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西藏的画家,上世纪40年代有张大千、吴作人;50年代有董希文、吴冠中;60年代有潘世勋、李焕民;70年代有徐匡、詹建俊;80年代是陈丹青和吴长江。而吴长江无疑是最执着的一位,30年了,至今仍在坚持。
“美院同事说,你怎么老往西藏跑,是不是有央金卓玛?”吴长江笑着说,“高原之行对我的影响很大,我认准的也一定不变。”
今年11月,“直面生命——吴长江青藏高原作品展”在深圳关山月美术馆开幕,展示了中国美术家协会分党组书记、常务副主席吴长江近年赴藏创作的100余件作品。1980年,大二的吴长江第一次到藏区甘南写生,就觉得“自己的表现方式适合表现藏族人民”。
西藏的安多,甘肃的甘南,青海的果洛、玉树、泽库,四川的甘孜、阿坝、石渠都是吴长江常去之处。他说“冥冥之中,我与青藏高原有一个前世之约。唯有追求青藏高原所蕴含的永恒的精神,才能抒发我内心的情感”。
画的不是西藏,是人 最根本的东西
除了浑厚纯净的青藏风景,吴长江还画了数以千计的藏族人物。“我特别喜欢画高原的人物,因为甘肃、青海、四川与西藏交界地区的牧民最具人类的原始美,充满野性的活力。他们强悍的外形里糅合着挺拔之美,艰辛环境和生活的痕迹都嵌印在他们的眼睛、鼻孔、嘴角和发辫的清晰线条之中。”
干涩的线条表现男性的慓悍,纤细的线条表现女性的优美,康巴人服饰华丽、安多人服饰简洁。《拿佛珠的牧人》鲜活地呈现了高原人特有的神情和生活态度;《卡多像》、《未完成的青年像》、《泽库青年像》则让人的彪悍和血气跃然纸上。画家丁方称,吴长江画中泽库汉子的形象是高原的筋骨。
吴长江说有人画藏族画得像狼,“我不喜欢,本质上不是这样的,是俊美。人的结构像上帝造的标本,非常美。”吴长江被他们吸引,而藏民对他的作品也是满心欢喜。“画完了,他们对着画用手机拍下来,做纪念。”藏族画家还对吴长江说:你对我们藏族非常热爱,始终是赞美藏族和藏族人的,我们很感激。
吴长江每次高原行,都是惊心动魄的探险。“上世纪80年代最头痛的是狗,被狗追,围着咬;1983年第一次去青海差点翻车;1995年在金沙江上,上坡时车的慢拉杆断了;1992年自己从成都到甘孜路上,晚上特冷,小旅店里喝了葡萄酒,半夜心跳不止、喘不过气,如果挺不下来,就要命了。”
高原强紫外线灼伤了眼,今年还因缺氧、呕吐住院。但吴长江一回来就忘了旅途之苦,又准备下一次出发。很多人劝他换一种方式。吴长江说:“我的任务还没完成。我认为艺术创作是用生命来完成的。”所以老同学叶欣说吴长江画画是动真格的,是拼上了身家性命的。
丁方说,一般画家在海拔4000米左右不生病就满足了,顶多是拍拍照或画一些小幅速写,而吴长江却是直接操作1米到2米的画幅,一气呵成完成人物写生,这一过程非寻常画家所能做到,在同龄画家中更为鲜见。中央美院教授朝戈非常敬佩吴长江的一点是,“素描需要静心和高控制力,在高原的复杂气候下,是对艺术家极高的考验。”
吴长江强调:“应该说我画的也不是西藏,是人最根本的东西,是进取探索的精神。”吴长江的画中,顽强的韧性力透纸背,因此有人说他画的就是他自己。“吴长江做人和画画是一体的。”中央美院中国画学院院长田黎明用平淡的心性、清澈的纯真、扎实而敦厚三个特点评价吴长江的作品和性情。
高原写生:让绘画直接与人对话
中国美术馆馆长范迪安说:“他把一个个非常实在的、生动的、鲜明的藏民形象带到我们面前,视点很平正,画面露出来的力量很直观,作品就有非常充沛的内涵。”范迪安认为吴长江的作品让人感动最重要的因素是:在今天的现实条件下关怀最朴素的生命。
吴长江屡次独步高原,长年累月的现场写生,让他的画除了一气呵成的流畅,又有扑面而来的鲜活与灵性,而画面背后还有不少动人故事。
“我画的人得首先感染我,《老藏医》、《尕娃》、《藏族女中学生》、《巴塘牧人》,既是我作品中的人物,又是我人生的朋友。”1995年画的《巴塘牧人》是他的藏族朋友玉树巴塘的达娃大哥,他每天放牧归来,拴好宝贝马,便骑着摩托车带吴长江走上方圆十几公里草山,到帐房寻找“模特”。1997年吴长江在甘南玛曲突遇下雪,腰压迫了脊椎,躺了十几天,是老藏医用针灸治好。《女学生贝尕》的故事就更曲折了。1983年吴长江和方增先在青海玉树画过的贝尕,是个喜欢画画的学员。热心的吴长江介绍贝尕考中央美院。“没考上,将她的小雕塑请曹春生看,拿给钱绍武看,能不能要。钱绍武认为民间味太重了。贝尕的小雕塑还在我那里放着,当时我觉得她很有才的,但是我没那个能力。”吴长江惋惜地说。
“到高原找模特很困难,人的脾气禀性都不一样,有的坐一会儿,叫两声就走了。他们的方式也改变了创作的方式,不是由着自己。坐得长,充分,坐得短,短时间完成。”批评家殷双喜用“得之不易的形象”来评价吴长江的画。朝戈则说:“吴长江作品中,还有很多使我们感觉惊奇的特性。比如他1991年的《钉马掌》这样的场景,实际上是很难捕捉的,但他用简略的手法完成了带有历史特性的生活记录。”
吴老师什么时候再来?
中央美院教授宋晓霞说,吴长江总是虔诚地观察眼前的人物,“每次画完,他便诚恳地奉上张事先准备好的班禅照片,画家与模特彼此称谢作别”。
2001年,吴长江带研究生从玉树往西藏方向翻越几百公里后,画一中年男人。“画到一半时,他突然用藏语说:你画过我。我仔细一看,想起1983年画的《玉树青年》正是他。差不多20年,有很多感慨。”
早在上世纪80年代,去玉树写生的画家常被藏民问:吴老师好吗?一对在乡政府工作的年轻干部,遇到内地美术家也总问:吴老师什么时候再来?“几句话传过来,都很温暖。”吴长江说。今年他到青海泽库,街上的路人问:你是画画的吗?你认识北京的吴老师吗?而贝尕听说吴长江去了玉树,专门带着孩子、丈夫去看他。
他不仅用作品征服了藏民,他对高原野马的驯服,也征服了骄傲的藏族青年。也许正是他坚韧不拔的个性,让他感到“与他们的心灵是那样的贴近,好像我曾是他们中的一员”。除了高原写生,他还有一个爱好是搜集近百年的藏区文史资料。“汉字出版的档案、文献都看过,我兴趣特别大。国外出版的西藏近代画册,在印度、尼泊尔、日本、巴黎、澳洲看到都会带回来。”
吴长江爱看清代驻藏大使有泰的日记,而他带有时代印记的肖像也不是单纯的肖像,而是艺术日记。正如中国国家画院副院长张晓凌所说:“如果把吴长江近30次的高原写生做一个编排的话,那么,我们会惊异地发现,这是一部真正的藏族人物的精神史。其中所描绘的丰富形象构成了藏民性格的秘典,同时,它也隐秘地记录着吴长江在高原漫游中的精神历程。”
【编辑:李云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