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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永青:艺术时代的传奇

来源:99艺术网专稿 作者:叶永青 2010-12-15

 

 

  叶永青 2006年作 单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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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悲天悯人的“贫穷”艺术家

 

  “贫穷艺术”一词起源于60年代,至今提起,大家仍是不期然地想起法伯罗(Fabro),库内利斯(Kounellis)、梅尔(Merz)、包利尼(Paolini)、匹斯是雷多(P:Stoletto),所里奥(Zorio)等人,严格来说“贫穷艺术”并非一艺术团体或派别,只能说是一种艺术精神,其代表也各具个人特色,风格自成一家。所谓“贫穷”,主要是指选材方面不够精美。往往采用一些天然材料或廉价工业产品,一木一石,随手粘来,稍加变化,经过巧妙安排,即成艺术,形式突破传统绘画,雕塑的界限,而集中于装置和表演艺术之上。80年代初,新一辈意大利艺术家是以绘画创作为主,但“贫穷”艺术家却大多依然故我,直接从生活中取材,以求达到结合生活和艺术,让观者投入作品的目标。

 

  “贫穷艺术”的精神,难以言传,现试就一实例,略作探讨。匹斯多雷多1967年的装置艺术作品“布裙维纳斯”,集合了美丑,贵贱、古今的元素,用水泥塑的爱神维纳斯,背向观者,手执着一件件蓬、钻进一个色彩缤纷如小山般的旧衣堆里,教人想起一个在跳蚤市场挑衣服的妇人;赤裸的维纳斯,象征要挑起一些合适的衣来蔽体。

 

  这件作品充满着矛盾与对比,正是贫穷艺术的特色之一,壁如材料的对比凝固的水泥与布料在软硬、颜色、形状上的对比,主题的对比(维纳斯是美的化身、古代神话中完美的象征,旧衣却属于这个时代,也许让人想到丐妇),两个看似不相干的主题,却凭着维纳斯手上的一件衣服,被巧妙的连结起来。

 

  如何诠释这件作品,在这里只能作一二提议,但也可看出作者奇妙的心思和作品丰富的内涵。古代的维纳斯,大方地坦露身体于人前,如今的爱神,竟是用水泥造的,难怪要背观众,找一些衣服来遮丑了,这当中有今不如昔,神话破灭的概叹,又让人联想到人类始视触犯天条被逐出伊甸园的故事。

 

  素材贫穷,意念却不匮乏,设计匠心独运,这就是意大利风格的“贫穷艺术”,然而在罕有的访问中,他也曾透露对祖国的热爱与念念不忘,希腊的光芒,偶然会闪现在他的艺术里。

 

  绘画、音乐、戏剧集大成库内利斯直到今天仍自称画家,尽管他的作品自1966年后已不再以绘画为主。二十世纪后半期,意大利艺术产生重大转向,方坦纳(Luci Fontana)在这个发展中起带头作用。自1949年起,方坦纳冲穿或划破空白的画布,让空间进入画里,使画变成一件雕塑。此时库内利斯同时期的许多意大利艺术家,纷纷加入这脱离绘画创作的潮流,转而从事雕塑创作,装置和行业表演艺术。绘画被视为落伍的艺术形式,因为它被限制在平面上,只是现实的模仿,雕塑和装置艺术却是立体的,实际存在于空间里,与现实的距离较接近。

 

  此时库内利斯早期的画作,叛离绘画传统,使人耳目一新。他的画即非具象也非抽象,在白色的画布或画纸上,根据模版画上黑色或彩色的字母、箭头或数字符号,因非随意描画,逐无从辩认画家的个人手足迹。白色的背景缺乏固定画面的作用,造成字母和符号漫游于空间里的错觉,同样的字母反复横写,则产生韵律感和前进感,箭头穿插其间,更加强了这种动感。

 

  画面往往剩下大片空白,字母随意地盘据一偶,仿佛有独立生命,不受拘束一样。

  

 

  这时库内利斯在这些生气洋溢,活泼明朗的字母画里,一方面摒除了个人风格,追求客观,一般性的语言;另一方面企图克服平面,将平面立体化,以取得更大的认真实感。选用字母和符号作为题材,目的也是要接近生活,这与一些波普艺术家如琼斯,约翰斯(Jasper Johns)以字母入画用意相同。

 

  从字母画开始,音乐便与库内利斯的作品结下了不解之缘,1960年首次的公众绘画行动,奠定了日后在表演艺术里掺入音乐的基础。初期的表演是库内利斯边画边唱,画成后的字母绘画也当作乐谱来唱。70年代初,他画一些巨型的音符画,让音乐家和舞蹈家在画前断断续续地重复同一节乐曲和同一组舞步,画不再停留在平面上,而透过音乐和舞蹈传到空间里,发挥更大的感染力。

 

  库内利斯运用音乐的特色是,只取乐章的片断,无论是巴哈,莫扎特或是斯特拉文斯基的作品,都没有开头,没有结尾。一再重弹的老调,仿佛是荡漾于空谷里的回音,吐露着固执的坚持与不灭的决心。

 

  另一组表演艺术作品也包括音乐和画面,但那并非绘画,而是由真和道具组成的静态画面或活的画面,活动的部分只有负责奏乐的乐师。

 

  1973年演出的“阿波罗”,道具包括一张桌子,桌子上整齐排列着解剖成若干块的阿波罗像石膏模型,在一块躯干碎片上蹲着一只制成标本的乌鸦,是死亡的象征,却也是太阳神的灵禽,它面向坐在桌后,以阿波罗面具遮面的库内利斯;桌子另一端坐着一位乐师,每隔数分钟以笛子奏莫扎特乐曲的一个片段。

 

  这件作品演释了一段希腊神话,桌上的残肢断体,虽然来自阿波罗像,但其实指得是笛神玛息阿,他向音乐之神阿波罗挑战,要跟他比赛乐器,结果不但败阵,还被剥皮处死。这段神界的悲剧,在这里却有象征性的意义,桌上的情景,有如激战后的战场,艺术家面对此惨剧,只能袖手旁观,可是他既自比为阿波罗(美术之神),当有能力去收拾残局,把碎片重新拼合,目前他仍在寻待时机,但是吹笛的人,却已奏起莫扎特轻快愉悦的曲子,来驱赶死亡的阴影了。

 

  碎片和片段,是库内利斯作品的中心主题,他认为现代欧洲,是一个支离破碎的社会,二次大战后,虽然经过经济重建,但是战争的阴影,仍无法消除,在这情况下,艺术家只能指出时弊,提醒人们不要安于逸乐,被繁荣的假象所蒙蔽,而应该将碎片凑合起来,建立一个完整的道德的新社会。在演释库内利斯的作品时,若着眼于艺术家强烈的社会意识和人道主义精神,当可得出一个较合情合理的结论。

 

  活生生的装置艺术

 

  从1967年起,库内利斯把绘画放到一旁,致力于装置艺术。部分作品的墙为背景,利用一块钉在墙上的有架子的钢板有时是一张普通画纸大小,在架子上面摆放一些物体,效果有点象画,但用的是实物,当然比画要真实。另有一些作品置于展览室中央,让观者可更接近作品,不象墙上的作品,只能正面的观看。

 

  库内利斯的装置艺术,素以大胆创新见称,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作品,包括1967年的“花园”。他把自己家的鹦鹉搬出来,系在墙上一块钢块前,几块深色的钢板包着白雪般的绵花,棉花却如泡沫般四溢出来,又似包着钢板;种在泥里的仙人掌,放在长长的钢箱里,置于房间中央。库内利斯1969年的作品,是在罗马一画廊展出十一匹活马,更是惹人争论。这一类作品,进一步扩大了艺术的领域,之前虽有活人被用在作品里,如曼桑尼(Piero Manzoni)1961年在裸体模特儿身签名,把她们变成活活的雕塑,但是动植物成为作品,却还未有先例。

 

  无论如何,库内利斯这些作品有其本身的讯息,而并非为了哗众取宠。那些代表生命的动植物,都被囚禁在一个冷冰冰的框框里,不得自由,这是对人的生命与生活的种种伽锁的反省。在选材方面,艺术家也是另有深意的譬如鸟是传统静物画的主题,活鹦鹉在钢板前,便胜过任何静物画;马在艺术史上也是一个热门题材,经常受到英雄式的描绘,库内利斯郎把它们缚起来,好不煞风景。作品被关在画廊里,象征艺术家(被局限在某些架构里),缺乏通向外界的渠道,库内利斯的作品常有多重意义,极富思考性和象征意味。

 

  火室与金墙

 

  将自然界生物引进艺术里,可说是“贫穷艺术”的特色之一,库内利斯爱用的材料火与黄金,却是他的个人标帜,在这方面他大概深受法国艺术家伊夫,克莱因(Yves Klein)1928——1962的影响,不过克莱因用火和黄金的意图是神秘的,他探索的是另一个世界,库内利斯却稳站在现实里,关心的是政治与人类的历史和未来。

 

  库内利斯记录了火的各种历程,从无到有,再从有到无。60年代末,先有炭和火的作品,譬如1967年放在一个钢容器里的一堆炭,火的作品,则包括火花、火床、火室以至于火人。1969年的“火床”,是在一张无床垫的床架之端,安装一个煤气喷嘴,煤气开着后,看起来有点象发动了引擎的飞行器,充满了动力。1970年,煤气喷嘴改为缚在一个躺在钢床上全身裹在毛毯里的女子赤足上,神秘莫名。1969年两件火室的作品,其实一件是把一连串煤气喷嘴用钩子挂在墙上模钢管上,情形有点象衣服在衣帽间里,钢管高及人头,火刚好冲着观者的头来;另一个火室,则地上布满火种,全按照地板的花纹摆放,围成一个圆圈,中间空着,象一堆火的陷井,或象到了炼狱。

 

  这些火舌,尤以煤气喷嘴冒出来的最为凶猛,而且可不断补充燃料,烧之不尽,可说是永恒之火,但又随时可以熄灭。这些火都是为人而设的,无论他在作息,都逃不掉火的洗礼。这些作品在60年代表意大利工人和学生运动的背景下产生,当非偶然,它们配合了当时的抗议浪潮和革命呼声,火可以促进变化,经过火的燃烧,人类和社会也许可以获得重生,至少这是当年乐观的想法。

 

  70年代,火的作品渐渐被煤烟的作品取代,通常是在墙上安装一旬一列的钢架子,在架上燃烧站过汽油的碎布,火熄灭后,墙上留下印记,像影子一样,有一种无言的伤感。暗喻革命之火已熄灭,空余一串串回忆。

 

  库内利斯喜用黄金作材料,好象与“贫穷艺术”的精神背道而驰,其实借着贵重的黄金,正好突出另一些元素的“贫穷”,加强矛盾与对比的效果。

 

  1975年,库内利斯在一堵铺上金筑的墙前,放置了一个衣帽架,上挂著库内利斯的大衣和帽子,旁边墙上一盏灯发出微弱的光,尽被金光所盖,正如黑衣帽在金墙前显得渺小寒伧一样,虽然如此,它们仍是小资产阶级的附属品,与匹斯多雷多的破衣服不可同日而语。

  黄金墙影射拜占庭画里的黄金背景,黄金背景的作用是衬托画中人物(君主或圣者),以示他们千秋不朽,可是我们的人物哪儿去了呢?他只是卸下他的衣帽,便去如黄鹤了。这件作品名为“凡夫俗子的悲剧”。也许在哀掉这个小人物的时代,谁也不配黄金背景,也许亦暗示艺术家本身的悲剧;他虽然逃出希膜,逃离拜占庭文化,但是仍与它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只是拜占庭昔日的光辉,他还是无法承受,因为他到底只是一个平凡时代的艺术家而已。

 

  堵塞的门窗

 

  前文提过库内利斯如何利用墙和空间,最极端的例子是用火把墙薰黑,在地上点火等,作品与展览场地变得难解难分。另一组作品则以门窗为对象,从1969年起,库内利斯用各种材料将门窗堵塞起来,包括用碎石,古希腊罗马和石膏模型的碎片等,这些碎片也许象征前欧洲的历史文化遗产,从前完美无瑕的雕象,现在已支离破碎,象垃圾似的堆在门口,阻塞通道。

 

  以古代石膏模型碎片为主题,早由契里柯(Giorgio de Ghivico)和马格里特(Rene Magritte)等开了先河,库内利斯却应用堆积的原理,把大量碎石膏象堆在一个门口,制造更强的荒谬和陌生感。(开始堆积手法的艺术家包括阿芒Arman,从1960年起,他将大批同类工业制成品、如钟、汽车喇叭等,堆放在一透明容器里展出)。

 

  门窗被堵塞,表示里外世界都受到阻隔,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视线受阻,不明真象,这是活在一个支离破碎的世界中的人容易有的毛病。1982年一件大型作品,博物馆两扇大窗被各种物体封住,但又留下缺口,让人可望见窗外的景色,压迫感稍减。在窗前排列的东西,象橱窗的装饰一般,教人目不暇接,大量的建筑材料如石块、砖头和木条,安排和组合变化多端,左边窗横向的构图被两个垂直的长形物体打断了,那是库内利斯惯用的床架和有架子的钢板,此外还有零星的石膏象碎片,几件日用品如绒帽、熨斗、油灯、一个曼陀林琴、让人想起一些现代艺术家或派别用过的题材如立体派的曼陀林、杜尚的熨斗),这样奇怪的组合是什么意思呢?我们可从库内利斯为配合这件作品所作的诗得到若干线索。各式各样的碎片,无非是战争的后果、床、绒帽、熨斗、油灯、都是一个住宅里的东西,使想到温暖的家庭,而那些石块、砖头、石膏象碎片、象是发掘古代庙宇遗址时的发现。古往今来,战争不知摧毁了多少城市和家园,这些共同的回忆,堵塞了我们的窗,使我们无法正视现实,唯有把障碍拆除,拨开云雾,始得见青天。

 

  悲天悯人

 

  库内利斯的艺术世界,充满诗意和象征。他的“贫穷艺术”简陋而不失庄严与高贵。作品中的思想主要有二:对世界而言,它传达着社会解体和价值崩溃的讯息。质询艺术的力量是否是以拨乱反正。对于艺术家,他曾有这样的评语:“他想悲天悯人,可是那还不足够。”不管怎样,库内利斯仍是知其不可而为之,他想借着他的艺术反映社会政治现实,以期唤醒世人,重整这个破碎的世界。

 

  【编辑:马海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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