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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宁VS李欧梵:全球化影响下的人文主义

来源:欧宁博客 2011-02-01

[ 2009年12月11日,香港大学,李欧梵教授演讲《大都会中的田园:人文建筑愿景》讨论会后合影。左起:欧宁, Eric Schuldenfrei, 李欧梵, Marisa Yiu, Pauline J. Yao. ]

欧宁VS李欧梵:全球化影响下的人文主义

 

 

欧宁:“Humanity”,这个词语出现在欧洲文艺复兴时期,当时的知识分子渴望超越宗教传统的管制,将一切回归世俗,同时也是人对生活各方面的求知和探索。“Humanity”在中国有时又译作“人本”,这种译法在中国更具警示的意义,也就是提醒社会的价值回到人性之本。人文主义(人本主义, humanism)在当代欧洲已经是很少有人提及的观念,因为它在那里已经通过教育和制度建设变成了一种共识,但在中国,“以人为本”仍是当务之急,人本主义仍有待进一步在更深的层面实现。

 

李欧梵:“人文”这个字其实源自拉丁文“humanitas”,其意义与人有关,而现在是指“人”与“文化”,中国传统的儒家思想亦是以人为本的。西方欧洲文艺复兴时期推崇人文精神,因当时的社会锐意走向世俗化,认为社会应该由人来管治,而非完全受宗教;但这种思想本身也是从宗教衍生出来,同时亦与宗教有着种种关系。这种思想也影响到日后的启蒙主义及现代化。西方的人文主义就是以此为出发点,认为人是最重要的,所以很多人也开始反思哲学的基础到底是什么。不过现在也出现了对人文主义不同的见解,有人认为以人为本的精神等同霸权,甚至认为这是保守的思想,所以很多人都开始重新解构人文主义。但若把这一切拆解的话,是不是代表之后的一切都将变得虚无,而我们要开始相信虚无主义(nihilism)?所以现在我希望做到的,就是根据现今的社会状态,把这些论点来进行重构。

 

欧宁:“人文”包括一切以人的精神维度为基础展开的建设。它涵盖历史保育,道德教化,礼仪实践,文学与艺术的提升等等。

 

李欧梵:除了传统、习俗、礼教之外,现在的人文主义跟以前相比,有很大分别。我们要注重语言的价值,因为语言在广义上也是一种文化,因此口语及书写的语体很重要,因为它代表了生活上的变迁。而不同方面的价值,我们都应该加以思考,每个国家、每个民族都有不同的价值观,当中可能会有矛盾,但这并不意味不属于自己民族的事物,就不用去思考。虽然我并不认同普世的价值观,但有些关于人类本身应有的价值,例如自由或权利,我们就应该思考这个价值在不同的语境或文化环境下,对那个民族会带来什么影响及意义;同时,最重要的还是要懂得思考,而不只是盲目遵从传统。现在我们也要注重心灵上的发展,以前中国传统追求身心一致,身体的健康及生活的富足,就能够提升心灵满足。但现在的社会都只注重物质上的追求,基本上都是肉体上或表面上的满足,而忽略了心灵上的富足。所以我现在希望可以恢复这方面的追求。

 

欧宁:人文遗产对一个民族而言具有保存记忆,传承文化血脉,深化身份认同,再在此基础上进行文化创新的重要作用。它是一个民族的根。

 

李欧梵:这些人文遗产对一个民族来说非常重要,若一个民族没有文化,那就是野蛮的民族。全世界各个民族都有他们独特的文化,只是有些民族的文化因时间流逝而被遗忘,又或者因为种种社会变迁的原因而被扭曲,因此失去本身的特质。

 

欧宁:这就引出一个我们如何保存人文遗产这个问题。保存人文遗产不仅是将它搬进博物馆供人远观瞻仰, 而是应将它们再度置回人们的日常生活,让它们与不断演化的现实形成血肉关系,让它紧贴人们的现实需要,让人们不断使用它,让它的精神充盈在每天的劳作与休息之中。例如对一个具有历史价值的农业聚落和乡土建筑的保护,不是把它的原住民赶走,圈起来变成旅游景点和卖门票,而是通过修缮它的物理环境,让老建筑保持它原来的功能,让它的主人继续在其中生活,或者允许产权交易,允许合适的新主人来延续它原来的生活方式。一直以来, 历史保护都偏重物质,而忽略非物质遗产的保护和再生。

 

李欧梵:保存人文遗产这个题目说来容易,但做起来就相当困难。例如一座历史建筑,我们并不只是将它的一砖一瓦保存起来,而是要了解背后的文化及历史意义,将它的灵魂保存下来。有时长辈的话语、生活习性都可以是一种遗产,生活上有太多东西都是文化,但我们很难去清晰地把它们逐一分类。但在现今的社会当中,尤其是香港,若一个区域要重建,很多文物即使有值得保留的历史价值,都难逃拆毁的命运。这是现今社会制度变得规范化之下的影响,社会一切都要遵守法律及规条来行事,而不会弹性地从文化角度出发。这方面有很多国家及地区都做得很好,例如中国大陆、新加坡及台湾。

 

欧宁:人们常说,我们已经生活在地球村,国与国之间的隔阂比过去已淡化了许多,而且更是互相依存,无论在政治、经济和学术方面都带来很大的影响。这种影响到底是好是坏?我觉得,全球化的本质是流动资本通过逐利原则,来瓦解不同国家的政治、经济和文化屏障,它带来的不一定是不同价值的平等分享,而往往是强者对弱者的剥夺和侵吞。跨国公司在欠发达地区寻找劳动力,它似乎为这些地区创造就业机会,但却削弱民族工业的生产力,从最终的分配结果来说,让富者愈富,穷者愈穷。互联网最容易让我们产生无国界和地球村的幻觉,但当触及资本的利益时,壁垒也会在线上崛地而起。美国森然而顽固的知识产权系统以及它发起的知识产权战争已经证明它有悖于互联网的分享精神。全球化在本质上是强国对弱国的全球化,它对地方政治、经济和文化的损害也有悖于“人文主义”中最重要的精神——平等。

 

李欧梵:对我来说,任何问题都有好有坏,当中互相衡制。在政治、经济及学术方面,全球化令一切都变得专业化,很多事物都简化了许多,一切都很有系统地规划,例如香港的经济在过去几十年能够发展得这么迅速,就是因为形成了一套很完善的系统;又例如现在很多大学都有来自世界各地的著名学者及教授,语言方面的流通令彼此的沟通没有隔阂。但全球化亦会引申出一个负面的反应,就是过度的本土化。某些国家为了保存自己的文化,或是不想受到外来文化的影响,于是便盲目地推崇自己的文化,抗拒其他值得欣赏的东西。对于发展的好与坏,其实事在人为,视乎我们怎样去发展。

 

欧宁:在全球化浪潮中,中国已经成长一个非常强大的国家,它在非洲设立“经济特区”,投资基础建设,以一种比国际货币组织和世界银行更具人情味、更具中国特色的方式来获取非洲国家的信任,同时也获取它在非洲的利益。它在非洲推动了一种与美国迥然有异的“全球化”。以人文主义的标准来说,它对非洲的影响和美国的所作所为并无多大差别。它如果要在“人文”方面有所担当,必须先建设好国内,才能推己及人。

 

李欧梵:中国的人文发展很强,这方面的根基都很深厚,而且中国一直都是文化大国,但她的人文发展对全球的影响,现在未必能够明显地看得出来。现在世界各地都有很多华人,当中有些更在不同的行业担当重要角色,而且也受到了各界的尊重,不过这并不代表他们能够真正反映中国的人文精神及文化;他们在社会上带来重要贡献,但却未必在人文发展上对全球做出深远的影响。因为我们要在文化发展上推及得更广,必需对自己的文化历史有深层的认识,也要对其它地方的文化有充分的了解。例如17世纪传教士利玛窦本身是欧洲著名的知识分子,来到中国学中文,他对中国儒家学说认识之深厚,绝不比当时明朝的儒家追随者为低;严复与鲁迅的文化根底非常扎实,当时19世纪很多中国人都未必懂西方语言,但他们对西方的知识却理解很深。

 

欧宁:欧洲是人文精神的发源地,今天欧洲共同体的政治实践也最值得称道。想想它在两次大战中所经历的磨难,更觉这种联合的珍贵。

 

李欧梵:我是个比较国际化的人,所以中西方的文化我都会接触,不同国家的人文精神都有本身的特点,这方面很难去界定哪个比较值得提倡。广义来说,我觉得欧洲的人文发展比美国深厚,而我现在比较留意东欧的文学,例如波兰及捷克,他们的人文发展从传统慢慢酝酿出来,因此对我来说很有意义,也很值得参考。另外,我不赞成西化就是美国化的说法,因为西方的文化及历史都很多元化,而不同国家都有不同的人文表现。有些我们少有提及的地方例如北欧、南美或非洲,都有他们的文化,所以真的很难去界定。

 

欧宁:今天很多人文知识分子仍然视商业为大敌,而常常忽略商业文化其实也是人文的重要组成部分。健康的商业所包含的公平贸易、契约意识和诚信原则其实与人文精神相得益彰。人文主义要批评的是那种以丛林原则为本的坏商业。

 

李欧梵:中国作为一个大国,必须在各方面都有足够的支持才能成功,虽然我仍对这方面仍有担心,但我也是乐观的,因为中国优秀的人才很多,即使落后的地方,也可能卧虎藏龙。


【编辑: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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