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天中:著名艺术评论家,1935年1月生于甘肃省兰州市。曾任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研究所所长,《中国美术报》、《美术史论》主编,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高级专业职称评审委员等职务。现为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委员,中国油画学会常务理事,获国务院“有突出贡献专家特殊津贴”,编撰了多部有关中国现代美术的论著。
1999年,水家部分亲友在北京茶馆聚会,前排左一为水天中。
4月15日,在水天中的弟弟水天达家中,记者见到了75岁的水天中。老人精神矍铄,颇为健谈,此次来兰,是为了追忆,也是为了了却心愿——去玉门花海农场看看。
1957年,他与文化系统的50多名干部一起下放到那里,在荒漠上白天开荒,晚上睡“地窝子”,度过了2年时光。1959年离开后,他再也没有回过那片土地,“听说已经完全变了模样,农场里种啤酒花”。作为最早的一批“开拓者”,他只是想再回去看看,哪怕再也找不到曾经的“地窝子”,但早年的记忆不会消失。
在兰州,提起他的家族,人才辈出、甚是出名,水天中的父亲水梓曾任甘肃省教育厅厅长,兄弟姐妹都是学术界和文艺界的知名人物,子侄辈中就有央视主持人水均益。
生活里的曲折记忆,水天中已不大谈及,他所关心、所关注的,是这个时代的艺术走向和绘画发展,“人的认识能力有限,而艺术发展是不停顿的”。
春日的下午,水天中谈论着他所热爱的艺术,身后的墙上,挂着他父亲水梓的书法条屏,阳光从窗外斜斜透进来,温暖而安静。这样的午后,和老人一起谈谈艺术,是多么美妙的事。
“希望在古人的基础上继续往前走”
晨报:您是如何走上绘画这条道路的,是否和家庭的熏陶有关?
水天中:我父亲、哥哥、姐姐都喜欢绘画,受家庭的影响,我也从小喜欢画画,在上小学和中学时,经常参加学校的美术活动。后来被保送到西北艺术学院学绘画,之后就一直从事这个工作。1978年,考入文化部文学艺术研究院(即今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部),当时我已经过了四十岁,在那里学习中国美术史。
晨报:那么,您又是怎么从绘画转向了艺术评论?
水天中:写作也是我从小就很喜欢的,美术史和评论是把写与画结合到了一起。在艺术研究院学习期间,我本来学的是宋代绘画史,后来转向近现代艺术史,因为古代的艺术史已经有了大量的学术积累,后人很难有太多新的发现。曾经有人说过,“古人治史,如入山采铜,炼铜制钱,今人治史,不过是把古人炼好的铜钱砸了再熔铸为钱”。我不想把古人的铜钱砸了重做,想在艺术的长河里增加点新的东西,在古人的基础上能继续往前走。
“批评家不是教会画家怎么去画”
晨报:进入批评界后,您与画家保持着一种什么样的关系?目前的美术批评界又是怎么的一种状态?
水天中:刚进入批评界后我觉得是自由的,可以说出我想说的话。不可否认的是,后来认识的人逐渐多了,多多少少会有一些限制。现在有两种不好的状况,一种是互相捧场的声音,这是现实存在;一种是画家希望批评家毫不留情、尖锐激烈地展开批评,但许多画家希望这种批评是给别人,而不是给自己。当然,只要你说的合理,大部分画家还是可以接受的。
有不少画家对批评持冷静和理解的态度,例如已经去世的张仃先生对待批评的态度就非常包容,他常常请批评家去看他的画,要求尽量别说好话,多批评。当然他也不会因为别人的批评就轻易改变自己,但会对自己认为有道理的部分进行改进。国外一个批评家曾说,画家和批评家的关系就像鸟和鸟类学家的关系一样,鸟不会因为鸟类学家的归类研究而改变自己。同样,画家完全可以不理会批评家的话语而我行我素。
晨报:既然如此,批评的意义何在?
水天中:批评的意义有两点,一是吸引公众对艺术的关注和理解,二是激发思想,让画家听到自己之外的人对艺术的看法,发现不同的声音。批评不是教会画家怎么去画,而是激发画家本身就具有的内在潜质,让画家听到非习惯性的精神性话语。当然,批评既是“天下之公器”,又是一种个人行为,它并不代表民意或者国家意志。
“画家处在一个前所未有的好环境”
晨报:目前绘画市场呈现出一种很繁荣的景象,许多画家的画作在国内外市场上卖出很高的价格,您对此怎么看?
水天中:从历史来看,一直有绘画市场,1949年之前,齐白石、张大千、溥儒……这些大家都靠卖画生活。20世纪的中国,绘画市场经历了从间断到恢复的过程,这很正常。近几年画价上涨,目前中国绘画的平均价格仍然没有赶上世界平均水平,但是中国最高的画价已经超过了国外同档次画家的画作价格,这是不正常的,有炒作的成分在内。另一方面,当代那些著名画家,像老一辈吴冠中、年轻一代张晓刚,他们的画价都很高,但是这些钱并没有到画家口袋中,大部分是到了画商和“收藏家”手中。
晨报:在这种环境下,是否有很多画家为了迎合市场而去创作市场热卖的画作?画家是否还受到其他方面的影响?
水天中:从纵向历史状况对比,目前中国的画家所处的时代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好环境,没有什么指令性的限制,让你必须去画什么或者不许画什么,在绘画方面,创作空间是十分开阔的。院校、社团或者画院,对画家都没有什么限制,倒是市场对画家有影响。画家不能看市场需要什么就去画什么,有见识又有实力的画家应该去影响市场,真正的艺术家需要这样的胆略和勇气。
“现代艺术需要一种极端”
晨报:作为近现代艺术的关注者,您对行为艺术、装置艺术等这些现代艺术怎么看?
水天中:我对现代艺术持乐观其成的态度,对传统和前卫都能够理解。比如张晓刚的“大家庭”系列,有他的合理性,对中国人历史形成的“国民性”进行了嘲讽和批判。但是他的画卖得好之后,很多人开始模仿,这种图式就变成了一种模仿和炒作。因此,前卫艺术家必须要有两个方面的作为,才有可能留在艺术史上,首先,它在思想内容上,需要关注当代人类所面临的共同问题,比如种族、环境、性别等社会问题,这是全世界都回避不了的问题;其次,它要在艺术形式上有所创新,有一定的原创性,而不是跟随别人、照搬别人的东西。
晨报:很多人由此担心,随着现代艺术的发展,传统艺术是否会渐渐消亡,现代艺术与传统艺术又有怎样的关系?
水天中:现代艺术对传统的背离和批判,恰恰是对传统的最好继承。因为要做到背离、批判,必须建立在对传统的了解和思考基础之上。因此,尽管有人说要彻底抛弃传统艺术,实际上是无法做到的。比如上世纪初期的意大利“未来派”和中国上世纪80年代的新潮美术都是这样,那是一种观念大于本体,口号、言论重于作品的艺术运动。而传统艺术就像一座大山一样,比如敦煌壁画,就放在那里,任由你说它好或者说它坏,它在那里俯瞰潮来潮去,谁也否认不了它的价值。
晨报:近些年,从甘肃走出去了一批现代艺术家,比如杨志超等人的行为艺术,也受到了一定的争议,您怎么看待他们?
水天中:甘肃的艺术家应该走出去。也许受环境的影响,许多艺术家有着一种不太敢走极端的性格,但实际上,艺术需要一点极端,尤其是现代艺术。人类艺术发展的余地并不是无限的,一个人有一点点发展就应该给予鼓励。我曾和李可染先生交谈,他说,要在绘画中往前走一步是非常困难的,能增加一点点新的成分进去就很了不起了。现代艺术更需要有自己的东西在里面。
“甘肃绘画界有必要形成自己的风格”
晨报:您对甘肃绘画界是否关注?现在甘肃的绘画在全国处在一个什么样的水平?
水天中:甘肃绘画在西北处于中等水平。绘画与经济发展、地域的关系并不密切,比如过去陕西的“长安画派”、江苏的“金陵画派”在国内美术界较有影响,这或许与原有的文化基础有关。
晨报:那么,甘肃绘画界是否也有必要形成这样的集体风格?有意识地向这个方向努力?
水天中:目前来说,是有必要的,这样可以集合力量,带动、突破这种平静的格局,走出去。要形成地域风格,还一定要有在艺术上带动和吸引大家的核心艺术家,金陵画派的傅抱石、钱松岩;长安画派的赵望云、石鲁等,都是有艺术个性和号召力的代表人物。当然,甘肃现在也有一些较有个人风格的画家,在油画方面,西北民族大学的林斌就比较突出,个人风格很明显。
“逐渐退出当代艺术评论界”
晨报:现在您退休后,还在作画吗?年龄对您的创作有限制吗?
水天中:我已经几十年不画画了。可能有些人会认为画家越老画得越好,其实不是这样的,自然规律是无法抗拒的。批评同样如此,人的认识能力有限,而艺术发展是不停歇的,原有的知识结构和专业积累,对新出现的事物敏感度不够了。批评家不可能是万能的,对什么艺术都懂,他只对一个阶段或者一个方面有所了解。我目前也面临这个问题,我对当代艺术显然不够了解,只熟悉上世纪90年代以前的现代艺术。所以我不对21世纪的前卫艺术提出看法。我正在逐渐退出当代艺术评论界,实际上已经在退出。
当然这不是说我的学术和工作完全停止,我可以继续搞艺术史、对我所了解的艺术进行评论,这也是对自己和艺术负责任的态度。
【编辑:张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