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2007年首批入住的西安东郊纺织城艺术区的艺术家、学术招集人、西安纺织城么艺术中心艺术总监岳路平说,西安东郊纺织城艺术区的语境已经建立,她从一个计划经济体制下俄罗斯区域经济模式的前纺织城概念,过渡到由活动展览、政府调研、跨国合作研究、新环境的成长、教育、媒体、国企、资源整合等多项文化介入的后纺织城生态文化艺术的创意产业。这一机缘来自于西安早期当代艺术创作草根性的艰辛,也来自于前期与地产商等有关部门两次合作的失败。同时来自于英国文化资助项目的“远人计划”的实施,以及与英国文化人马克·安东尼在西安实施的“种子银行” 艺术社会行为发生学的一次中英艺术的对接;来自于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将西安东郊纺织城纳入企业转型性的跨国合作的研究;来自于国资办、市政府、国企对创意产业的关注与扶持;来自于艺术家徐冰拯救西安青年画家何理生命的艺术道德的感召……多方社会能量的蓄积与转化,使得西安东郊纺织城艺术区的艺术实践一开始就进入社会学领域,成为艺术社会学的一个范本。
建于二十世纪50年代的西安东郊纺织城,是由前苏联专家设计的区域经济企业模式。区域化的企业经济模式,是二次世界以后的冷战思维下的一种计划经济的政治策略。在二十世纪的后半期,随着市场经济的兴起,东郊纺织城区域化的经济企业模式惨遭淘汰,企业关闭,工人下岗。2007年年初,西安的一些艺术家纷纷进驻东郊纺织城的唐华一印(西北地一印染厂),在空旷而废旧的厂房建立起他们的画室。据西安纺织城么艺术中心艺术总监岳路平说,西安画家白夜最先给他介绍了已经停产的东郊纺织城的唐华一印。后来又有画家王风华、美院教师茹雷相约一起去考察东郊纺织城。几个月以后,纺织城艺术区已经初具规模。2007年6月25日岳路平策划的首届西安当代艺术文献展,拉开了纺织城艺术区的帏幕。既是策展人又是艺术家的岳路平以其锐意,率先将触角伸向了企业倒闭,工人下岗的社会问题。他制做并展示了一部影像作品,《工人的回声》。据岳路平说这部作品最早是应英国2007GRAIN艺术展的邀请而创作的。他说:
GRAIN艺术展选择了一个“退场”的工业区作为展览的现场,而我在西安的工作室正好位于西安最著名的纺织业工业区。这里的工业大部分也已经“退场”,大批工人下岗。我们都知道,上个世纪50年代,无产阶级政权建立之初,工人是无产阶级的先锋队,拥有很高的社会地位。而无产阶级革命的理论正是马克思在英国第一次提出的,工业革命也是在英国爆发的。一种把中国工人的现实命运跟英国的工业革命历史和无产阶级革命理论相互联系在一起的冲动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们能不能把中国工人的现实命运放在一个更加更加广阔的世界历史的范围里去思考?我想收集1000个中国下岗工人的“声音”,通过GRAIN艺术展让英国观众在一个“下岗”的工业区听到这些“声音”。
目前我已经收集了大约150个下岗工人的“声音”(实际上是他们在讲述他们自己的故事),因为GRAIN艺术展的声音播放的时间是2小时,所以我精选30个工人的声音(每个声音大约5分钟)连接在一起,作成一个音頻文件,在GRAIN艺术展现场播放。由于中国人使用的是汉语,所以英国观众基本上“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但是,我不打算找人去翻译它。因为我只希望英国观众听到“抽象”的中国下岗工人的“声音”就足够了。
与此同时,我也制作了一个“听得懂”的版本,用每天一个“故事”的方式公布在我自己的博客上面,这个针对中国观众的计划从8月1日已经开始。这样的话,一个“听不懂”的版本和一个“听得懂”的版本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工人的回声”这件作品。
与其说是一个“工人的回声”,不如说是一个尘封的历史的回声。此时, “听不懂”还是“听得懂”都不重要了。两种文化相遇的尴尬,不同的文化表情的版本。“工人的回声”在历史的命运的旋涡中沉浮。即使是“听得懂”中文版,作品呈现出来的下岗工人“声音”,与上个世纪流行的歌曲“咱们工人有力量”混声为“工人的回声”,依然是中国当代社会中让人们即陌生又熟悉的历史回声。岳路平善于通过历史事件与现实的人物巧遇的偶然揭示必然,使其作品在调侃中见讽喻,轻松中见犀利。岳路平的艺术社会学的理念,使他的作品具有沉重的历史感和现实的批判感。而沉重的历史感和现实的批判感总是以一种文化行为的重组与重构的过程,制造一个充满文化悖论的标本。岳路平早在2005年为英国文化资助项目的“远人计划”制做的一个重要作品《蔡罗马回罗马》,讲得是一位自称是罗马人后代的甘肃农民蔡罗马将在上海宣布要“回罗马寻根”的故事。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一个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西北农民渴望变成一位风度翩翩的罗马绅士。而在蔡罗马的家乡,尚待考证的有罗马人血统的蔡罗马,成为了一种招商引资的文化开发的资源。岳路平利用了历史血缘基因与现实文化基因的错位的悖论,通过蔡罗马回罗马寻根这样一个当代文化演义的标本,阐述了“他乡即故乡”的西方话语情结的虚幻感。延续这种思路,《工人的回声》再次成为了一个文化悖论的标本。将东郊纺织城当代的境遇寓言成为了“故乡即他乡”的一种文化虚无感,折射出市场经济下的中国当代文化生活的焦躁。这种文化生活的焦躁表现为试图通过制造悖论文化来逃离悖论的困惑。而岳路平的清醒在于,他截取(制作)了一个生活的片段还原了文化的悖论,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当代国家文化政治生活的微观的图景。悖论即是岳路平艺术的创作方法,也是做策展的手法。
在东郊纺织城的首届西安文献展上,岳路平将主题定义为“影骨”,并借此讨论中国当代艺术的“真身”的问题。影骨在佛教中指仿造的佛骨。岳路平认为:目前,中国的当代艺术的殖民语境是建立在代表着西方文化价值取向的世界三大展(卡塞尔文献展、威尼斯双年展和圣保罗双年展)上。那么中国的当代艺术是否成为了体现西方文化价值观的影骨文化?纺织城艺术车间的成立,是讨论影骨文化的一个契机。曾经东郊纺织城遭遇了区域经济的俄罗斯模式,其后遗症是企业倒闭,工人下岗。东郊纺织城是俄罗斯模式的影骨文化。岳路平说:中国当代艺术的“真身”,是保持与自身文化环境的真诚关系。东郊纺织城的历史与现在,是激发中国当代艺术想象的最大的本土文化资源。在他的策展思路里,2007年的西安文献展,是纺织城艺术车间是对纺织城进行的“再生”的处理的一个象征。同时将影骨文化寓意为纺织城艺术展示的悖论文化,是对纺织城历史记忆的拷贝。当岳路平的作品《工人的回音》,出现在纺织城艺术车间里,一种混合了《咱们工人有力量》的歌声的声频的文物,无法还原的历史,演绎着“故乡是他乡”惆怅;姚子的图像作品《西安活宝》,取废弃的污水处理池一景,泛绿的死水没有一丝波澜,着粉红裙衣的妙龄的女子小憩一隅,强烈地戏剧性的冲突似乎表明,生与死的寓言象征,美与丑的哲学命题是那样经不起推敲。胡小玉的作品《假象》,被放大的瓶子隐约出现着厂房空旷的横粱,此时,瓶子镜面的折射感,易碎的不安全感,漂浮物的不确定感,让这个只栖息在工厂实验室的道具,增加了几份历史的沧桑感。雷艳平的油画作品《一印》,高俯视镜头下面废弃的污水处理池的一角,是一个锈迹斑驳、扭曲变形的金属作业平台,一种被挤压、被边缘、被冷落、被抛弃感由然而生。已经成为历史的“一印”不在是一个具有生命力的童话,而是一个死亡的寓言。
由此可以看出,东郊纺织城艺术区的艺术家们视觉的叙事已经超越了艺术本身。当地缘政治的历史碎片一块一块地对接起来,昨天与今天惊人的相似。历史上东郊纺织城的俄罗斯模式,现代艺术教育的俄罗斯模式……模式化的视觉的思维方式,已成为中国人文化生活的重要的内容。比如遍地开花的仿唐街、仿唐建筑……在消费我们的审美文化的记忆。或许是我们缺乏文化价值判断的自觉与自信,模式化的视觉的思维方式,在左右着我们今天的文明进程。但是,岳路平无论做艺术还是做策展思想文化的深层介入,使他总有不同一般的洞见。按照岳路平的话说,西安是一个文化深厚的城市,它教会了我用文化的大脑、文化的眼光去发现问题。关注问题。西安不仅有她辉煌的过去,也有她辉煌过去的失败的仿造。
2007年12月西安文献展的北京巡展,在北京的798的方音画廊举行。有趣的是一个在俄罗斯模式的西安东郊纺织城催生的纺织城艺术区的艺术家,来到俄罗斯模式的798工业区做展览。作为地缘文化的偶然相遇,让岳路平兴奋不已,于是把这次展览的主题定为:回到苏联。岳路平再次启动了俄罗斯模式作为集体记忆进行切入,反思俄罗斯模式的艺术现象。岳路平说:不同的城市具有着相同的记忆,我把它定义为集体“浅意识”的交流。所谓回到苏联是一个悖论,目的是解构区域经济的俄罗斯模式。岳路平让艺术家们把展厅布置成一个潜水艇的内部空间,并将它调侃为在西方话语占优势的798艺术区保持艺术独立的“潜水艇”。
如果说“潜水艇”表明首届西安文献展还是一个小规模的纺织城艺术区工作室开放联盟的团体,那么2007年的12月28日由岳路平策划的主题为城市再生:落差/顺差——2007深圳·香港城市/建筑双年展西安分展场,规模较以前之大,足以堪称“巡洋舰”了。加上围绕这个主题几个外围展,如由苏中秋策划的“纸上”作品展;由纺织称创意协会策划的“卖弄”创意集市等等。同时预示着纺织城艺术区工作室开放联盟团体的成熟与壮大。
岳路平说他遇到了2007深圳香港城市/建筑双年展的总策展人马清运,是他艺术创作与策展生涯的重要事件。马清运,建筑学专家,美国南加洲大学设计学院院长。岳路平与马清运一见如故的莫逆之交,开始了第一次愉快的合作。作为2007深圳香港城市/建筑双年展西安分展场,岳路平把举办地的东郊纺织城艺术区,看成是一个城市的再生。看成是新兴城市深圳文化的一种延续。作为策展主题的城市再生-落差/顺差,他是这样阐述的:
我们把深圳理解为中国城市化、现代化的先行者,实验室。她给西安在内的内陆城市持续不断地输出城市建设和现代化的方法、工具、样式等等。与此同时,深圳双年展作为城市的一个重要的软实力,通过分展场的方式继续向西安进行输送。
我们在深圳展览现场收集了深圳双年展的“可回收”的流失物(包装物、海报、艺术品、没有采纳的方案文本……),叠落一起,用绳子穿起,由厂房的一个天窗倾泻下来,垂落在临墙3米以上的高空中,形成强大的动势,寓意为“城市的峭壁”,引发出一种“回收”的势能。
我们希望通过这个行动实现双年展成为一个“新陈代谢”的机制,以便呼应“城市再生”的主题:一个改革开放的城市橱窗和实验室,向一个曾经输出过文化的、现在已经“过时”的历史城市西安进一步制造城市的顺差,缓解由现代化与乡愁之间造成的紧张感。
建筑学家马清运先生说:
城市概念的瑕疵在于,城市是根据居住着的欲望逐渐累积而成,它是一个有机体;城市的建立与发展来源于事先制定好的目标和功能。我们的问题是我们将城市视为一个永恒的实体,而不愿去承认城市也回生长变化,甚至变质退化的事实。城市的价值在于其能量的转换。城市的再生是发现城市的价值,恢复城市的肌体。
令人庆幸的是,东郊纺织城艺术区的出现,质疑了作为城市永恒的不变的实体存在的假说。东郊纺织城艺术区的建立,在城市的文化保留与生态文化的互动实践中,为城市的肌体注入了新的能量。
作为城市肌体的东郊纺织城艺术区,2007年艺术家们入驻6个月以来,建立了35个开放的工作室或艺术空间,面积达13000平方米,艺术家达60余人;
由美国思班艺术基金会出资建造、美国南加洲大学设计学院院长马清运主持的西安么艺术中心成立;
由艺术区的入驻的艺术家、策展人、艺术经济人等组成的纺织城创意产业协会成立、纺织城创意产业基金会成立;
由马清运先生设计的“面不面”面馆以及与纺织城艺术区配套的书店、“艺站”艺术旅馆、咖啡屋等文化设施建设,正在计划和实施中的。
……不久的将来还会有更多的艺术家、艺术机构、文化商店等入驻,共同建立一个西安创意文化产业的开放的社区。
正如纺织城创意产业协会所说的那样,东郊纺织城正经历着从“中国制造”向“中国创造”转变。如果说“中国制造”具有一种工业想象的历史痕迹的暮气,那么“中国创造”更具有当代艺术生活的活力。这是东郊纺织城艺术区所赋予的。因此,东郊纺织城艺术区也被誉为了唐华一印第二次创业。随着纺织城艺术区多种文化的介入,正在成为一的文化社区,就业机会也随之增多,下岗工人再就业成为一种可能。艺术家与国企的良性互动,带来了市场上的双赢前景。当唐华一印看到东郊纺织城艺术区带来的二次创业生机,唐华一印制定了边积累、边改造、边租赁的滚动式的发展策略,投资100多万,拓宽和加固了厂房的中央通道,翻修环厂路,翻修厂房,改造供水、供电等系统,恢复了企业的部分造血功能,为东郊纺织城艺术区的建立,完善文化等设施的配套,提供了制度上的保证。
岳路平凭着他的城市的再生理念,带着他的纺织城艺术区工作室开放联盟团体,与唐华一印一次历史性的相遇,再一次实现了城市能量的转换;再一次恢复城市的肌体;再一次创造了城市的价值。于是,这个城市就有了她的传奇的故事——西安纺织城艺术区,以及由艺术区的社员白夜、王风华、贺军、胡小玉、苏涛、豌豆、李世豪、焦野、张锐、赵新民、杨煜、如雷、岳路平等艺术创作制造的城市的人文肌理。
一个在计划经济体制中的俄罗斯区域经济模式的废墟上建立起来的西安纺织城艺术区市场经济诞生了。西安纺织城艺术区的意义在于,当中国进入市场经济以后,区域化的企业经济模式由政策性的破产遗留下来废弃的厂房这一现实的存在,发生了功能性的改变。艺术为城市的创意产业带来了文化的想象。艺术成为城市的再生的经济杠杆。西安纺织城艺术区,她不仅是一次艺术家的艺术社会学的实践场地,更是一次市场经济学中的创意产业在中国本土实验的范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