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张江舟
东方艺术(以下简称东):我们还是先从你学画的经历开始谈起,先介绍一下你这方面的情况吧。
张江舟(以下简称张):我是当兵出身,当兵当得很早。那时候正好是“文革”期间,不当兵就得下乡,当兵就是最好的出路。我父亲在部队,就把我弄到部队去了。那时候还没有恢复高考,也没有高考的意识。
我从小就喜欢画画,中学开始正式跟陈端豪先生学国画人物。入伍后,开始在部队的基层连队,后来调到师机关,领导看我有这点特长,就让我干这个,那时候叫文化干事,其实什么都干,
宣传画、插图,什么都搞。每年还组织美术创作班,主要是针对全军美展的。后来考入了中州大学美术系,就是现在的美术学院。从那儿毕业后又回到部队,继续当美术干事,主要是组织业余美术创作。那时候每年都要组织两到三个月的创作班,现在部队还有这个传统,每年为全国全军的展览创作作品。辅导业余作者搞创作,搞了几年。1990年,调到北京来,先是当美术编辑,干了六年。这六年就是画书皮儿画插图,挺费劲。那时候很长一段时间把国画扔在一边了,但是后来回过头来再画国画,感觉这段经历作用还是很大的。我早期还画过一段油画,还做过雕塑。河南新乡市最早的两尊雕塑就是我做的,现在应该还在,还给部队做过一组浮雕。其实在我内心里还是总想画国画,一个偶然的机会碰上了上刘勃舒先生,刘先生比较性情,我们两个也看对眼了。第一次见了我的画,他就喜欢的不得了,老先生激动地说好哇,如何如何,就问我在干嘛。我那时候早就不想做编辑了,想调动,想去海军创作室,基本上也都说好了。可刘勃舒说:想来我(中国画研究院)这儿吗?我想哪个画国画的不想来中国画研究院呢,就来了这儿,也是走运,我要感激刘先生,是他决定了我后半生的路。
东:你现在是中国画研究院创作研究部主任,你怎么看现在国内的中国画创作的?
张:中国画界,这几年可以说也比较繁杂比较乱,应该是问题比较多。感觉这两年的整体趋势是在往回转,往回转也未必就是坏事。改革开放这二十多年,应该是建国以来中国画最活跃的时期。西方的东西进来了,视野扩大了,对外来的东西大家感觉到很新鲜,并在自己的创作中做了很多尝试。回过头来看,传统的东西,还是有很大的魅力,如果没有这二十年,我们看传统肯定不是这个样子。最近龙瑞到了中国画研究院之后,一直在谈正本清源的问题,反复讲坚持传统,讲传统的文脉。其实他也经历这么一个过程,他也搞过一些实验性的东西,这可能是一代人的经历。这二十多年的探索、尝试,回过头来发现传统还是有很多可以利用的资源,这个资源在当今会起到很好的作用。
东:我们在杭州看全国美展时,出来听见两个人说,这个展览就像几个人搞的联展。你认为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是不是,都那样画好入选,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张:这次我也参加了,还得了一个小奖,多少年来,全国美展形成了自己的作品倾向,那就是制作要精良,内容要积极向上,个性化的作品少了一些。
我感觉不仅仅是全国美展,这几年中国画风格趋同,已成为中国画界存在的突出问题,这肯定不是个好事情。个性化是区别艺术品位高低的一个因素,如果和别人一样,那么这当中的感情肯定是假的。如果是真情流露,如果是真诚的对待艺术,肯定会不一样的。每个人对事物的感受、认识都是有差异的,不可能完全一样的。所以从艺术创作这个角度讲,表面看是需要艺术语言要有相对的独立性,往深了说它是要求作者说真话,非常真诚地表达自己的感情。这五六年我一直在画都市题材的东西,这和我以前的东西有很大的差别。画都市题材的东西我很早就想画,我有一个很固执的观念,如果中国画完全是画一种闲情逸致、遣心逸性的东西,我感觉不甘心。我总感觉它应该承担一种责任,一种文化发展的责任。谈到责任,我总希望我的画能和当代文化有些关联,对当前社会问题应该有自己的态度,有自己非常明确的价值判断。我原来也画过一些藏族的东西,也有许多画家画一些古人呀什么的,我总是认为这些东西都是游离在当代文化轴线之外的。对于少数民族题材,我们画家更多的不是有感而发,也不是因为他们对你的生活有什么触动,为什么要一窝蜂的画这些题材呢,就是因为少数民族的长袍子,能够和我们传统的东西拉近一些距离,用传统的笔墨去表现它,又很接近。我感觉这不是一个积极的文化态度,它是游离在当代文化进程以外的东西。我一直在想我怎么把我的绘画,和当代文化贴的更近一些,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这个事情。现在的都市题材很典型,现代化进程说白了就是都市化进程,所以从都市中透出大量的文化气息,它最具有当代性。
老话讲:要形式和内容的统一。实际上这话的理解很容易让人留于浅表,回过头来看这是句真理,绘画内容要和你的笔墨样式合拍,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笔墨本身也要透出感觉来,笔墨的个性也就在感觉中产生了,这种感觉与你要表现的内容所传达的感觉是合拍的。画都市题材的东西,一定是要在传统笔墨的基础上变的,如果不变就很别扭,我们不能总是穿着长袍马褂去蹦迪,拿画茅草棚子的笔墨方法去画高楼大厦、画小汽车,给你感觉就不伦不类,他的笔墨本身与题材是拧着劲的。
张江舟作品《高地》
南北方画家的画风不同是很正常的
东:有许多画人物画的,后来转到其他画种上去了,都认为人物画比较难画,你作为一位人物画家,你谈谈人物画与山水画、花鸟画,在创作方面的异同。
张:现在也确实是这样,从我们目前人物画创作上看,这种现象是普遍存在的。西方就不存在这种情况,这和中国画本身的特点有关系,中国画是非常讲究笔墨的。笔墨到了一定程度,是高度程式化的东西,从某个角度上讲,它也是一种成熟的标志,不是什么坏事情。这就强调,在作画的过程中要有很高的技术难度,我听一个西方人讲,中国画是杂技,它不像西方绘画,只要掌握了一种观察事物的方式、一种造型的规律、色彩的规律,就可以慢慢塑造。所以目前中国画的特点就决定了你到年纪大了以后还画人物画,尤其是那种造型比较严谨的人物画就会画不动了。笔墨的高难度,要求作画时必须全身心地投入其中,而画人物时严谨的造型要求又会抑制笔墨的发挥,笔墨和造型实际上是一个矛盾的两面,要找到两者间的契合点,难度很大,花鸟和山水相对来说好上手一些,但要画好也不容易,经常是造型感觉有了笔墨没了,笔墨有了造型感觉没了,到头来干脆把型扔了,玩玩笔墨就算了。
东:现在南北方画家的观念有很大的差异,南方的画家认为北方画家在形式上讲大,笔墨不够精致,但是北方的画家认为南方的画家小气,老是在笔墨的小情趣里玩。你个人对南北方的差异,有什么样的一个认识?
张:这个问题大家谈的也比较多,也是一种现象。南方相对比较小巧灵透、精致,北方相对粗大、厚实,这个和南北方的人文环境、地理环境有关系,整个南方透出的就是这种非常纤秀的气息,北方就是处处透着粗犷和豪气,无论人文还是自然环境都是这样,所以他们画里也很自然地流露出这样的东西。如果拿南方的这种笔墨语言方式画北方,你肯定是画不成的。像西北,那儿的山都像是上了铁锈,用南方那种湿漉漉的笔墨语言是肯定不行的。你画不出西北大山的硬朗劲。同样,拿北方的笔墨语言画南方也不行,你画不出南方的韵致。再说,南北方的人文传统也不一样,北方人就是豪气,南方人就是精细,所以南北方的画风应该是拉开的。
关于南方小气、北方粗糙,这确实是一个问题。艺术要讲究语言的完善精致,甚至要达到精湛,这是艺术重要的标准,艺术有两个层面,艺指有关精神的东西,术是求技巧的精湛。至于北方绘画的笔墨不够精致,这说明我们确实还没有做到。但也有很精致的,像贾又福的画我就很喜欢,他的画气息完全是北方的,很壮阔很厚实,但是他的笔墨很精致,没有粗糙的感觉。从他的这个个案说明,浑厚、博大、厚实和粗糙是不能划等号的。说南方小气,我看只要不俗气就好,阴柔美也是一种美的形态,只要不流俗就行。
东:刚才看到你的写生集,你是亲自到一些地方实地写生,还是根据一些图片来画的?再就是,你感觉写生在绘画这方面起到一个什么样的作用?
张:有对着模特画的,也有用照片整理的,作用是非常大的!画一幅画靠几张图片可以,但是长期这样做肯定是不行的。写生应该是贯穿在你整个艺术经历过程中,长期靠图片,会越画越空,面对生活的感受会越来越迟钝。写生不仅仅是收集素材,它能使画家长期保持一种鲜活的生活感受和敏锐的观察力。这几年画界写生意识淡化了,这和整个学术界都有关系。再就是,现在的市场经济给人带来的诱惑实在太多,真正能抗得住诱惑的人实在不是太多。写生是需要长时间付出,很辛苦,所以现在的人越来越忽视了它,写生还是很重要的。
张江舟作品《殇-戊子记忆之二》
市场搞成今天这个样子,学术界也有责任
东:现在中国画界在社会上非常热闹,活动也特别多,你是怎么看这种活动频繁的现象,包括市场,现在中国画市场比以前大多了。
张:现在活动频繁,的确很热闹,也是件很无奈的事情。从好的方面讲,首先是把氛围激活了,对于有才华、有潜力的作者,也确实能找到施展的平台,无论是搞理论的还是搞创作的,都有机会。但也透出现代社会的浮躁感,可以说现在就连“学术活动”也成了文化产业了,它已不是学术本身了。为什么那么多企业和个人会拿钱做这些事情,因为他们能获利。这本来也是无可非议的,但因为商业动机介入,已经破坏了学术的品质。真正的学术活动,如果长期这样搞肯定是不行的。最近几年,国家主要在发展经济,要人民吃饱饭,对学术活动的投资少了,正规的学术活动应该是国家来投资的。最近有个很激动人心的事情,是一个创作项目,题目叫《近现代重大历史题材的主题性创作工程》,后来国家批下来了,一共批了一个亿,这也是建国以来这一块国家投入的最大一笔钱。国家投入这笔钱,主要是这个项目能够弘扬民族精神、弘扬主旋律,这和整个国家文化发展战略是合拍的。对于我们画家来讲,能借国家的力量做一些事情,自己的能力能得到很好的发挥,也是很愉快的事。最近已经定下来了,由中宣部、文化部、财政部三家联手共同完成这个项目。国家投资做这样的事情,会很纯粹,当然,这二十多年也有许多很学术的活动。这些活动的在当代中国画进程中发挥了很好的作用。
东:现在市场上的有些画家,自己搞了一些自己有感觉的画,但是市场反应不好。他搞了一些小情调的小品,结果市场又认这个,但是他在画这种画时又没有感觉。你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是坚持自己走学术的路,还是为了市场搞一些市场喜欢的东西。
张:实实在在地讲,我也画一些小品画并且出售,这是目前一个很客观的事实。能真正坚持走自己的路子,从来不考虑市场,市场又获得成功的,这样的例子非常少。往往是市场选择了这其中的一部分人,一部分呢?就是画风相对比较恬静、悦目的,或者说与我们传统审美习惯比较接近一些,这样就比较容易被市场接受。另一种,自己的创作往往和市场接不了轨的,这是因为你的风格样式和我们审美习惯拉的很远的。这里面有相当一批作者,创作的作品都卖不掉,为了市场就画一些小品,很多人都这么做,我也这么做,实际上是很无奈的事情。
市场肯定是接受赏心悦目的画,因为它要刺激感官,不需要太多的修养。深刻的东西就不行。从发展的角度来讲,学术界是有责任,也不能完全责怪市场。因为欣赏的人毕竟大多数是老百姓,有些画,经营字画的人本身都看不懂,这里面就有一个引导的问题。有一次我参加一个关于市场的一个座谈会,大家一股脑的埋怨市场,什么很乱呀、无序呀,天天有人买俗画呀。我就在思考一个问题,我觉得就市场目前这个现状,学术界本身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有个例子,像凡高现在一幅画就五六千万美金,但是当年却因贫困抑郁而自杀,这说明当时的学术界都看不懂他。后来过了一百年,才发现他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首先是在学术界认可他了,他的画才那么值钱。这几年的价值评判标准是混乱的,起码说价值评判标准是模糊的,市场混乱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编辑:汤志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