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林
所谓“川军”
——王林访谈稿
老师愿意给学生让路
记者:从川美77、78级开始算起,川军到现在已经有三十多年的征战历史了,你觉得在这三十多年中有哪些重要的阶段或节点?
王林:可以分成四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伤痕和乡土。在这个时期,以高小华、程丛林、罗中立和何多苓等人为代表的川美创作群体广为人知,但如果仔细观察当时创作情况,还有一个方面也值得我们关注,那就是四川早期的前卫艺术活动。1979年野草画会在重庆成立,这是当时由社会上的艺术家和川美师生共同建立的,并且还举办了颇有价值的“野草画展”。但后来四川美院的伤痕和乡土名声大噪,就把前卫艺术的势头给压了下去。当然我们应客观看到伤痕和乡土对中国美术的开创性意义,但也应该指出,川美学院创作和80年代初官方意识的某种重合起了很大的作用。
记者:你觉得这是巧合吗?
王林:这是机会,刚好川美画家把握住了这个机会。其中原因很多,但最重要的还是四川美院相比其他美术院校,在创作上自由度更大、更宽松一些。比如说当年的“博巴罗训班”,在其他院校都受排挤,但在川美却可以和“马训班”平起平坐,没有说谁一定要服从谁。
记者:为什么只有川美会出现这种情况呢?
王林:还是跟这里的生态环境和学院传统有关。四川美院进来的学生都很厉害,老师的权威性相对来说要弱一些,这就造成了老师愿意推荐学生、愿意给学生让路的传统。川美到现在还是这样,能够让学生出来亮相,一个低年级的同学要办个展,只要有东西,大家也会支持。但如果搁在其他学校,老师可能就要站出来说,你一个小兔崽子办什么展览,直接就给否定掉了。77、78级能够走出来,还是有其内在原因的。
记者:伤痕和乡土绘画后来的发展怎样呢?
王林:伤痕艺术持续的时间不长,但因其对人性的思考影响深远,九十年代从社会历史的反思转向个体精神灵魂的挖掘,形成四川美院年青一代的“新伤痕艺术”。乡土演变到后来,走向商业性风情画。乡土绘画对现实的批判一旦被自我局限,就必然转向风情描绘,作为怀旧对象为港台画商青睐。九十年代以后乡土绘画开始触及新的社会话题和文化状况,比如三农问题、底层人文等等,这是后话。
几代人形成的川军创作群
记者:那接下来的第二个阶段呢?
王林:第二个阶段是新潮美术时期。乡土衰落以后,四川美院的另一股力量起来了。这股力量在伤痕和乡土活跃的时候一直潜伏,就是陈卫闽、周春芽、张晓刚和叶永青等人的表现性绘画。在乡土时期,他们是很压抑的,甚至张晓刚都想退学。到85时期,形成了一股叛逆学院的力量,张晓刚等人联合云南的毛旭辉、潘德海等人组建西南艺术群体,并举办了好几届新具象画展。这些活动在当时不为四川美院所重视,因为学院主流还是乡土写实,只不过是退化的乡土。西南艺术群体的活动对川美艺术家产生了很深的影响,它为学院播下了当代艺术的种子,植根很深。后来有一大批川美艺术家不同程度地发生改变。虽然川美当时在创作上偏于写实,但总的来说还是比较开放。当时还搞了学生自选作品展,就是让学生把自己的作品直接拿去进行展览,不经过老师和学院的审查,这在全国其他艺术院校是绝对不可能的。这个展览一共做了三届,除绘画、雕塑,还有材料、装置、行为作品。尽管显得幼稚,但前卫意识很强,代表了川美艺术家未来的创作方向。
记者:那90年代之后的情况呢?
王林:90年代到2000年左右是第三阶段,即艺术转型时期。当代艺术从80年代的文化反叛转向中国社会的各种问题。自1991年我开始在全国各地举办连续六回的艺术研究文献展,1993年我策划 “中国经验画展”等等,其实都是在探讨中国当代艺术开始国际接轨时,面对本土社会文化其价值何在。在那个时期,经过很多艺术家、批评家、投资人的努力,成都的当代艺术开始崛起,保持了一个较好的发展势头。很长一段时间,在国际性的中国当代艺术展览中,西南的艺术家总能占到1/4,甚至1/3。这些情况反过来对四川美院是一个巨大的冲击。一方面原来比较学院化的一批人,像庞茂琨、张杰、李强、翁凯旋等等开始向当代艺术转型。另一方面,原来比较边缘化的艺术家,比如张晓刚、叶永青等等开始受到重视,进而影响到后来的郭晋、钟飙、曹静萍、焦心涛这些年轻人。而到2000年以后,可以说是第四个阶段。更年轻点的艺术家倾向于新表现、新抽象、新卡通、都市人格和底层人文等等,都开始逐步浮出水面,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包括几代人在内的活跃的创作群体。
不要形成排他性
记者:就目前来说,你觉得川军在整体上存在的最大问题是什么?
王林:市场带来了一些负面的东西,比如年轻艺术家过早的图式化倾向。艺术创作有一个积累的过程,即使图式也应该是开放的、具有多种可能性的。但艺术市场的疯涨让创作变成短期的行为。艺术创作如果不和艺术家的生活经历和生命体会发生深刻关系,不可能形成真正具有创造性的艺术语言。川美同样出现了过度市场化的状况,学院本应和市场保持一定距离,因为学院是培育和创造文化的场所,学院产业化必然出现很多荒唐的东西。当然我们能看到市场兴盛给四川美院带来的社会影响。因为当代艺术要为老百姓所知,往往不是通过艺术审美途径,更多地是通过消费性的新闻效应或社会传播。张晓刚的画卖了几千万,马上就会引起很多人的关注。在很多时候,历史并不全是靠善的力量来推动的,也会有恶的力量来推动,所以我们也不要过于天真。但投靠市场给四川美院学术方面带来的伤害,无疑是非常明显的。此一个阶段的情况非常复杂,还需要作进一步的分析和研究。
记者:你觉得川军未来的发展趋势会是怎样的?
王林:如果我们要谈论四川、西南当代艺术的话,仅仅拿绘画来说我觉得太不够了。当代艺术有很多样态,四川美院也是一所综合性的艺术学院,除了绘画,在其他领域,比如观念艺术,装置、影像要赶上全国水准,我觉得还需要化很大的力气。另外,川美绘画的兴盛跟川帮有很大的关系,这不是什么坏事。四川从来就有青红帮传统,上一代提携下一代,长辈提携年轻人,在你遇到困难时帮你做展览卖画,甚至自己掏钱买你的画鼓励你,这都是很好的传统。但最好把这种东西限定在人际交往之内,而不要扩充到艺术领域,不要形成排他性。大家互相帮助没什么不好,但所谓的“川军”更应该是一个能保持独立又能保持开放的民间群体,自然一点,自由一点,在北京这种充满权力操纵的地方,自主而又自强一点。
【编辑:李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