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金锋用了几天时间,从网上搜集了大量贪官的检讨书,用了近300块大理石,将这些检讨逐字刻在上面。
完成商人到艺术家的转型后,原弓给了自己一个略显模糊的定位,“不是纯粹的商人,也不是纯粹的艺术家”。在他近期的作品《摇钱树》中,原弓将这两种角色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灵感来自于2008年的汶川地震。
从2008年5月30日第一次入川开始,原弓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往返灾区十几次。当志愿者的同时,他拣了一堆当地人不要的废铜烂铁,小心地搬进北京市顺义区火神营的一个仓库。
偌大的仓库里,横七竖八地散落着近千把灰头土脸的镰刀、锄头,每把农具上都写着一个人名。一些农具已经用喉箍绑成了架子,这是尚未竣工的“摇钱树”。农具则是地震后,原弓从失地的农民手中收购来的,每把20元。
原弓清楚地记得收购农具那天,农民们排长队的景象。
“出卖自己农具的农民,脸上却洋溢着喜悦。”原弓说,作为一个艺术家,这样的景象让他兴奋。他决定用这些农具创作一棵摇钱树,“摇钱树自古以来就是中国人的价值寄托,镰刀和锄头则承载着当今社会变革中的一段故事。艺术家做不了什么,只能用独特的眼光去发现些什么。”
原弓打算把该作品放到4月17日在北大举办的《“3+1”各自表述》当代艺术展上展出,一同参展的还有金锋、左小祖咒与奚建军的作品。
“我们四个人的组合很有意思,原弓是商人,左小祖咒是歌手,奚建军是海归,而我是个写作的人,是个伪知识分子。”独立艺术家金锋很看好这次展览,“各自表述中,每个人要表述的不一样。这中间,才有真正的当代艺术。我们活在这个现实里面,我们要表态。”
不像艺术的艺术
和很多艺术家一样,原弓在2008年汶川地震过后,把“根据地”设在了四川。在他看来,当时的四川,遍地是灵感。尽管这期间,他创作出来的一些作品并不被看作是艺术。
认识北川农民邓林是一个偶然的经历。碰到邓林时,他正蹲在路边,一边嚎啕大哭,一边用力敲打一堆钢筋水泥。原弓上前询问后得知,邓林有亲戚被这堆钢筋水泥砸死了。现在,他的老婆怀孕8个月,没肉吃,于是他打算把这些钢筋水泥砸了,换钱买肉。
原弓决定,把邓林敲了一半的水泥全部买下来,并让他给即将出生的孩子起个名字,把名字和预产期一起刻在水泥上。邓林给孩子起名为“邓礼石”,意为“向石头敬礼”。
两个月后,原弓得知,领孩子出生证时,邓林把孩子名字改成了“邓礼鑫”,“我觉得很好,很靠谱,这就是中国人的价值观。”
如今,刻着“邓礼石预产期”字样的几块石头和镰刀、锄头一起,躺在原弓的仓库里。
“灾区仅仅是一个媒介,我是希望通过这样的媒介让大家对中国社会有所认识。”原弓说,他在灾区泡了一段时间后,发现标语是个很好玩的东西,因为它参与了整个赈灾过程。
“做标语的时候,政府给广告公司每条六七十块钱。不到一个星期,有领导来了,有新的指示来了,就得赶紧把旧的换掉。广告公司把这些用过的标语3块钱一条当破布卖掉。”原弓介绍说。
原弓以3块钱一条的价格,从广告公司买了几百条红底白字的标语。回到北京后,他将这些地震中铺天盖地的标语设置成极具仪式化的帘幕,并围成道场状。这部名为《红帘-512》的作品参加了2009年首届798双年展。但展出仅仅一天,就被要求撤出。
“我不想说我是用政治的方式做艺术,事实上,我觉得艺术在下手去做的时候,一定要去政治化。政治、宗教、道德都是属于他律性的东西,和艺术的自律性是两个方面。也就是说你是要用艺术作为一种语言,来述说这个社会,而不是参与政治。”原弓认为,有些东西尽管不像艺术,但自己觉得挺有意思,就去做了,“我不一定能把整个社会的问题述说得很清楚,但至少我把一些片段用艺术的方式记录下来,留给以后的人类学家去研究。能做到这一点,我的功能实现了。”
4月5日,本刊记者在原弓的工作室看到,被撤掉的“红帘”摆在仓库的正中央。这个高达6米的庞然大物披着耀眼的红衣,高傲地挺立在一堆废铜烂铁中央。多数条幅上,都能找到“感谢”、“伟大”等字样。
在原弓看来,这样的东西拿到灾区展出,和在北京展出,解读是不一样的,“当然,所有的解读都是误读,它倚赖于环境、人的阅历等等。在灾区,它们是散落的,但通过艺术转换之后,变成了一个道场,这更能说明问题。”
金锋和他的问题现场
2009年初,金锋把工作室从上海搬到了北京,和原弓等三名艺术家一起,住在顺义区火神营的一个园区里。金锋工作室的墙上,挂着其作品《信不信由你》的拓片。那是他从网络上搜集到的100条假新闻,他把它们凌乱地刻在墙面上。这一展览在南京和上海分别展出后,他又做了拓片,装点在自己的工作室。
从开始做老师,到后来任上海多伦现代美术馆学术部负责人,再到现在的独立艺术家,金锋认为自己找到了更适合自己的表述方法。
“以前你拿个毛笔,拿个宣纸,你就是艺术家了。但现在发现,艺术家很不好做,你必须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表达。以前是学术把你引上了一条路,但实际上,那条路不是真正的艺术家之路。相反,现实告诉我们,思想之路是要自己去走的,是要哪怕头破血流都要面对的,这个才是一个艺术家活着的目的。 ”金锋认为。
金锋的转型发生在2005年。那一年的4月,江西岳母墓前新塑了6尊跪像(仿照岳飞墓前的秦桧跪像)。此举一出,指责声一片。很多人认为,用古人跪像来招揽游客的做法有失人性。不久,金锋用他的雕塑让秦桧夫妇站起来了。这一作品在当时激起了热烈的讨论,多数人指责金锋让卖国贼站起来的行为。但无论如何,该作品标志着金锋将作品的语境从美术馆延伸到了整个社会。
“这个社会太疯狂了,机遇如此之多,变数如此之多,问题如此之多。”金锋兴奋地加快了语速。
4月17日即将在北大举行的展览上,金锋做的是一个关于贪官忏悔录的作品。
2006年,北大自主招生考试的作文题是《贪官检讨》––––让学生站在贪官的立场上写一篇检讨书。这一题目一度引起很大反响。
不久前,金锋用了几天时间,从网上搜集了大量贪官的检讨书,用了近300块大理石,将这些检讨逐字刻在上面。正前方的墙上,是初三老师教的写检讨书的格式。
在阅读了这些检讨书后,金锋认为,这是典型的形式主义忏悔,“你会看到,那是很模式化的,跟检讨书格式几乎一模一样。但也有一些贪官在判刑之后说的话,的确是心里话。”
对自己有交代
《瞭望东方周刊》:你们做的艺术都和社会问题有着密切联系,为什么会选择这样做?
金锋:全世界把最牛逼的问题扔到中国这个现场来,这个现场当然非常有意思。
《瞭望东方周刊》:这就是所谓的艺术的社会化?
金锋:我认为的社会性就是和这些鲜活的东西打交道,它是你生活方式的一部分。我们在电脑上,我们找到信息,我们发现和这些信息可以合作的部分,这是我们的工作。社会性不是批判性,更多的是,这些信息改变了你的生活的期待,你对你自己的期待。
《瞭望东方周刊》:创作过程中会受到压力吗?
金锋:我们在体制内做一些敏感的作品已经是老江湖了。高压线在哪边,哪个地方不要过去,哪个地方可以用学者的方式去表述,这本身也成为了作品的内容之一。
原弓:这毕竟是一种学院式的学术讨论,在中国今天的政治语境当中也是允许的。它并不是一种很激烈的姿态,只是看到了问题。老金这个作品其实就是网上铺天盖地的东西,他把它们集中在一起,这就是一个艺术转换,它完成了一个艺术家对这个问题的思考。这是一个艺术家的视角,把问题概括之后,用艺术的语言予以呈现,其实对社会来讲是有进步意义的。
《瞭望东方周刊》:你们会选择用一种相对温和的方式表述?
金锋:社会话题是我的媒介,我更多的是想通过这些媒介来反思自我。比如我按照这样的方式一直玩到我临死之前,我觉得我的人生还是挺有意义的。我告诉自己,我非常独立,我对自己有个交代。对自己有交代,也是对社会担当的一部分。
《瞭望东方周刊》:会不会有一种使命感?
金锋:会有一种担当。我们不用使命这个词,这个词太政治。你的安身立命是什么,这是我们关注的事。
原弓:我就是一个自私的奴才,我希望人家在未来能够想起有这样一个人,为艺术做了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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