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两幅画分别是中国近代上海画派吴昌硕的一幅写意花鸟画与荷兰17世纪维米尔的室内风俗画“倒牛奶的女工”,放在一起旨在比较东、西方艺术技巧与趣味之分野。这两张画有何不同?大致答曰,“一个写意”,“一个写实”,我再问“何谓写意呢”,又答曰“写意就是一种意境”,“写意就是描绘语言比较简练概括”或是“就是一种口上说不出心里却有的滋味”。
在我看来中国传统绘画是向内观心的艺术,讲究内化的过程,西方古典绘画是向外观,讲究以科学与理性之方法观察世界,再将这个观察的结果呈现在画面上,或者说他们画画就是满足他们对客观世界的探究的兴趣,所以画家要研究解剖、透视、光影——达芬奇当年趁着月色到墓地偷尸体,倒不是说他有恋尸癖,而是他要研究人体,探究生命,而达芬奇也曾说过画画只不过是他研究世界的一个手段。我们回到维米尔的这幅油画“倒牛奶的女工”,同学们说它写实,确实,我们看到了一个照片般逼真的影像,一个系着蓝色围裙的女佣站在厨房角落的方桌前将陶罐中的牛奶倒入陶钵中,一束光线斜斜的从左上角的窗户照射进来,于是我们感受到了光在室内的流转给画面带来的温暖与静逸,以及通过这束光的照耀,放在桌子上拨开的石榴,放着的兰瓜以及墙角挂着的金属容器与篮子因其不同的质感对光线的反射不同,或明亮或暗哑,或集中或分散,而藉由这光线这些人与物的质感对比也更加强烈。简而言之,这幅画就是做到了“拿一面镜子照自然”的效果,画布如同一面镜子在反射自然,为的就是“逼真”,它虽是创造一种视觉的骗术,但其前提却是艺术家对世界的精研的探察。
再来反观吴昌硕的这幅画,画中由下而上斜向依次出现的是水仙、巨石,虽然在画法上并无透视、光影而言,但是水仙与巨石斜斜而上的布局依然使得画面的构图井然而有趣,而或浓、或淡、或焦、或润的墨色倒也让水仙的娇嫩与巨石的古拙、苍劲各呈其美。不过,画家此处也是在借物抒情,借水仙与巨石以及笔墨的挥洒来抒发一种生命的意兴,感性而动情。中国传统绘画的向内观心也正是它的魅力独到之处,绘画通向内心自省与慨叹,直指心灵。而擅此道的画家很多,例如唐代画家王维,苏轼评价他是“读王维之诗,诗中有画,观王维之画,画中有诗”,画中有诗,是怎样的意境——元代画家倪瓒的画可谓极简,画家好渴笔淡墨,一般近景是山坡上几棵瘦劲、笔直的树木,中间大片留白不着一笔意喻开阔平静的太湖,再远处则是淡淡远山,然就是这样寥寥几笔的三段式画面,后人却说“倪瓒难临”,原来笔墨好学,但是要想从精神气度上去复制倪瓒就太难了,这就是他的画面中那份孤绝的劲头,那份空远、古淡、荒寒、寂寞无可奈何之境,这是画家的心性使然,是他骨子里的这份孤单在作祟,笔墨或许可以复制,但性情却是独一无二的,所谓笔情墨趣也就是用性情与心情去驾驭笔墨。像这样的例子还很多,明代的徐渭、清代的八大山人等等都擅此道,他们也组成了中国古代绘画的一个独特的队伍——文人画。徐渭有一幅画大写意画叫《墨葡萄图》,画家以纵横恣肆的笔墨描绘一枝野葡萄,墨迹斑斑似泪水涟涟——直抒胸臆,可谓畅快。其“不似之似”的造型却是内心情感的强烈抒写。画家是将半生的落魄、不得志的愤懑寄情于笔端,因而何谓写意呢,它一方面是描摹对象不拘泥于形似“逸笔草草”的概括,另一方面则是在形外寻求的情感的抒发,而后者就是所谓向内关心。
【编辑:唐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