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赛克工作室
2005年,为丰富当代艺术创作的内涵和外延,巴黎美院5个技术工作室(陶艺、锻造、复合材料、马赛克和木雕石雕)联合组成了造型技法部——7年后的今天,我们在这个位于巴黎北部郊区的圣文工作室(Saint Owen)看到了更多源于欧洲的传统工艺课。圣文工作室像一个大型工厂,占地800平方米,对拥挤为患的巴黎来说宽敞得异常阔绰。随着贯通巴黎南北的地铁四号线,本部与圣文不过半小时车程;我们穿过车马骈阗的市中心,直达二十区的市郊终点站。
马赛克是拜占庭时代兴起的一种装饰艺术,欧洲大大小小的教堂俯拾皆是,国内却不多见。我无法抗拒这一古老神秘又极富当代感的艺术,却苦于毫无基础。选课时我咨询技法部主任、马赛克任课教授瓦尼尔(Fabrice Vannier):“一无所知,也可以选这门课吗?”老师笑答道:“我们教的就是像你这样什么都不知道的学生,我们的教学目的就是使你们知道有关马赛克的一切。”
马赛克开课时间为每周三、四,老师会在工作室等候学生。与国内高校截然不同,这里的老师从不点名,也不规定学生什么时候来上课,学生只要按时完成作品即可。这实际上给予了学生极大的时间自由,我们可以自由安排时间,并不需要每课必上。起初,我以为马赛克就是简单的拼贴,课程渐进,我不免叫苦。第一节课瓦尼尔老师让大家在白纸上画稿。出于将中国艺术介绍给大家的想法,我选了繁体“龙”字的行书形作为创作图案;同时我又担心中国的书法能否用西方的艺术形式进行表现,于是拿着画稿请教老师,没想到他不仅肯定了我的想法,还介绍自己几年前也以中国字为原型创作过马赛克。接着,我们一起制作木板“蜘蛛网”。用订书机让铁丝紧贴木板,以便固定之后覆盖在上面的黏合剂与马赛克。第三步,调和黏合剂涂在木板上。最后就进入拼马赛克的关键步骤了。工作室里堆满了大小各异的马赛克原料,主要是玻璃和石头。由于我的作品表现的是中国传统文化,老师建议我用石材,以增加作品的厚重感。但是实际操作远比想象要复杂得多:大石头太厚实,难以凿开;小石头面积太小,一不留神就凿到手。老师不厌其烦地为我示范,并鼓励我,只要按规矩做就不会有危险。克服心理上的恐惧后,我反复练习;一段时间后,不管多么小的石头,我也能根据自己的想法凿成所需形状了。除了控制材料大小,另一难点在于颜色的搭配。工作室的材料多得让人眼花缭乱,难以取舍,为了更好表现“龙”,我选择了黑、灰和暗红作为主打色。形状的选择需要耐心,颜色的搭配需要细心——一个月后,我的马赛克处女作终于诞生。将马赛克上的泥粉刷掉后再看,黑白分明,线条流畅,颇具成就感。
周一到周五,走进圣文,能看到不同的工作室轮番开工,一片热火朝天。陶艺工作室紧挨着马赛克工作室,任课老师名叫杜马(Claude Dumas),为人豪爽、幽默,能在创作上给予学生最大限度的自由。虽然国内也有陶艺课,但在这里的每次体验都极具新鲜感,我像个孩子一样对一切充满了好奇。举例说来,工作室没有拉胚机,老师解释道:“我们不做工艺品。”这话听来似乎专断,实则避免学生为工艺的教条所囿。工作室里摆放的学生作品五花八门,从具象到观念,几乎囊括现有的一切表现形式,根本无需严格区分作品类型属于器皿或陶塑。更出乎我意料的是,工作室每周烧窑两次,如此高密度的烧成,再加上免费的釉料供应,期末时每位学生都满载而归。
相信每个深入法国的人都能体会到“自由、平等、博爱”(liberté, égalité, fraternité)——这绝不是宣传口号,而是诞生于这块土壤、扎根于这片国度的精神和文化。虽然异国生活艰辛,求学更是一件苦差,但巴黎美院同样为我们讲述着自由、平等、博爱的含义。一切教学都体现着以学生为本位:教授总在鼓励学生,反复强调做自己的想法,而不是老师的想法,老师存在的意义是为学生解决技术方面的问题。行政老师则总在为学生享受到更好的创作环境和更齐备的设施而努力。一切教学都围绕着创作和作品展开:没有一本正经的说教,没有必须遵循的条条框框,只需用作品说话,用作品表达。19世纪巴黎美院迎来了艺术高峰,一大批优秀艺术家以此为平台,百家争鸣。一面是新古典主义的旗手安格尔,一面是浪漫派主将德拉克洛瓦,西方艺术史上那精彩的素描与色彩之争,在这里精彩交锋、激烈碰撞——也许正是因为法国自由的精神和巴黎美院开放的学风,我们看到了他们波澜壮阔的过去,以及朝气蓬勃的现在。漫步了塞纳河畔,领略了卢浮宫,游过了埃菲尔铁塔,他乡之路,实不虚行;然而提到法国、巴黎,让我们最感亲切的,仍是美院那小得有些寒碜的校门,那气派的图书馆,以及那段在异国独自动手做作品、共同欢笑扶持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