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专业当代艺术资讯平台
搜索

狂石鲁:一部传记文学中的"上品"

来源:科学时报 作者:陈辽 作者:- 2010-03-18

  即使从《史记》中的《刺客列传》、《游侠列传》算起,我国的传记文学已有两千几百年的历史。此后,列朝列代,都有传记文学。新中国成立,传记文学赓续不绝。但从20世纪60年代举国批判《刘志丹》始,传记文学的写作断裂了十几年。新时期到来,特别是从20世纪90年代起,传记文学蔚然复兴。及至新世纪,传记文学作品的出版每年以百部计,成为文学领域里的一大景观。但是,用高标准要求,精品还不多。近读著名作家兼画家王川写作的《狂石鲁》(江苏美术出版社2009年6月出版),我不禁拍案而起:这是传记文学中的上品!

 

  传记文学作家首先要对传主有独到的真知。如果是写前代人物,应该在充分掌握史料的基础上,对传主有与众不同的新发现;如果写当代人物,应该对传主本人及其亲友比较熟悉,除已有资料外,有自己的第一手资料,对传主的生平、事迹、思想,有异乎他人的真知。王川,正是写石鲁传记的最合适人选。石鲁(1919~1982)是“20世纪中国画大师”的13人之一(其他12人为:吴昌硕、齐白石、黄宾虹、张大千、徐悲鸿、林风眠、潘天寿、傅抱石、蒋兆和、李可染、刘海粟、黄胄),生前以“野怪乱黑的总头目”挨批,也以“野怪乱黑”而知名于国内和海外中国画界。写石鲁的传记已有多种,但都不能令国画界和广大读者满意,根本原因即在于传记作者对石鲁缺少真知。王川和这些石鲁传记作者不同。他是石鲁的忘年交,又是画家。由于他充当名画家亚明和石鲁之间的信使,又是石鲁的知己、著名教育家郭琦的外甥,因此,从1971年起,他深得石鲁的信任和喜欢,无话不谈,“石鲁称我为姪”。石鲁手头的画作,一任王川鉴赏;他还多次得到石鲁在绘画创作上的指点。

 

  石鲁逝世后,王川更到石鲁长期生活过、“文革”期间出逃过的地方和他的家乡四川进行深入采访和考查,因此他掌握了有关石鲁的大量第一手资料。以此为依据,他于1991年创作了一部35万字的以石鲁为原型的长篇小说《白发狂夫》,获得文学界的普遍好评,并荣获1994年的“人民文学奖”,去年又入选“建国六十周年长篇小说500部”。

 

  但小说毕竟不是传记。又经过十几年对石鲁的过细研究,王川终于有了对石鲁的真知:一、石鲁的“狂”,是属于被迫害狂,“文革”前遭受错误批判;“文革”中更被批斗、毒打,差点死去,以致发疯;但也有生理的因素,他确曾患过精神分裂症,“他是个半癫半狂的大师”,“是一个经常沉浸于迷幻之中又时有清醒的精神病患者”。二、石鲁的“野怪乱黑”,不能从表面现象上来理解,王川以石鲁的自述诗为根据,解释为:他的“野:搜尽平凡”;他的“怪:不屑为奴”;他的“乱:无法之法”;他的“黑:惊心动魄”。翻了石鲁“野怪乱黑”的案,翻得好,翻得对!三、是石鲁将“黄土高原”引入中国画,而且以独特的技法作了淋漓尽致地表现,可谓“前无古人”,今后恐怕也很难有人超过他在表现黄土高原上的艺术成就。四、石鲁在中国画方面的现代理念超前了二十年,因此而获罪罹难,但他是既有超前的现代理念又有民族作风和民族气派的中国画大师。五、尤其难得的,石鲁早在1977年初就书赠给著名美学家、也是他的师友的王朝闻条幅:“真理的标准只能是实践。”他在写此条幅时,“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那场大讨论连影子还没有。可见石鲁不仅是大画家,也是个思想者。王川对石鲁有此五大真知,所以他的《狂石鲁》称得上是传记文学中的力作。

 

  优秀的传记文学,在对传主的作品、思想、学说、事业作出解释时,应该有辩证的、正确的、符合实际的又是个人独有的解释。王川的《狂石鲁》在对石鲁名作的诠释方面,又是不同凡响,高人一头。

 

  石鲁1939年奔向延安,全国解放前,在中国画坛上已小有名声。但石鲁之所以在全国知名,却是因为他创作的《转战陕北》,一炮打响,一炮走红。然而,又是这幅名画,他连遭严厉批判。在《转战陕北》的画面上,毛泽东主席站在一座黄土山崖的绝壁顶上,正负手而立,遥望黄河。在他的前面,是陕北黄土高原的千山万壑,一层接一层的土塬遮住了天空。在毛主席身后,只有两兵一马。毛主席并不是正面对着观众,而是背侧面对着观众。在国画里如此表现毛泽东,从所未有。展出后,好评如潮。后来有一位将军来革命历史博物馆参观时看到了这幅画后,表示疑问:毛主席转战陕北时有百万雄师,怎么画上只有两人一马?把他画在悬崖边上,是无路可走了?是不是要他悬崖勒马?消息传开,有关方面,要石鲁修改。石鲁坚持不作任何修改。不久,那幅《转战陕北》从革命历史博物馆的墙上被悄悄取下来。对《转战陕北》的批判也接踵而至。这件事对于石鲁的打击非常大。“文革”发生,石鲁竟然又因这幅画而遭到了灭顶之灾。

 

  原来,“文革”开始不久,江青在一次对文艺界的讲话中点了石鲁的名,说他画的《转战陕北》是要逼得毛主席走投无路,悬崖勒马!“石鲁是中国野、怪、乱、黑的主将,必须严加批判。”新时期到来,石鲁冤案被平反了,但对《转战陕北》还没有公正的说法。王川在《狂石鲁》中决心为《转战陕北》正名。他认为,《转战陕北》是一幅历史画,它表现的是1947年的西北战场上,毛主席在陕北的黄土高原上转战的场景。这也是一幅主题画。如果按照一般的理解,石鲁完全可以将那种战场的实况搬上画面,画出种种生活气息很浓的构图来。但石鲁没有这样画。《转战陕北》的构图,是非常新奇的,也是非常大胆的。《转战陕北》的成功,不仅在革命主题的诗意化方面,而且还巧妙地将山水画和人物画进行了结合,将理想和现实进行了结合,将西洋的构图、透视、明暗等技法融入中国画,在艺术上尝试将物境作为人物心境的延伸,以大写意的方法写出了意境,而且对领袖的形象作了背侧面的描绘。这些都是大胆的开拓。

 

  更重要的是,随着《转战陕北》的问世,一个重要的画派——“长安画派”在中国诞生了。事实上,毛主席坚持在陕北转战时,跟随他的只有一个警卫员,但他胸中自有雄兵百万。画毛主席转战陕北时,身后只有两兵一马,符合历史真实。王川对《转战陕北》的诠释,切合画作的实际。此外,王川在《狂石鲁》中,还自成一家、别开生面地诠释了石鲁的名画《东渡》、《东方欲晓》、《赤岩映碧流》、《家家都在花丛中》、《美典神颂》、《黄河两岸度春秋》、《曾忆嘉陵水》、《华岳之雄也》、《兰皋雪霁》、《荷雨图》、《赶车者》,以及石鲁的著名书法:《暮墨写之书道为风》、《古华风高万代康青》等作品。说《东渡》“是石鲁在继《转战陕北》之后的又一重要之作”,“采取以自然风光来衬托人物心胸,并使山水成为人物心境的方法来作烘染。毛主席叉腰在船头上站立,眼睛注视着前方汹涌的河水,旁边是几个赤裸着上身在奋力扳船的黄河船夫,将他衬托得更加突出和高大”。

 

  说《家家都在花丛中》,“这样一幅暖洋洋的南国山水图,也是前人从未有所昭示的”。说石鲁的书法作品,“锋芒毕露,峭拔犀利,变化多端,不可捉摸”,“在总体气势上压倒了一切”。这些诠释,可谓对石鲁作品的定评、确论。所以,《狂石鲁》又是传记文学中诠释传主作品、思想的优秀之作。传记文学不是单纯地为政治家、思想家、学问家、军事家等等著名人物写传记,还应是通过传记文学的写作对历史进行反思,对现实进行探索,以史为鉴,警示将来。做到了这一点,才算得上是传记文学的佳作。

 

  《狂石鲁》的出众之处也正在于,它通过对石鲁传奇一生的写作,深刻反思了两大问题:一是“文化大革命”怎么能在中国搞得起来?一是中国画往何处去?对于第一个大问题,王川反思后认为,“文化大革命”之所以能够在中国搞得起来,除了政治体制的弊端,“个人迷信”、“个人崇拜”等封建思想在群众中的遗毒外,还因为中国的部分知识分子存有显著弱点:随大流,甚至以打击、迫害别人来保护自己。书中的蔡亮就是一个典型事例。蔡亮本是石鲁的下级。石鲁为了不让他被划成“右派”,曾到北京给他奔波、说项,这才使他免遭一劫。但在“文革”中,蔡亮不只“随大流”造反,而且在批斗石鲁时,蔡亮夫妇两人还毒打石鲁。“他们俩将石鲁捺倒在地上,骑在石鲁的身上,又将他的手反扭到背后,用棍子狠命地打。”“石鲁强回过头去,低声然而是威严地对蔡亮说:‘可不敢把我的手扭断了,我还要画画咧。’就是这样一句话,相反引起了他俩更加凶狠的毒打。”蔡亮果然“红”了,他成了陕西省专门创作革命题材的“秦文美”的主笔,甚至一度替代石鲁而掌管了全省美术创作的大权。没有那么多的“随大流”的知识分子,没有像蔡亮那样的以打击、迫害别人来保护自己的知识分子,“文化大革命”是搞不起来的。

 

  王川的这一反思,值得我们经历过“文革”的知识分子们的自审或自责;对没有经历过“文革”的“70后”、“80后”、“90后”的知识分子也应有所警惕。“中国画往何走去?”王川又从石鲁生前的遭际深入反思了这个大问题。石鲁生前两次挨受全国性的批判,一次是“文革”前的批“野怪乱黑”;一次是“文革”中的“批黑画”。这固然是因为极左文艺路线占了统治地位,但也因为中国画界的大多数接受不了石鲁的现代美学观。中国画传统的美学观是儒道佛的美学观。这就是:中庸之道、温柔敦厚、循规蹈矩、空灵飘忽、清高隐逸、四大皆空、物我两忘,一笔一墨都要有来历。

 

  如果说,吴昌硕、齐白石、徐悲鸿等人对中国画的革新,还是在传统儒道佛美学观范畴内的革新,国画界的多数还可以勉强接受;而石鲁的创新,则是在否定中国画传统美学观后的创新。中国画界的大多数,怎么能接受得了呢?然而,新时期国画家的实践,特别是中青年画家近十年间的创作实践表明,石鲁所开辟的既要有现代意识又要有传统笔墨的中国画道路,才是中国画当下正在走和未来会走得更好的道路。两三千年来的传统美学观的确是中国画的魂,这在以小农经济为主的封建社会里,是必然的,而且确实引导了中国画一步步向前发展。如今是社会主义现代化的中国,是改革开放后的中国,中国画要发展,不可能再以传统的美学观为中国画的魂,而应以社会主义的现代意识和民族风格民族气派为指导思想,与世界美术接轨。如此,方有中国画的光辉未来。

 

  自然,中国画两三千年积累起来的技法、技巧、表现手法、表现能力中的精华,是必须继承弘扬和发展的,但这和中国画以传统美学观为魂是两回事。王川对“中国画往何处去?”的这一反思,从实际出发,具有现实指导意义。

 

  既有对传主石鲁的真知;又有对石鲁作品的新诠释,新见解;还有从石鲁出发的对当代重大历史事件“文革”和对“中国画往何走去”的深入反思;因此,我可以有把握地说:《狂石鲁》是传记文学中的上品,带有突破和超越以往传记文学的意义和价值。假如我国的传记文学作者,在创作传记文学时,都能有对传主的真知,有对传主思想、学说、作品、事业的新见,有对历史和对当代重大问题的深刻反思,那么,我国的传记文学不仅可以“更上一层楼”,而且会走到世界传记文学的前列!

 

【编辑:小红】

相关新闻


Baidu
m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