国画的水和水彩画的水完全一样。从哲学性上看,古希腊、古罗马哲人对水有很精辟的论述,中国古人、中国哲人对水也有独到的见解。所以从这两个角度理解,水,是相通的。水彩画在水的作用之下,它的浪漫性,抒情性,以及它表现事物的真实性,都可以在画面上得到体现。东西方文化在这个地方交汇,在这个地方撞击,也是这个地方产生浪花,所以我认为它是一个非常精彩的画种。
开始的时候我并不喜欢水彩画,只是领导安排我教水彩画才开始研究它的。但是一旦接触了以后,发现水彩画的空间很大。中国人,包括世界范围对这个画种的认识、发掘,还远远没有达到应有的深度,就是说它本身的潜力还是巨大的。一直以来,水彩画只是作为创作前的小稿子,或者是小品性的抒情题材,所以人们觉得水彩画没有那种很深的精神底蕴,实际上不是这样。我自己在创作实践过程中体会到,水彩画既可以有史诗般的宏伟,也可以有抒情诗般的浪漫,许多理念都可以在这个画种里面得到充分的展示。我尝试过很多不同方法的表现,比如意象性的、抒情性的、写实性的甚至是抽象性的,后来发现它的语言非常宽泛。就我个人来说,我是把水彩画创作和中国画、油画一样的高度去认识它,用一样的心态去研究它。我在评正高职称的时候,是拿水彩画去的,这在中国美术学院的历史上不多,很少有人把水彩画作为一个正儿八经的事情来做。我始终认为画种之间没有大小之别,没有优劣之分。就像一个民族文化,白人的文化就比印第安人好么?不是的!文化只有差异,它不存在着先进和落后。画种也是这样,它只有差异。水彩画只要掌握的好,一样能画出好作品。关键问题是掌握得好不好,因为水彩画在技法上要求比较高。别的画种作画每一笔会有两个因素,像中国画有笔、墨;油画有色、形;而水彩画一笔下去同时要有色彩、造型、水分,至少三个因素,每一笔都要同时到位,技术难度很大,它落笔无回,不能修改,是一个加法过程,不能减。油画画坏了可以刮掉,水彩画不行。油画在画面上投入的时间越多,它越厚重,水彩画不同,在画面上画的时间越多,它就脏掉了,腻掉了,不透明了,一句话,对它本体语言上的驾驭比较难。但恰恰是这种难度,构成了这个画种有意味的形式。就像毛泽东诗词讲的:“无限风光在险峰”,最美的东西往往在最险的地方。所以说这个画种如果把握得好的话,潜力是很大的,当然不一定我们这一代人能够完成,可能是后一代人,再后一代人。我是很乐观的,觉得水彩画非常微妙,非常雅致,非常有味道,这是该画种的一个特点。
冯:蒋老师讲的确实是,水彩画表现力实在是太丰富了。水彩画的技术难度形成了水彩画艺术的高度,一般人难以企及。
蒋:对。有的人一玩水彩画,觉得难于驾驭,不好玩,马上就放弃了。再有一个就是,在中国的画坛上有一个很怪的现象,就是业余作者在玩水彩,专业作者不玩水彩。使得整体上觉得水彩画的水平不行,学术高度上不去。现在有些美术学院的老师参与进去,它的色彩、它的造型、它的构图,它在学院里面种种应该有的学术深度都被强化了,所以我认为水彩画完全有能力来构筑大的题材。这也是现代水彩画的一个新局面,换句话说,画种之间那种很粗暴的等级观念已经打破了,在这样的条件之下,在这片土壤之中,水彩画已经度过了学步期。它现在是青少年时期,正迈着健康的步伐,以旺盛的生命力,向一个高的目标前进,这是我对水彩画的整体判断。我写过很多水彩画的理论文章,累计起来,大概有三、四十万字。我是从水彩画的本体语言入手,把水彩画的语言概括成五种味道,从水彩画的美学角度来谈水彩画,它有笔的美,水的美,有色的美等,我总结出来以后有很多学者在引用。
冯:他们在很多方面没有做过系统的研究,在您的基础上,他们把这种资源直接拿过去用了。
蒋:画画的人有一个特点,不喜欢写文章,书也读的比较少,因为画画比较轻松,是一种享受,而写文章就很吃力,会是一种负担。就我来讲,小时候比较喜欢文学,我读过大量的书;第二,我工作的性质,我现在研究创作处。我们中国美术学院提出来要做“学者型画家”,这又不断促使我去学,又在组织很多活动,我参与其中,自己不去研究理论,就会贻笑大方,很难去号召别人。当然,我的研究仅仅是画家的研究,跟你们史论专业系统的研究还是有区别的。我的文章体会式的、进行式的东西多一点,你们那个研究是有高度、深度的,还是不太一样。但是我发现写了很多文章以后,有很多好处的。比如说,我的逻辑思维能力比以前大大提高了。画家还有一个特点,画画也好,写文章也好,完全凭感性,不会按照一个秩序,一个轨迹,一个逻辑的递进关系来做一种论述。
冯:蒋老师您的作品给人的感觉,具有油画般的丰富层次。
蒋:我是学过油画的,当时有一个研究生课程班,我的导师有法国的司徒立,中国的蔡亮、徐芒耀。我算是正规的研究过色彩。原先对国画比较感兴趣,画过大量的国画人物。对油画的真正认识,还是后来到法国、俄国去考察,各个博物馆看过了以后,对他们的文化、色彩有了较深的理解,我现在走这条路实际上是东西方文化合璧的道路。水彩画的民族样式正在中国大地上展开,中国人画出来的样式就跟西方人不同。所以我在俄国办个人画展的时候,影响比较大,三、四十家媒体对我采访,有一家电视台给我五十分钟的时间直播,他们比较惊讶,中国人能够画出如此精妙的水彩画,而且我们的水彩画跟他们完全不同,因为他们没有中国文化作为背景,没有中国人拿毛笔的历史,没有中国人用水的思辨能力,他们的水只是作为一种媒介和调和剂来用,他们大多数人按照油画的方法来处理画面。中国人更多的是一种民族的潜意识在里面,更宏观地去掌握它,所以中国水彩画的样式显得更空灵,更有味道。
冯:我感觉您的作品,不像有的画水彩,笔痕的感觉都没有了,您的作品里面讲究笔法。
蒋:你讲的很对。我追求的是中国水彩画的写意性。我专门在《美术》上发表过论文,就是《中国水彩画的写意性》。我觉得水彩画不能“磨”,要记录它的心迹历程,所以我画得比较奔放粗犷,此外,工作繁忙,时间上不允许我精雕细琢。
冯:是的,您很忙的,感谢您今天抽出那么多时间接受我们的采访!
【编辑:张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