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海粟 花港观鱼 布面油画 1935年 55x45cm
在拍卖市场频频爆出“天价”作品之时,老油画却仍深陷“价值洼地”,老油画的价值应该是被严重低估了!从刘海粟、徐悲鸿等第一代油画家正式留洋学习西画开始,中国油画的历史只有短短的一个世纪。今天的市场,水墨分为古代和近现代,那么,1949年之前创作的油画作品,从它的文物价值、文献价值和稀缺性来看,就好比是水墨的古代版块。老油画是现当代艺术的源头,重要性不言而喻,但偌大中国,没有一位私人藏家能拥有早期油画的完整收藏,过去,这一领域多为行家专美。今天,公认为真迹,来源可靠或是多次出版著录的早期油画作品只比未经著录、来源不明的作品贵50%,将来可能要贵五倍十倍。
尤永(北京匡时国际拍卖有限公司副总经理)=尤
田恺(东站画廊艺术总监)=田
最好的东西在市场上,才可能有好价钱
尤:早期油画,其狭义概念是指1949年之前创作的油画作品,等同于民国油画的概念。放宽一点,1966年文革之前创作的作品均可列入早期油画的范畴。行家习惯性称呼这些早期油画作品为“老油画”。你认为市场上这些作品存量有多少?
田:第一代油画家,无论是留法的徐悲鸿、刘海粟、林风眠、颜文樑、常玉、常书鸿、潘玉良、吴大羽、周碧初、方干民、张充仁、庞熏琹;或者是留日的陈澄波、陈抱一、丁衍庸、倪贻德、卫天霖、关良、关紫兰、汪亚尘等等,他们作品,大多已经尘埃落定,都在美术馆和重要藏家手里,拍卖中经常露面的只有颜文樑、常玉、周碧初、关良、吴大羽、丁衍庸等等少数几人。
尤:第一代油画家,尤其是1949年之前的创作的油画,市场流通非常少。第一代油画家一生中大半时间是在战争和动乱中度过的,油画不像国画那样便于携带和藏匿,在历次政治运动中,老油画的损失比国画还要大,画人物画人体的,不是封资修,就是色情黄色,都是在劫难逃。老画家能躲过文革,作品还在手里的,多半也捐了,比如刘海粟、常书鸿、庞熏琹都是这样。常书鸿家属对我说,常书鸿文革中被抓去的时候,悄悄通知一个锅炉工,让他去家里取走了所有的油画,那些四十年代从法国带回的珍贵作品,全都卷在一起,拿根绳子吊在锅炉房的房梁上,这才躲过了造反派的抄家。
田:只有两个人例外,一个是潘玉良,她1977年死于巴黎,1978年,她的两千多幅遗作被带回中国,交给潘赞化后人和安徽省政府,绝大部分作品后来归了安徽省博物馆。另一个是1966年在巴黎煤气中毒去世的常玉,他的作品被犹太人整批收购,出现于巴黎的拍卖和画廊中,几经转手,转入台湾藏家手中,成为拍卖上超级富豪追逐的标的。
尤:为什么常玉卖得贵?第一、常玉作品是全流通股,他所有的作品都在市场,至少转手过一到两次,众人拾柴火焰高。第二、常玉来源清晰,谱系完整,第一代画家当中能出版全集的,唯有常玉。第三,我们能在公开市场看到、买到最好的常玉。一个艺术家只有最好的东西在市场上,才可能有好价钱。中国的齐白石、张大千,西方的毕加索、安迪•沃霍尔,都是这样。为什么吴作人卖不过齐白石,常书鸿卖不过吴冠中,庞熏琹卖不过赵无极,因为我们见不到吴作人、常书鸿、庞熏琹的好画,全都在美术馆,而齐白石、吴冠中、赵无极的好画都在市场上流通。 好比股票,全流通股有理由比大小非卖得贵。
田:市场是民主的,也是一个最好的保护机制。
刘海粟 圣扬乔而夫飞瀑 布面油画 1934年 79.5x59.5cm
后添款是水泥地上的脚印
尤:早期油画有点像中国画当中的古代书画版块,很多藏家不敢涉足,怕买到假的。从你的经验看,假画有哪几种情况?
田:常见的是根据画册直接临摹或者拼凑,或者用老画布凭感觉直接画,画好了再做旧。这是最容易识别的,好比小学生水平。中国古代书画,临摹仿抚是学习的手段也是造假的手段,很多做假画的人都是顶尖高手,但是早期油画作假的人都是考不上大学的小混混,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高手涉足这个领域。比较难识别的是后添款,特别是年代、风格接近的作品识别难度大一点。
尤:你怎么看后添款?
田:有一个诀窍,拿手电,从侧面照着画布,然后用放大镜从正面看。如果是后添款,签款的地方是平滑的,但底下这层油彩是有裂纹的。如果是老款,应该是吃进去的。
尤:我和漆澜聊过后添款问题,他有个很好的比喻,真迹签款与画同期,完全入骨,吃进底层,好比下雨天穿胶鞋踩在泥地里,款和颜料融为一体,后添款是水泥地上的脚印,浮着的。从材料上也不难判断。过去,油画比较珍贵,很多画家,比如刘海粟、林风眠建国以后都少有油画创作,而转向国画,很大程度是客观条件所限,1949年之后,进口亚麻布没有了。我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20世纪80年代很多当代艺术家的早期作品,例如周春芽、王广义、毛旭辉等等他们作品的保存状况还不如20世纪30年代的油画作品,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80年代,中国没有好的油画材料,画布是混纺的甚至是全棉的,而30年代,我们在油画材料上和世界是同步的。你看刘海粟、颜文樑,他们三十至四十年代的油画还熠熠发光,清澈透亮,用的画布颜料都是法国进口的。
只要东西对,不用看价钱
田:常玉、潘玉良、刘海粟、关良,他们的来源都是非常清楚的。比如刘海粟,他的作品记录比较完整,来源相对单一,除了两次游欧期间,有些作品留着法国德国之外,大部分都在家属手中。徐悲鸿年轻的时候就得大名,他的油画基本都有出处。我不相信那种神话,就是徐悲鸿、刘海粟或者林风眠,将他们的油画若干张送给一个学生等等。徐悲鸿送学生两张国画是有可能的,不可能随随便便送两张油画给别人。号称徐悲鸿学生,藏有几张徐悲鸿赠送的油画,这种情况,比较可疑。
尤:我们这次拍卖有幸收到三件刘海粟三十年代的作品,来源都非常清晰,没有半点含混或者说不清的地方。
田:碰到这种作品,只要是民国油画,1949年之前创作的,来源清晰,有可靠出版的,不用问价钱,赶紧买。现在是一个好时候,价钱都不贵,未来一旦这个东西的价钱突然上来以后,成本就很高了。现在买民国油画就好比2003年的时候买当代艺术,只要东西对,不用看价钱。
尤:怕买到假画,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买公认的真迹,特别是有确凿来源,可靠出版,没有争议的作品,这样的作品肯定要贵一些,但是从长远来说,增值最多的也是这类作品。我们可以做一个类比,十年前,《中国古代书画图目》著录的,经过“中国古代书画鉴定小组”鉴定为真迹的古代中国书画作品比未经著录的作品要贵一倍,而今天,有上述著录的作品比未经著录的作品要贵五倍以上。你去看这十年来的拍卖,价钱涨得最厉害的,都是最好的东西。早期油画也是这样,有可靠来源和出版的,未来也一定是最贵的。
田:有些著名画家都在老油画问题上栽过,你怎么看这个问题,是操守问题还是眼光问题?
尤:肯定不是操守问题。画家看画,局限太大。黄宾虹是大画家,还曾经担任故宫古物鉴定委员,可他看古画却不行。画家鉴定太主观,在鉴定上,识高下和辨真伪是两回事,画家完全以主观上的高下论画,看到作品一点好处就激动起来,就忽略其余,不计真伪。无数事实表明,会画画的恰恰是不懂真假的。
田:这和视觉经验有关。建国以后很多画家被苏派写实主义洗脑了,一见到留日系统的,关良风格的油画,很容易直接拜倒。很多民国油画完全突破了他们的视觉经验,看到那种轻松随意,拿着油画笔画国画的路子,就晕了。
刘海粟《裸女》布面油画 1931年 80x50 cm
当代艺术历史支撑和精神源头
田:民国油画大师,最有名的徐悲鸿、刘海粟、林风眠、颜文樑,他们更大的意义是在美术教育上,你如何看他们在教育以外的价值?
尤:他们这一代人构建了中国油画的体系和面目,这个体系和面目开启了今天和未来。他们作为一个盗火者,在科学民主和启蒙运动的时代背景下,把油画这种语言样式,更重要的是将一种观察和表达的方法,引进到了中国。和中国的传统,感情相结合,创立了世界前所未有的东方现代主义,这不仅是对中国的贡献,也是对全世界的贡献,所产生的新生命又再次影响到西方,甚至启迪了西方,这种双向互动的影响,非常伟大,是几千年所未有的。例如,我认为庞熏琹的成就要远远超过赵无极,他创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兼容东西的既现代又东方的新样式,虽然他的画只卖赵无极的十分之一。
田恺:我的导师就是庞熏琹直接的学生,其实法国人很尊重庞熏琹,认为他是真正的大师。我们现在梳理早期油画的价值,这是我们的源,是绕不开的。今天的当代艺术,他们的价值源头和早期油画相关,是反苏派写实主义的。
尤:第一代画家所开启的传统,薪火一直未断,其实和我们只不过相距几十年而已。颜文樑的学生是俞云阶,俞云阶的学生是陈逸飞,陈逸飞又帮助过毛焰和夏俊娜。丁乙的老师是余友涵,余友涵是在中央工艺美院学陶瓷和图案的,教材就是庞熏琹编的。一代代人的关系,薪火相承。当代艺术家他们绕过了苏派写实主义的传统,直承林风眠所倡导的艺术独立和自由精神。我们在中国美院编的《林风眠之路》中可以找到这样的追溯和表达。
田:最有意思的是留日的第一代画家,陈抱一、丁衍庸、关良和关紫兰,他们画得潇洒轻松,是不同于西方的中国油画。
尤:他们接受的是经过日本转译的二手现代主义,结合了中国传统艺术,特别是国画和书法,发展出来既有民族意味又很现代的独特的油画样式。五十年代以后,美术界一边倒向苏联,这些人都成了反动权威,但其实转为地下暗河,暗潮涌动,八五以后他们直接成为当代艺术的精神和语言来源。你看李山和余友涵的用笔,再看丁衍庸和关良的用笔,不难找到其中的联系。1982年,吴大羽和刘海粟、颜文樑、关良、周碧初联袂赴京举办“上海油画展”,轰动一时。那是吴大羽文革后第一次亮相,很难说之后的上海抽象运动和吴大羽就没有关系。八五时期,张晓刚、毛旭辉他们的新具象画展为什么会选择去上海,这和上海的文化背景还是有关联的。
集体缺乏收藏老油画意识
田:中国第一代和第二代油画家的重要作品,有很大一部分在台湾藏家和画廊手里里。他们从20年前,就开始来大陆,找到家属甚至是画家本人,成批收购。你认为他们是认识到这批东西的价值吗?
尤:台湾八十年代是亚洲四小龙当中领头的,全台湾有上千家画廊,家庭主妇买完小菜都要顺便逛逛画廊。台湾本地艺术家价格暴涨,他们突然发现,赵春翔、李仲生卖得比林风眠贵多了。
田:学生的画是老师的五倍,而且这个老师是林风眠,这太不合理了。他们通过国立艺专这个系统,逐渐去找第一代画家,以后又扩充到第二代画家。
尤:台湾人比我们早富二十年,早买画二十年,有资本去赚文化落差的钱。他们当年去巴黎找常玉的时候,犹太人整批买了常玉,守株待兔,对他们说,我知道你们早晚要来找我的。他们也相信,有一天,中国大陆经济起来了,会去找自己艺术的源头,近现代文明所受的重视往往是最高的。换手之际,就是价格上涨之时。当代全收齐,老画一张没有,树小画新,富而不贵,不买不行啊!
田:台湾人所期望的东西,在大陆还没有被充分认识到,除了中国美术馆,谁都没有早期油画的完整收藏。早期油画的市场还没有成型,可能还只是一个苗头,国家没有这个意识,地方的美术馆没有这个意识,市场也没有这个意识。
尤:台湾人也没有很大的要卖的冲动,因为他们的获得成本太低了。而现在的价格,还不足以刺激他们换手。
田:这是无法想象的,这么大一个国家,离你几十年的历史,都没有人能拥有一个完整名单的收藏。近现代书画有特别大的藏家,但近现代油画没有一个人敢说能收全,特别是第一代,能同时拥有徐悲鸿、刘海粟、林风眠、颜文樑四大家油画的人,全世界没几个。
尤:这里面还有趣味上的冲突,价格的差异,好比买关良的人,绝不可能花几千万去买徐悲鸿。
田:这也为藏家设置了障碍,何况很多小名头,市场上根本没有流通,想要收齐一个名单,太难了。
【编辑:张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