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王墓出土头盔修复前后。
涂完最后一笔颜料,王静艺仔细端详面前的黑陶鸟,修补过的鸟头和鸟身浑然一体,若不事先说明,根本看不出陶鸟的头部曾碎成10多块。在南京艺术学院人文学院的陶瓷修复室,大三学生王静艺和同学们正在为各种残破的陶瓷器做“整形手术”,修型、绘纹、上釉、做旧,那些青色、白色、酱色、五彩的陶瓷器渐渐恢复本来的面目。
巧夺天工,还文物以神采
“别看这只黑陶鸟不起眼,它可是良渚时期的水器,鸟尾做成圆形的出水口,造型罕见,”指导老师周庆告诉记者,这件陶器至少有4000年历史。
周庆的办公室更像一个作坊,桌上放着毛笔、颜料、色板还有装着釉水、稀释剂等原料的小瓶,四壁的架子上放着完整或残缺的坛坛罐罐:钧窑的大碗、吉州窑的窑变盏、汉代原始瓷的蒜头瓶、龙泉窑的香炉、磁州窑的梅瓶、清代的青花花盆……记者随手拿过几件修好的器物,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仍然看不出任何修补的痕迹。周庆告诉记者,文物修复有三种类型:博物馆修复,仅用石膏补上残缺部分,不上色不施釉;展览修复,配补完缺损部位后上色做釉,但细观时修复部位与原器物略有不同,以示区别;商业修复,尽量做到天衣无缝,难度最高,也是教学时采用的方法。文物修复还有一个原则就是可逆性,用石膏修复的直接敲掉即可,而用树脂修复的加温到200℃就能软化取下,不伤及文物本身。
“三年学做瓷,五年学修瓷”,陶瓷修复工序并不复杂,做好却很难。这些年来他修过各大窑口的陶瓷,感觉最难的还是影青瓷和青花瓷,修复时那些纹饰和器物原色并不是一笔画上去的,而是调出和器物一致的颜色,涂抹几千次甚至上万次,让颜色堆积加深,直到和原瓷一样,有时一笔画坏就前功尽弃。高手修复的瓷器,常常可以骗过鉴定师。不久前有业内人士发微博称,著名演员王刚因为打眼,买了修复过的瓷器,损失以百万元计。
另一间修复室里,学习书画修复的同学们围绕着几张朱红色的大桌子各自忙活着,用开水浇画杀菌杀霉、用相同纸张补上残缺的孔洞、用浆糊配上明矾托裱画背,配上绫布装上画轴……道道工序有条不紊。指导老师吴焕志从防虫的樟木匣里取出一幅前两年修复的古画:一位女性身着大红吉服的坐像,衣服上绘着龙凤,头戴的凤冠上有“诰命夫人”四个字,脸部用西洋立体画法绘成,质感像褪色的黑白老照片。这是一张晚清的作品,是典型的中西合璧的画法。
书画的修复和装裱是一门古老的手艺,讲究很多,例如,那张朱红色的旧修复台,制作工艺和故宫的大门类似,做漆时要杀猪取血,晾晒时等到用手在血里抓一把,粘稠得握拳后张不开,就可以拌到漆里涂刷了。书画的背面打蜡时,要用光滑的砑石反复推轧,指导老师栾承素的砑石是旧石器时代的半成品石斧,有4000年历史,是半个世纪前博物馆淘汰的出土物。而学生们在上课时还听到更传奇的故事:徐悲鸿在北京见过一位老师傅修复一张唐伯虎的仕女图,画脸用的白粉里含铅,时间长了仕女的脸氧化发黑,老师傅喷了一口酒,用火点燃,就在火焰升起的那一刻迅速盖上湿毛巾,揭开毛巾时仕女的脸已经变白了,简直是神乎其技。
现代科技,为文物整形正骨
随着科技的发展,新材料、新工艺越来越多地进入文物整形领域。
周庆告诉记者,以前清洗瓷片用草酸加高锰酸钾,现在用上了超声波清洗仪;上底色时用增压泵和喷枪,比手工更加不着痕迹;把定时烤箱的温度控制到一定的温度,树脂干燥的时间就可以从5小时缩短为20分钟……
南京博物院文保所是全国文保资质门类最全的机构之一,所长万琍说,修复文物的目的是为了恢复器物的原貌,为其延年益寿,更好地保存历史信息。“文物修复就像给重病老人做保健”,他说,“有的是材料老化,类似骨质疏松,有的表面污损或风化,类似皮肤病;有的出现破损和变形,类似骨折;还有的文物出土时饱含水分,需要脱水,类似吃多了消化不良;有些朽坏的部件需要替换,这就相当于做手术了。”现代科技为文物保护提供了神兵利器,例如用X光查看文物内部的伤情,用制作口香糖的类固醇物质将木器里的水分替换出来,利用惰性气体氮气杀虫灭菌等。近现代纸张因为使用化学制浆,酸性大,民国时期的书籍已经像干面包一样,一碰就掉渣,根本没法翻阅,南博文保所先后开发了航天材料派拉纶和新型纳米涂液为纸张穿上隐形“防护衣”,解决了这个世界性难题。
南博曾有一块出自殷墟1004号商王墓的泥团,包裹着青铜甲胄残片。2000年王金潮研究员去台湾作学术交流时,当年参与考据发掘的百岁老人石璋如仍然记得这件文物,他建议王金潮对这些甲胄残片进行整理和修复。回到南京后,王金潮不仅从260块残片中成功修复了两个头盔,而且与中国科技大学共同进行了全国首例青铜器的铅同位素检测,证明铜料产自西南云贵地区,不仅为研究商朝的控制范围和朝贡体系提供了新的材料,也成就了两岸学术交流的一段佳话。
借双慧眼,看穿作伪把戏
“有破损修复过的瓷器,和完整的瓷器相比,在拍卖价格上相差五倍以上”,周庆告诉记者,“在整个拍卖市场上,修复过的瓷器至少占40%,其中很多被作为完整器拍出。”
从修复看鉴定,可以帮我们识破一些通过修复作伪的伎俩。周庆告诉记者,修复过的瓷器,单凭眼看手摸很难识别,但是在修复过程中,瓷器的裂纹较难清洗干净,如果用强光手电筒从内往外照,裂缝就容易现出原形;而残缺的部位即使是用高岭土回炉再烧,看似天衣无缝,但是两种材质毕竟不同,如果在黑暗的环境中,用紫外光源照射,就能看出差异,原理类似验钞机,这种鉴定方法已经被国际知名的大拍卖行所采用。
而在书画作伪中,利用修复技术进行挖补更是制假售假的“重灾区”。吴焕志介绍了几种作伪方法,一种是将大名家的落款挖下来,安在一张普通作品上,冒充名家作品;另一种是将落款改头换面,去年在保利拍卖亮相的一张《西湖炊烟》,落款是徐悲鸿受弟子梁白云所托而作,而收藏界知情人士透露,早在20年前,这张作品就曾亮相香港佳士得,但是落款却是梁白云所作,徐悲鸿为他题跋,作伪者把落款文字的顺序颠倒一下,以图瞒天过海。此外,在厚夹宣上,或在托裱好的纸上作画,均可以将纸张分成两层,一张变两张,行话叫“揭二层”;还有的是将画拆开,装裱均用原件,但画芯却被移花接木,行话叫“套棺材”……
对付挖补,可以用强光从画背后照射,一些不高明的作伪手法有可能“见光死”。高手的挖补,做得天衣无缝,这时就要使用高倍放大镜,仔细观察纸张纤维和颜色的细微区别,毕竟装裱用纸多达上百种,从工艺和老化程度也能发现破绽。而如果是偷换画芯,那就需要由鉴定家根据画风和技法来“掌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