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奎恩1964年出生于伦敦。曾于剑桥鲁滨逊学院学习历史及艺术史,并为雕刻艺术家贝瑞·弗拉纳根(Barry Flanagan)担当助手。他自上世纪90年代开始展出作品,并成为白立方的创办者杰·卓普灵(Jay Jopling)代理的第一位艺术家。作为年轻英国艺术家派(Young British Artists)的一员以及达明·赫斯特(Damien Hirst)的室友,奎恩的作品被英国艺术经纪人、收藏家查尔斯·萨奇(Charles Saatchi)收藏并于1997年那场著名的“Sensation”展览中展出。
伤健人士的身体、狂野怒放的植物,怪异硕大的比例、鲜艳欲滴的色彩,这些令人匪夷所思的元素用一种优雅的形态表现出来,以科学家式的一丝不苟态度,哲人般质疑着人类最基本的存在问题。这就是无法被定义的英国艺术家马克?奎恩。去年11月24日刚刚结束的第55届威尼斯双年展的现场,一件巨型的裸体无臂孕妇充气雕塑屹立于——更准确地说是坐在圣乔治马乔雷(San Giorgio Maggiore)小岛的教堂门前,引起许多当地教徒的不满与抗议。这件名为“呼吸”的雕塑正是出自奎恩之手,原型是他的朋友——怀有8个月身孕的英国艺术家艾莉森·拉帕(Alison Lapper)。奎恩亦曾用15吨的大理石制作这件雕塑,于2005-2007年在伦敦市中心的Trafalgar广场,作为大型公共艺术展出;2012年伦敦残奥会的开幕式现场也出现了其身影。毋庸置疑,这件作品的每次出场都引起轩然大波,时任伦敦市长肯·利文斯通(Ken Livingstone)则认为这是一件象征“勇气、美和信心的作品”。但威尼斯教区文化遗产负责牧师章玛窦·加普陀(Gianmatteo Caputo)则对此感到十分震惊,认为这件作品摆在教堂门前“不大合适”。
引起争议,算是马克·奎恩的作品不可缺少的特质之一。他最著名的作品《自己》(Self)是一项一直在进行的作品:每隔5年,艺术家将自己的血液冷冻凝结后雕刻成自己的头像。而制成的作品需要一直冷冻保存,这也时刻提醒观者,这件作品,抑或是个体生命对外在环境的依赖性与极端脆弱性。而据去年英国《卫报》的一则消息称,这件萨奇在1991年以1万3千英镑从杰·卓普灵手中买到,随后一直收藏在冰柜中的英国当代艺术标志性作品,由于建筑装修工人误拔掉电源,现在已经化作了一滩血水。
挑战艺术的界限是马克·奎恩的强项。他探索并尝试不同的材料,除了在《自己》中使用的血液,他还制作过面包雕塑(将面包烤制成手掌的形状),又如冰块、玻璃、大理石等等。奎恩将这些媒介在不同物理条件下的不同特质发挥到极致。2000年的作品《花园》(Garden)是一个大型装置,观众可在依赖电力维持的永不枯萎的冷冻花朵间穿行,通过挑战和违背自然定律带给人奇异的感受。与之相似的还有雕塑《永恒的春天》(Eternal Spring),盛放的花朵被嵌在零摄氏度以下的矽胶中得以保存。这一系列更加偏向对科学的探索,包括对DNA技术的应用。奎恩从模特儿身上获得几条DNA,然后放在琼脂果冻板上,制成肖像。他应伦敦国家肖像馆的委托,为诺贝尔奖得主,人类基因图谱排序员约翰?苏尔斯顿爵士(Sir John Sulston)制作肖像。而一次大规模的尝试则诞生了2001年的《DNA花园》(DNA Garden),其中包括75种植物及2个人类的DNA——这是细胞层面上对伊甸园的复制,又是一次对自然规律的狂妄挑战。而其后使用三维扫描和生产过程,据奎恩表示,也是一种对于使用生物DNA作为繁殖代码的模仿。
奎恩的作品中常见有趣的并列和对比,二元主义是他的代表风格,如传统的材料与先进的技术的应用;具象的材料表达抽象的主题等。例如“历史之眼”系列画作——将瞳孔的微观形状无限放大,然后将整个地球的宏观景象叠加在其上。在现代社会,我们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接受新的资讯,好像能把整个世界都随时装在眼里一样。而覆盖在上面的飞溅的斑点在不同作品中,可能什么都不代表,也可以象征很多事情。但其存在意义并不是去暗示什么,而在于其包含无数隐喻的可能。对于奎恩来说,这些飞溅的斑点非常有趣,它们用的是画作中具体形象所使用的相同颜料,但状态却完全不同。所以也代表了颜料如何像魔法一样从物质转变成图像。
香港白立方画廊以“由欲望而生”为名展出了马克·奎恩的一系列最新作品。由人类不可遏制的欲望为源头,观察那些既原始神秘又充满诱惑力的元素,以全新的框架、视角去审视我们的周遭世界。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他创作的一系列利用最新科技3D扫描打印技术制成的雕塑。在下文的访问中,我们着重强调了这一点,马克·奎恩也将这一技术的应用视作艺术界的未来趋势走向。
在画作《过去、现在、未来》(Past,Present and Future)中,奎恩继续于抽象与具体、丑陋与美丽的边缘游走探索。呼应着艺术史中大师们的笔法,例如乔尔乔内的《沉睡的维纳斯》(Sleeping Venus)、,提香的《乌尔比诺的维纳斯》(Venus of Urbino)、戈雅的《裸体的马哈》(The Nude Maja)以及马奈笔下《奥林比亚》(Olympia)中裸体女性的姿态,怀有身孕的世界级名模劳拉?斯通(Lara Stone)诱人地躺在鲜肉的背景中,以充满挑衅的目光凝视着观赏者/偷窥者。脱离本体的鲜肉纹理清晰,但已毫无生命性可言,只是线条、色彩的抽象聚集,代表过去;劳拉·斯通富有光泽的肌肤和撩人的动作神态冲击着观者的感官,时刻提醒着人体的脉动,是为现在;而她隆起的腹部,处在整幅画的正中心,勾起观者对即将到来的新生命个体、对不可知性的期盼和猜想,此则未来。奎恩以画笔下鲜活实在的肉体,串联起对于无形的时间纵轴的幻想。这种外科手术般精准洗练的笔触挑逗着想象力的空灵无际,是奎恩擅长的充满玩味的心理操纵。
《人类的过去与未来》(Before and After Humans)是与此作有着鲜明的对比,却又同样充满矛盾张力的系列。这一系列描绘了大海为万物的生命之源,匉訇翻腾的震撼景象。这些作品不但呈现了完整的生命周期,在展览中自成一体,并尝试成为一面镜子,映照我们充满矛盾的自身,反映出我们被欲望所操纵,由欲望而生。
奎恩的个人展览史十分耀眼,除了上文提到的第55届威尼斯双年展中希奥尔希奥·西尼基金会举办的同名个展,他曾展出的场馆还包括:莫斯科多媒体艺术馆(2012年)、摩纳哥海洋博物馆(2012年)、丹麦奥尔堡现代美术馆(2012年)、巴塞尔拜勒基金会(2009年)、达拉斯葛斯–麦可艺术基金会(2009年)、大英博物馆(2008年)、蒙特利尔DHC/ART当代艺术基金会(2007年)、罗马MACRO(2006年)、都柏林爱尔兰现代美术馆(2004年)、利物浦泰德美术馆(2002年)、米兰Prada艺术基金会(2000年)、汉诺威艺术协会(1999年)以及伦敦泰特美术馆(1995年)等。
对艺术家的访问安排在画廊空间进行,访问开始之前,马克·奎恩正随着香港白立方总监格雷汉姆·斯蒂尔(Graham Steele)为一位客户讲解各件作品。随后,快到约定时间的时候,白立方的公关负责人走了过来,进行介绍。奎恩行动敏捷矫健,身着黑色休闲装,戴着一顶鸭舌帽,似笑非笑地向我伸出手,而双眼则紧紧地抓着面前被介绍给他的人,似乎要钉入到对方的灵魂中,多少让人有些不寒而栗。接着我们走入旁边的私人会议室。坐定后,他要求公关拿一杯水给他。本来在访问开始之前准备寒暄一下再进入正题,所以没有拿出录音笔,而他则警醒地问道:“你难道不要录音吗?那你怎么记得住我要说什么?”谈吐非常干脆、利落。他对问题的回答也延续了这一风格,直奔主题,毫不含糊。
MARC QUINN=MQ
记者:本次展览中3D扫描打印出来的作品非常令人惊艳,能讲讲其创作理念吗?如何用这种普及度很高的技术展现艺术家的个性?
MQ:我认为,这一技术之于雕塑制作正如一个世纪前摄影之于绘画的影响一样,将改变人们制作艺术品的方式。21世纪对于3D艺术品来说会是个神奇的时代,正如摄影一样,需要思考主题,同时这一手段的使用又放宽了对主题的限制。不过,如我经常说的,一定会有大量良莠不齐的作品出现。但如果做得好的话,你能把作品提升一个等级。我并不能说绝对确定如何将这种手法更好地应用,因为现在一切都才刚刚开始,仍在探索阶段。
记者:以这次展览的作品为例,你是如何诠释这一观点的?
MQ:比如这次的两件作品:贝壳和盆景,二者都很难用手工制作成雕塑,因为有很多复杂的细节。我喜欢这种没有人手干预的高纯度作品,就有点类似摄影的感觉,几乎就是纯粹的现实。同时通过操纵大小比例以及材料质地,对作品性质进行了很大的改变。相较于用手来雕刻,现在则变成了操纵可变量来完成一件作品。感觉上更像是生物化产出,就好像取出DNA来复制出一个母体一样。
记者:有评论说这就好像是消灭人为阐释?
MQ:我不这样认为。人为阐释一定会在创作中出现,只是以另外一种形式。很显然,你扫描一件物品,雕塑不会随之自动诞生。就比如那个贝壳,它的尺寸之大(1米)让人难以相信它是真的,但是由于其内里打磨得十分光滑,细节上栩栩如生,人们自然而然就接受它了。艺术家要做决定,选择什么尺寸、什么材料,甚至最根本的,要选什么物品来扫描,这一切都是艺术家要做的决定,总会带有个人风格;反之,如果是按照标准化生产的话,则不可能有个体风格的存在,而仅仅剩下事实。
记者:为什么选择铜作为材料?
MQ:这个当然依作品而定,例如那件贝壳,我想把它做成一件时间的模型。它背面的圈状图形就好像树的年轮一样,在记录时间;而它的内部则是磨光的,永远映照当下这一刻。这件雕塑表现了现在将会成为往事。传统上经常用铜来制作雕塑,但我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使用了这种传统材料。
记者:在你的作品中也经常使用石类材料,跟我们讲讲灵感来源?
MQ:我1月的时候在台北“故宫博物院”见到“肉形石”,觉得用石头雕出一块猪肉这个概念实在有趣。而回到伦敦的时候,我在大英博物馆见到一件来自冰河世纪的雕塑,这件人类历史上最早的雕塑是用骨头雕成的。我想到的是,如果要拿到骨头,那肯定要先切去肉才行。所以事实上,史上最早的一件雕塑的诞生应该是通过吃(切肉来吃)而完成的。所以食物与艺术之间的关系是难以割裂的。我在西班牙火腿上切好了之后,再用粉红玛瑙石复刻出来,这就是雕塑的诞生过程。
记者:可以问一些关于你个人的问题吗?你是否有宗教信仰?例如,科技?
MQ:没有,我没有宗教信仰,也并不信仰科技,那只是个工具。我相信的是,人只能活一次,所以应该用来做对人类有影响的事情。其实人生态度是个不断转变的过程,我没办法形容整个过程,因为实在太微妙。
记者:鲜血、花朵以及其他的一些有机材料,你经常把它们冷冻起来用在作品中,那启发你创作花朵系列的灵感是怎么来的?
MQ:有一次我去参观一个花市,突然意识到,我们能在花市里同时购买到这么多种花,但它们在自然状态下是不可能开在同一个地方的。这个事实表明了人改造自然的欲望是如何持续不断地重塑着自然的极限。我创作的这些唾手可得的花朵显得很不自然、人为痕迹很重,同时这些作品的色彩很鲜亮,也算是对生命的一种赞美吧。我有的时候买花回来,像做雕塑一样插花,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系列作品也像在为雕塑作画。
记者:艺术与科学对于你来说具有同等地位吗?
MQ:不,我觉得它们很不同。艺术是来提出问题的,而科学尝试解决问题。所以虽然研究的是相似的领域,比如我们自何处来,为什么生存,将去向何方,但两门学科确实以截然不同的方式进行体现。
记者:你平时如何寻找灵感?比如你关注一些什么话题?
MQ:我的灵感来自各个地方,这是无法明确说清的事情,比如看新闻,我什么话题都会关注到。生活中也是这样,说不好什么就会吸引我的眼光,比如台北之行的盆景,或是“肉形石”,一切灵感的来源都是很难预料的。
记者:为我们描述一下你正常的工作状态吧。
MQ:没什么正常不正常之说。我经常到处跑,在工作室里的时间一般是早10点多到晚上6点,工作室是个什么奇迹都有可能发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