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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周刊主笔胡赳赳新书《北京的腔调》问世

来源:FT中文网 作者:安息香 2010-12-31

 

记者:你在一九七八年出生。刚刚出生的你对那个年份恐怕不会有太多的印象,但我想我们每个人的家里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在那个年代拍的照片,有一些纪录你成长的照片。那么或许你通过这些东西会对那个时代有一些感知?

 

胡赳赳:对,你一说我就想起我两岁的时候趴在桌子上的一张赤身裸体的照片——很可笑的一张照片,在照相馆里照的——我就想起那个情景。天真无邪。太小了,才两岁,长得肉乎乎的,一条曲线在桌子上(嘿嘿)。那时候住在小镇上,是很典型的小镇青年。具有小城镇气质的青年我是个典型,就是那种少年时代在小镇上走过的:每天看见太阳从东边的山上升上来,从西边的池塘落下去。每天会看见机械厂的一个大烟囱上面冒着白烟,我小时候以为那就是白云。每天有很多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时光。小镇的生活很安宁,节奏不快。小的时候也会跑到河里去游泳,晚上放学不回家,对家里撒个谎,被妈妈识破了打——那时候洗衣服用棒槌——家里就用棒槌打你。那时候老想离家出走——一挨打就想离家出走,报复他们,让他们想找我也找不到——但是外面太黑,不敢出去。我出去外面那么冷,那么黑,我操,我到哪儿睡觉去!就是为了找到一个睡觉的地方,没有离家出走。

记者:这些都是你初中毕业之前的事情?

 

胡赳赳:对,初中毕业之前的事情,那时候还在家里。一九九二年上高中之后就野了。十四岁,每天看录像,打台球,看武侠书……

 

记者:在青春期时期的你的眼中,中国是什么样子的?

 

胡赳赳:那是一九八八、八九年,我十一岁。那时候我们学校的院墙里已经出现了“打倒官倒”、“灵魂的工程师”的字样;在广播里听到戈尔巴乔夫下台,听到了苏联解体。当时并没有觉得这些事情对个人会有什么影响,但随着年龄越成长,开始明白这些事情实际上深刻地影响着世界的格局。完全地影响了。就是说我没有想到这些事情会影响到我个人,但等你成长成为青年、进入社会之后,开始发现这些事情在不断地影响着你。不论从思想上还是行为模式上都有影响。

 

记者:是一种什么样的影响?

 

胡赳赳:一个是你对世界的认识,它影响了你;你对进步与倒退的观念,它也影响了你。比如说我会觉得某些事情是进步的,某些事情是倒退的,有些事情造成了世界均衡的格局被打破;一些思想性的东西,它也在影响你,有些你以前认为是“是”的东西,现在你发现它是“似是而非”,你以前认为是“非”的东西,原来是真理。像这种东西对人的影响就特别大。你自己会知道,你自己会判断。你就会知道什么东西是好的,什么东西是美的,什么东西是善的,还有什么东西是丑的,什么东西是坏的,什么东西是恶的。关于这些东西的思考,你慢慢就形成你的观点。

 

中国它不简单的是一个地理概念。不是地理上的一个边界的概念。中国是一个文化的概念。所以我从来不认为韩国和日本不是中国文化的一部分。其实现在最好的中国的文化全在韩国和日本。他们是可以把它保存下来的,中国自身却不能做到这一点。因为中国跟传统的文化已经割裂了六十年,那么我们现在讨论的“超级中国”的话题中所涉及的近三十年时间,已经是割裂的中国传统文化的三十年,已经不再那个主题里面了。所以有很多我们已经失落掉的东西是我们现在无法谈论的。如果要讨论中国这三十年来的变化,只有一个命题:面向西方,全球化。就是这样。你还有什么可以讨论的?就是说你不是一个输出大国,你是一个输入大国。

记者:在收纳和引进。

 

胡赳赳:对。我们引进了消费主义,引进了后现代思潮,引进了全球的大品牌,引进了生活方式,引进了流行文化,引进了好莱坞……这种东西真正的是在变成中国的现场。中国现在是全球化和消费主义的实验室。是第二奢侈品消费大国。你可以说现在的中国有活力,它就是一个大的shopping mall,一个巨大的超级市场。没有什么好说的。中国就是邓小平一句话,三十年变成一个大的超级市场。所有的一切都在这里头。安迪•沃霍尔说过一句话:百货商场也是一个博物馆。在中国这么大的一个百货商场里头,在中国这个博物馆里,肯定也有一部分东西能够进入历史。那么你看有些我们以前反对的东西,现在我们在拥护,以前我们赞成的东西现在我们不屑一顾。就是说很多观念在这么一个场合下面,很多很多元的很丰富的东西都在这个现场发生了变化。

 

谈中国必须谈北京,凡是在北京经历的东西都能够在外省经历,所以北京就变成了中国最中国的一个部分,变成了中国的中心。要说超级中国的演变,只要看北京三十年的转变就看得很清楚。

 

中国这三十年理想主义消失了。我们十八岁、十六岁之前的理想主义消失了,我们纯真的一面消失了,感情变成一个很奢侈的东西,交情也是这样,大家认为交情是“我给你了你一定得还我,你要不给我下次我不跟你来往了。”不存在交情。就像潘石屹说的“老友越来越少了,新朋友越来越多了。”这是一种蜕变,“蜕”就是你要蜕一层皮,现在中国人正在蜕自己那一层皮。

 

记者:你觉得这种“蜕”的现象是好,还是?

 

胡赳赳:必须蜕。这是一拨人必须完成的东西。从农村走到城市,把城市化变成中国的主要部分,把十亿农民现在消化成现在的七亿,这个功劳很大。城市化的问题当然得整个都改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方式现在应该变成台湾那个电影《晚九朝五》,晚上九点钟醒来到第二天早上五点钟睡觉——整个现代文明跟农业文明的形态不一样。

 

我们现在很可怜,所谓城市化的本质就是水泥化,我们在水泥里没有一点光照。它完全把你的生物功能紊乱了,看不到太阳,没有风,不在大自然之中——人太伟大了,完全脱离了大自然。城市这个东西就像在地球上的一个肿瘤,水泥消失不掉,降解不了。所以你该得的病就一定会得,你该忍受的生活方式一定得忍受,包括你的心灵的交流也一定是孤独的。

 

现代人孤独得厉害,这么多年来我没有跟同性朋友勾肩搭背过,上学的时候不都是一群人搂着光着膀子吗?男生跟男生搂着去打球。现在不敢,怕人家说你是GAY。大城市提供的自由度、伸缩度特别大,但大城市同时又孤独、自闭、冷漠、荒芜。水泥不长草,当然荒芜。这同样会影响到你的整个心理和生理状态。

 

一个人每天的时间都被分割给无数人,然后每个人都变得不完整,没有时间属于自己。这个东西你不调整过来,所有的机能都会改变。我们所有的现代医疗所牵扯的病都是现代病,古人得病养一养就好了,但是我们现在调养好了OK了过几天又坏了。现在哪个人不是亚健康,没有不是亚健康的人!压力大——你有老板吧,老板有指标吧,那你就有压力啊。谁愿意活得有压力啊,但是你要谋生,谋生多艰难。苏东坡那时流放到黄州,从上班的地方到住的地方就一段坡,黄泥坡,一里半。他穿得跟农夫一样的服装上班,要想睡觉就拿个椅子到树林里睡觉,天黑了旁边那个种田的农民就喊他回去,“天黑了回去吧,免得着凉了”,晚上跟朋友一起打点酒打些鱼,在小船上喝酒,每到周末就到山上拜访寺庙里的老和尚——这种生活现在有没有?完全没有了。那时的生活质量多高啊。我们现在什么生活质量?都不知道你为什么活着!

记者:你一直以来都很关注音乐,尤其是摇滚乐。它可能是个更敏感的点。在你看来摇滚乐这么多年来的变化是怎样的?

 

胡赳赳:我是一个摇滚乐的听众,我热爱去听,但我只是一个业余的爱好者。

 

第一次听摇滚乐是听崔健,那时我才五岁,看见他在电视里一出来,我操,我整个人后背像一根筋被人抽走了!那才几岁,上小学,唱“脚下的地在走”,我整个人就飞了,就HIGH了。从我家背着个书包摇摇晃晃穿过一条街去上学,路上自己就会唱。听《一无所有》的时候,感到整个人“咣叽”一下——歌也可以这样唱!那个时候老师很反对,初中语文老师就说“你看那些人,歪着脖子唱歌,还蒙块红布”——他边说还边给我们做示范——他很反对摇滚乐的。

 

到初三,上高中,就开始听郑钧,张楚,张萌萌那帮人,魔岩三杰那一拨,黑豹,还有我很喜欢的天堂乐队。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一九九四年真的是中国摇滚乐的鼎盛时代,一拨一拨地出人,但现在剩下的没几个。上大学的时候,我们那个小城市,就开始有摇滚乐的走穴了——黑豹、鲍家街、还有零点,每场我都去听,很奇怪,我总是不买票就混进去了。

 

上大学的时候听摇滚演出,我给当地的报纸写乐评。没稿费,就送你一张卡——这个栏目是一个音像店赞助的,那张卡可以换一盒盒带,我就为了那盒盒带每个星期给它写乐评。2000年来到北京之后,能采访到郑钧、罗大佑、许巍,能采访到很多人,包括现在最流行的阴三儿。他们有的能成为朋友,有的能成为同道,有的很聊得来。

 

现在摇滚乐衰亡了没有?我认为没有,完全没有衰亡。因为它是一种精神——切•格瓦拉的精神也是一种摇滚精神。只是我们现在本土的摇滚音乐人还不足以支撑这个市场,不足以支撑大家的耳朵。所以大家愿意去听枪炮与玫瑰,听老鹰乐队,听滚石,听一些别的东西。摇滚并没有消失,只不过变得更广泛了,宽泛的在吸收。这种叛逆不仅仅属于年轻人。叛逆的东西是一种骨子里的东西,天生的一种激情。这种精神会延伸到方方面面,延伸到你的生活方式,延伸到你的审美,延伸到你的为人处事,延伸到各行各业。就跟诗歌一样。

记者:从一九七几年到现在,国内整个艺术圈的变化非常明显,包括作品的外在和内容。你作为一个看者对它的感受是什么样的?

 

胡赳赳:我在798顺手做了一个展,顺手主要原因是:当代艺术看起来好像很高,但他们玩的那套感觉是在玩人剩下的东西。无非是现在物质条件好了,经济水平提高了,有人玩收藏了。收藏的附加文化价值高,带动了对艺术的热爱,我觉得这是一个好事情。

 

当代艺术在中国能够跟国际接轨,这挺好。艺术家本身也具备历史学家的特点,你去了解一个国家肯定先进历史博物馆,进博物馆主要是看画家画的画,以此了解这个国家的社会形态。它有着记载历史文化信息的作用。我们现在一看就是大脸、龇牙咧嘴——噢,原来中国人现在是这样的。一个时期应该有一个时期的文化艺术现象出现。

 

艺术的盛行是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从798、宋庄开始带动全国,使每个主流城市都有自己的艺术,而且把这当作跟国际接轨的一种方式。现在什么好卖画什么,你现在画毛泽东像还能卖得出去,别说他们做,你做都卖得出去,这个东西就是有市场。它是一个符号性的东西,你可以做多少个卖多少个,你把欧美卖完了再卖亚非拉,全球这么大市场呢。这就是市场化。但它的学术性是弱的,所以你需要找到一个平衡。

 

我觉得一个好现象是大家都有钱赚,对艺术家而言真是一个好现象。我对艺术的一个判断是,中国这三十年里的后十年是“显文化”,对文化进行谈论、讨论变成了一个人们感兴趣的事情。但是中国当代艺术家的审美、素质都太差——你想,文化考试不及格在艺术里混的那些人,刚一毕业就要当画家,还有很多投机的和想试一试的人。所以金融危机是一个好事情,把这种人淘汰掉——以前搞装修现在来画画,画卖不动回去接着搞装修,当老师继续当老师,不画画了。很多人是喜欢艺术家的生活方式:整天摇摇晃晃,交朋结友,过着古人式的生活,喝酒、交友、谈论艺术,太舒服了!很多人是被艺术家这种生活方式所吸引进去搞艺术的。不用为生计去发愁,有好多策展人找你出国办办展、旅游,画廊还求你,作品有人收藏——他们非常舒服。我觉得他们那样挺好,反正比诗人好,诗歌卖不动啊。

记者:你觉得中国这三十年间最超级的事或者人有哪些?

 

胡赳赳:超级不靠谱,超级荒诞,超级西洋镜……

 

超级不靠谱这几年是越来越多,看什么都觉得超级不靠谱。你还能相信你周边每天都在吃的东西吗?超市里的那些能吃吗?吃的都是二号,二号是他们的行话:正宗的原品是一号,假冒伪劣的是二号。买手机有行货水货,吃的也是。山寨,一样的道理。唯一靠谱的是神六神七上天。那个东西搞不了假,别的东西一概不靠谱。基因生物技术是最不靠谱的事情。一个人可以复制自己,完全违背了自然法则,你怎么知道他出来的是一个潘多拉还是什么!完全无法控制。超级不靠谱,挺荒诞的。

 

用物质的繁茂来掩盖我们的秩序。物质繁茂跟你这个人的需求根本没关系,一个人一天无非消耗那么多能量,睡八个小时。干二十四小时活你能干多少东西,你能消费多少东西?我不知道现在人为什么不以质量取胜,要以数量取胜。交个女朋友都是“我有多少个女人”;手机要不停地更新换代;房子也要越换越大;车子要越换越好。这种攀比不是为自己活,完全是给别人看。

 

在金融危机的环境下,中国仍然是最“形势大好”的一个。至少大家都饿的时候你还能吃个半饱,这当然是形势大好。但是“人心大坏”,这是最关键的问题——太自私,只为自己,自私且短视。做事荒诞、不靠谱、反人性会造成很多恶果,这恶果是这一代人必须付出的代价。

 

再一个不靠谱就是潜规则。潜规则与经济学的一个理论一致,叫“劣币驱逐良币”:如果在市场上,大家都使用假钱的话,就没有人使用真钱。真钱会越来越少,大家会都用假钱。以前的银子,十两是十足的十两,现在大家都用八两代替十两……潜规则也是一样,潜规则有一天会变成明规则,然后更恶劣的东西就变成潜规则了。人的道德就会一点点变坏,然后就又有潜潜规则出现代替潜规则了。道德尺度慢慢下降,事情就越来越变本加厉。这就是“形势大好,人心大坏。”

 

潜规则说白了就是假冒伪劣——当官的腐败是假冒伪劣;用LV包有假冒伪劣;用手机也有假冒伪劣,都是山寨……

 

潜规则统治中国,好人也会变成恶人,因为你不作恶的无法生存,你不同流合污你怎么搞啊?你跟我都不是一个战壕的。我可以跟别人不一样?你可以做隐士,但是在现代社会大家都合作的时候,你能吗?就好比我是记者我出去参加发布会,我不要红包,以后谁敢请你呀?现在当一个人很难。有的是狠人,像狼一样。前几年流行《狼图腾》,狼性,很可怕,当狼性变成民族性的时候,狼性取代了人性,变成了中国流行的一个文本。荒诞不荒诞!这个东西是有问题的,需要反思整体的道德水准。我不是一个卫道士,我也喜欢吃喝玩乐,我也希望过得比别人好,但我希望有尺度。你不能说我们的游戏规则就是没有规则。太突破底线了!只有打橄榄球的时候那样吧?我不喜欢橄榄球,没有规则,把那个球抢过来扔过去。我不玩这个游戏。

 

我所说的所有的这些东西,其实就是李敖说的那八个字“形势大好,人心大坏”。

 


【编辑:李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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