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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瓒:徐冰《凤凰》:无知、讨巧与偶然

来源:《艺术时代》 2010-06-05

徐冰《凤凰》(摄影:徐聚一)

 

  徐冰对自己的作品阐释得非常好,但我怀疑来自于艺术家本人的阐释究竟对于作品来说有多大意义。我不是对观念不感兴趣,只是我认为要作品到位之后才可以谈观念。一个观者,只有被作品感动后,才会去看他的阐述。当下很多艺术家犯的一个共同的错误是:并不关注作品本身,而是阐述,这是“临场”的一种讨巧。

 

  徐冰的《凤凰》给我的第一感觉不是凤凰,而是一只孔雀。凤凰类似于麒麟,是一个在现实中看不到的东西,它是一个精神图腾。徐冰的这个作品在形而上的层面显然没有达到这个高度。通过《凤凰》(我还是喜欢叫它孔雀),可以看到徐冰的艺术倾向于写实主义,虽然作品被定义为装置,但我认为它本质上就是一个雕塑。当一个雕塑敢于用颜色的时侯,颜色本身是具有本体意义的。但是《凤凰》的颜色使用琐碎,使得作品反而更加琐碎。所以我就怀疑徐冰这样做是不是因为基本功的问题。卢杰说《凤凰》做得太小了,还要放大——他显然是没有看到这个作品本身每一个地方都不成立。除了通过诗人们阐释的观念以外,我觉得徐冰没有把握住体积感。体积感是什么?拿徐冰的《鸟飞了》来说,一只纸鸟有什么体积感?当然有,体积感是类似三只飞鸟在天空中形成的一个关系。“八大山人”在一张大纸面上只画一条小鱼,但他的小鱼能够撑起整个画面空间。展出的凤凰既然是要飞,布展时就要考虑到它和空间发生关系,要找到与空间的和谐点,反之就是一个失败的作品。

 

  徐冰作为一个写实主义倾向的平面画家,敢于做立体的作品,并将其定义为装置——装置是什么?装置首先要和空间发生立体的关系,在这个意义上,它和雕塑的立体关系不同。装置是与环境发生了一个庞大的视觉概念,不是空间概念,而是一种环境、时空概念。 装置与雕塑有一个关联,在于对作品体量的处理上,有一个相对于空间的“量”。体量可以是实实在在的铜或铁,也可能只是由几条线构成。考量一个艺术家对于空间关系的把握,看其作品是否琐碎。做雕塑的都知道,雕塑最重要的就是外轮廓,点和点之间的衔接关系不好就会变得琐碎。南京的中国古代雕塑“辟邪”,形体并不大,但是它在空间中的体量却是很少有作品能够比肩的。从这个意义上,凤凰用线或钢丝做都可以,处理的好,依然磅礴。徐冰的《凤凰》不仅琐碎,而且部分还是世俗的,一种类似民间艺人的视角,却又没有民间的那种大气。

 

  装置有装置语言,雕塑有雕塑语言。瑞典雕塑大师贾科梅蒂谈的是一个“影子”,他做的是虚幻的东西,所以他可以把身体,把人做成一个虚幻的东西。凤凰是一个符号性的东西,徐冰竟然把它做成了一个形而下的形象:作品由废钢铁组成的,东一块、西一块,这里边就透出你是不是懂体积与艺术语言。任何一种表述,长篇小说、短篇小说,甚至是五十字的小说,都需要有它的完整结构。因此,这样的一个凤凰放在野外,再不懂得如何处理,等于是把一个类似竹子编的孔雀弄得五颜六色之后放得那么大。上海城隍庙有很多匠人做的用木头搭起来的小工艺品,也许这个工艺品还带有朴素之美,徐冰的凤凰连朴素之美都没有,所以这个作品让我感觉到幼稚。

 

 

贾科梅蒂《tall man》1947年

 

  至于创造性的问题,有人说凤凰是抽象写实。但抽象实际上是一种创造,而徐冰的《凤凰》显然没有创造性:没有时空观、空间观;没有创造的基础。作品可以是写实的,可以是抽象的,但无论如何要给观者一个凤凰的印象。凤凰的形象本身就是一个创造性,而且还不是别人创造出来的图式,徐冰的“凤凰”在这一点上显然不成立。凤凰长得什么样?是不是有时我们在香烟或广告牌上看到的“凤凰”?凤凰是中国最早的图腾,凤凰可不是一只孔雀或鸡。相对于龙代表力量,凤凰在中国人心目当中是雍容华贵的精神物化,代表了一种升华。从造型这个层面上来表述,徐冰对于凤凰的表述让我觉得格调不高。凤凰是一个抽象的概念,不是别人已有的一个符号。所以徐冰的作品,无论从结构还是气势上讲,我认为它是一只孔雀。任何理论都跟经验有关系,用装置语言表达一个凤凰,看来徐冰并没有这个语言能力。

 

  通过《凤凰》,我开始怀疑徐冰之前的作品,因为我看不到他作品的连贯性。前段时间,他在上海美术馆展出的《鸟飞了》,与现在的《凤凰》基本上是同样的问题。本来一般的人没有这个视觉能力感觉到问题所在,但看了像孔雀的凤凰后就开始产生怀疑。之前已经提到徐冰的趣味是写实主义的,通过这次的凤凰我又看到一种世俗主义,我感觉他根本就没有一个重新组合的能力,所以我开始怀疑徐冰之前的装置是不是成立?为什么《天书》那么好,是不是因为《天书》是文字印出来,放大了以后自然产生了效果?如果是这样,《天书》不能说明徐冰懂得对装置语言的处理,可能多半是偶然性,是材料本身的因素造成的。试想一下将一张大山水裱成29米挂下来,很有装置气势,再把空间弄得很好,即使这张画本身画得破碎得一塌糊涂,它也是成立的。但这种成立和作者的思想深度究竟有多大关系?是不是一种讨巧?

 

南京的中国古代雕塑“辟邪”

 

  当然以上涉及的并不是徐冰一个人的问题,而是当代很多艺术家的问题。中国的当代艺术最大的问题在于中国文化自身的本体没有介入,人们没有注意到中国文化的本体的强大。刚才谈到雕塑语言,最懂得雕塑语言的恰恰是中国人,南京的“辟邪”就是例证,它的体量是很多艺术作品无法比肩的。法国雕塑家马约尔已经是不错的雕塑家,但他“漂浮的女人体”在“辟邪”面前还是琐碎的。你不能用西方的雕塑概念来论证中国没有雕塑。雕塑本质是什么?艺术的本质是什么?艺术的核心是精神性。我们总是把传统文化看成是失效的,这其实是因为很多人看不懂。也许传统的道德纲常在今天失效了,但是基本的文化本体并没有消失,而且是非常有效的。我们用了一个我们自以为是的切入点,比如罗丹的雕塑中国人做不来,把罗丹雕塑视为一个标准,为什么?我怎么看他的雕塑都不能与中国的太湖石相比。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思维固定住呢?中国人的“天人合一”是包容又很讲究体积,而且是一种无限体积的。波德莱尔说过“当下是偶然,是过渡”,如果不和一种必然的、经典的、永恒的、不变的东西结合,“偶然”就不存在。所以中国艺术家在做作品时,除了掌握绘画语言的能力外还必须把握好背后的文化。

 


【编辑:张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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