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专业当代艺术资讯平台
搜索

张颂仁:思考印度为了自明

来源:南方都市报 作者:李昶伟 2011-03-22

张颂仁

 

人们见到的张颂仁,身着唐装,脚踏芒鞋,用随身携带的免洗毛笔写字,笑容谦恭。他的朋友高士明戏称他“远看像个账房先生”。

 

张颂仁为人熟知的身份是香港汉雅轩画廊的老板、中国前卫艺术的重要推动者。1992年,他与栗宪庭共同策划的“中国新艺术展”不但将中国前卫艺术正式推上国际舞台,而且将张晓刚、方力钧等一批艺术家真正引入西方艺术市场,也因此被西方当代艺术权威杂志《艺术评论》两次列入“全球当代艺术界最有影响力100人”的榜单。

 

他自己则说,近年来热情大多投入到“重塑中国人的日常生活魅力”的事业中了。这两年,他和朋友在上海远郊的金泽镇开始了一场重寻传统生活方式的实验———用传统的材料、建筑技艺和现代的布局在这座水乡小镇做建筑。去过的人惊叹自己是“城里来的土包子”,终于见到了一种精致而古典的好生活!

 

从去年十月起,张颂仁一直在忙一个名为“从西天到中土”的项目,包括艺术展览、思想论坛、学术出版在内多项内容。上个月结束的“从西天到中土:印中社会思想对话”,邀请了数位世界级的印度当代思想家来到中国与中国学者对话,受邀的印度学者包括帕沙·查特吉、阿希斯·南迪、霍米·巴巴、杜赞奇等,在上海美术馆和中国美术学院共做7场对话活动,在学术界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张颂仁说:“我们在想象世界版图的‘西方’时,尚有一个离感官更远而脚程更近的‘西天’。”“世界是有各种可能的,印度也许就是让我们打开未来思路的一个参照物。思考印度、亲近印度是为了自明。”

 

【相关资讯】

香港汉雅轩及张颂仁:当代艺术下的传统灵魂

《从西天到中土:印度新思潮读本系列》

 

重新向乡土学习

 

记者:你在上海附近的金泽镇做的民居建筑,是你关于传统理想的实验品吗?

 

张颂仁:也可以说吧,那个主要是关于城乡问题。可是那个是反过来的问题,乡下不是问题,城市是问题,我们怎么样向乡村、乡土学习。因为从传统来说,不管是谁到什么样的身份,他还是要回到故乡的。汉朝的时候,关于国号的问题有一个小辩论,国号不论跟一家一姓、一个地方还是一种“德”都直接相关。所以在中国历史里头,“国”和“家”这两个观念一直都是有一种稍稍紧张的关系。你看,皇帝既要祭天,也要祭祖,祖是他自己的祖,天是天下的天,是百姓的天,这里头其实要调和一个政治问题。对人民来说,乡土传统当然也牵涉到宗族问题,就是宗祠和宗族,因为以前都是聚族而居,所以其实中国人一直还是以乡土作为整个文化的根源。但后来我们把这个砍掉了,把很多可以用的资源都消灭了。我们要是没有这个资源,只能复制别人的经验,永远都是二手经验,只能走在人家的后面。我觉得重新向乡土学习,不但是一个抽象的农村耕种、社会组织,我们每个人的专业都可以在里面吸收到经验。比方说从审美角度——— 乡土建筑,这一块也是非常重要的。在中国美术运动里头,还缺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就是我们没有一个民艺运动。

 

在欧洲、日本,民艺运动是非常核心的,因为民艺运动让他们保留了生活文化里、物质文化里的美术的根。所以他们留的不是一个最高档的黄花梨桌子,他们要留的就是在民间,在那个造型刚要成型、还没成型之间那种状态,就是最有可能性、最有生命力的那个桌子,而不是后来已经变成了黄花梨的那个桌子,民艺运动就是要保留这个。

 

这个是关于生活方式的尝试。我们尝试的是在乡下,用传统的材料、建筑方法,用乡下的工人来做一些我们现在能够使用的空间,比例、造型是按照他们的技艺,只是布局是按照使用者的需要,这样的一个建筑方法是中国一直传下来的一套建筑方法。我们希望能复制这样的一种做法,通过乡土生活重新得到一个更饱满的体验。这个体验可能是得到关于造型、音乐或者别的,总之是一个比较饱满的乡土经验。

记者:你对传统文化的信念,为什么能够这么坚定?这是来自哪里的一种信心?

 

张颂仁:那本来就是一个最好的东西,这个不用问的。你到博物馆去看,你就知道可以多高。

 

记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它好的?

 

张颂仁:我是从反对西洋的东西、抵抗基督教的压迫开始。因为我小时候在一个天主教学校里读书,我母亲还有我一个妹妹都是非常迷信基督教的,后来我发现从这里头学了很多,就是关于整套当代的、现代的管制方法,从外围的行为的管制一直到心灵的管制、心理的压抑,其实是一整套的东西。然后只要你看过中国画,你就知道世界可以多大,那不需要什么信念,证据就在这里。

 

记者:但是现在的日常生活和传统感觉是两条完全悖逆的道路似的,你怎么看?会不会担心对传统持这样的信念的人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张颂仁:七八年前在中国没有人庆祝圣诞节的,现在每个人在庆祝圣诞节,所以一个事情要推动成功的话是很快的,尤其是好事情。我不是说圣诞节是好事情,我觉得那个事情是非常糟糕的,可是你可以看到一套推动的方法。

 

记者:现在你觉得是在哪一个步骤当中?刚刚开始?

 

张颂仁:也可以说刚刚开始,因为讲了很多年,讲了几十年,做事情都看机缘,也不是每个事情都该你做的,有些事碰到可以做一点,碰不到的就不做了,反正做人是一个,做事是另外一个,不做事就做人。

永远不要求政府

 

记者:你自己似乎也在身体力行地信赖、发扬传统文化,比如日常书写用的是毛笔?

 

张颂仁:我觉得中国美术教育最核心的是要回到毛笔字,我们全民的审美教育还是要写毛笔字,控制毛笔本身就是一个艺术训练,在一个方块里头把那几条线摆得漂亮,那是非常严谨的审美训练。所以以前中国人都天然就有审美观,一个线条,从上跑到下,那个动感怎么样,那个弧度怎么样。

 

记者:这一套真要操作起来,还是要从整个国家的范围之内开始吧?

 

张颂仁:不见得,要是明天考美院,增加书法这一课,这一课占了30分,那每年就会有好多人在学书法了。我们现在是要找解决的办法,不是要找为什么不行的理由。反正所有失败的都有理由,成功的没有理由。还有我告诉你,用毛笔写字,写习惯以后,远远比用硬笔写得快、舒服,我现在拿硬笔写不出那个字形,歪歪的。

 

记者:但这个工作还是细水长流的过程吧?

 

张颂仁:也不见得,我十年前在日本买到一个不用洗的毛笔,现在中国也有得卖,就是做得比较差。在这十年内,以前在美术用具店卖的那种免洗的毛笔,现在你可以在日本24小时便利店买到这个毛笔,已经变成了大家的日用品,就是因为在工具上头的改进。为什么大家不用毛笔?最大的问题不是因为写得好看不好看,而是因为要洗笔,洗笔多烦;还有你在写毛笔字的时候,多想一想、写慢一点笔就干了,又要去填笔,填好了又忘了要想什么了,我就往往是这样,所以后来我就不用毛笔了,直到发现有这个免洗毛笔。日本人真是在这方面救了毛笔字。现在每个日本人在学校里都要上毛笔课,还有日本的书全是直排的,还是从右到左,跟中国人的传统习惯一样,而且几乎是全民都写,写片假名的书法。

 

记者:这个过程是怎么做起来的?

 

张颂仁:这个就是国家体制提倡的,中国现在什么都要向美国看,美国没有的东西我们当然就不提倡。可是我们不要想得这么大,我们不要求政府做这个事情,我们要在可能的范围里头,要想到能解决这些问题的办法,这是从香港长大学的一点——— 永远不要求政府!

印度给我们诸多启发

 

记者:《从西天到中土》这个项目得到了不少人的关注,你为什么会选择印度这样一个国家?为什么觉得印度的经验对我们会有启发?

 

张颂仁:你要是细看一下,就会发现印度学者在西方各个领域,尤其是文化领域里头,对西方产生深刻影响的内容是不少的,包括科学、人文、经济方面,而亚洲其他国家基本是没有的。这个说明了他们作为一个亚洲国家,对西方很多是采取批判、纠正的一种姿态,西方人愿意接受这种纠正、批判,肯定是印度提供了一些资源。那些资源一方面是通过了解西方得到,另外一方面是他们自己特殊的资源。可我们只是把西方作为一种一成不变的最高标准,这是两个非常大的分别。我们怎么样再把这个最高标准变成一个我们可以更近距离地去分析、辨认、解构的客体,我们没有其他渠道。

 

记者:这个项目已经告一段落,通过这种交流你最大的感触是什么?

 

张颂仁:一个最大的感触就是中国学者有这种亚洲视野的非常少。另外即使有亚洲视野,却没有一个在外围的透视,我们只能从中国的立场去了解、批评西方,这个了解和批评,是在向他们学习的前提下,而不是在抗拒的前提下。对西方的了解总体来说,不可以说不深,因为中国人研究西方研究得非常多,但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即使是研究得很深,还是有很多的盲点。

 

记者:印度经验对我们来说,哪些是比较可贵的?

 

张颂仁:我们这一次讨论全是关于当代,当然最核心的问题就是关于现代性的问题。因为他们是殖民一两百年的国家,所以他们对殖民经验的了解是非常透彻的,而这种殖民经验不一定完全就是一种政治的控制,它在文化上的渗透、统治和压迫是更甚的。其实你只要看看中国的社会生活,看看大家的追求,你就会发现难道这不是一个殖民主义的战略吗?可是这个完全是我们自愿的,我们追求的,人家也是配合你的欲望。我们现在谈关于国家、经济、理想,目标很多都是西方提供的。

 

印度对整个现代性里的各种指标有比较全面、透彻的反省———到底现代的欲望我们需不需要?哪些是需要的,有哪些是不需要的?霍米·巴巴更彻底,他说我们把西方的启蒙说得太大了,当然他们的启蒙在某方面是先走一步,而这个启蒙的可能性也是基于他们跟东方的交往。所以所有的现代、所有现在发生的转变都是在于脱离了自己跟外界交流的成果,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不能把西方这么神圣化,绝对化,西方不是一个密封的观念,西方也有很多是东方的东西在里头。霍米·巴巴就说了西方在科技方面他们领先,可是在文化上面他们的领先是我们送给他的一个位置,并不是他们自己本来就在那里,也不是说他们本来就追求的。

 

记者:你是说这也是我们对现代性比较虚幻的一种设定?是“五四”以来弱国心态下面,并不是特别真实的一个想象?

 

张颂仁:中国那时候是不是弱国,其实也说不清,可能是为了很多政治原因把自己说得很弱、很差,所以需要改革。那种被压迫的心态,就是一个被统治的心态,怎么样让被统治者觉得他有缺陷、是不行的,这个就有很多很多的手段。比如说摄影最早也是用在这方面,出名的例子是鲁迅的经历,他去日本学医,看到一个日本人介绍中国,一套照片全都是为了表现中国人的落后,其实很多根本就不是落后跟先进的问题,可是他们选择这些观点:一方面强调日本的优胜,另一方面向中国人宣传“你们是不行的”。有了这种“不行”的心态,中国人才有可能被殖民。

 

记者:传统对你来说是不是既是一种资源上面的取向,也是一种价值观?

 

张颂仁:对我来说,怎样摸清自己的底牌,印度的学者给我们一个很好的范例。相对于外文化,尤其是压迫性的文化,他们花很长的时间,才重新找到自己,那里头有很多的方法。我觉得他们的这些方法,还有从这里面发掘出的理论,是我们可以借用的。所以我们现在跟印度交流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作为两个亚洲最大的国家,要怎么样想象我们的未来、面对我们的邻居。还有以后两个全世界人口最大的国家,要是再过15年,如无大的意外,肯定是世界上最有实力的两个新的大国,有什么责任?现在想,因为中国的事情都是最后一分钟拍板才动起来,可是这种长远计划、文化建设,不是这样就能出来的,尤其不是像世博会那样开幕前8个月才开始弄。

 


【编辑:李璞】

相关新闻


Baidu
m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