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简介:崔正化,综合性艺术家,1961年出生于韩国首尔,毕业于韩国弘益大学美术学院西洋画系,现任心窗视觉开发研究所所长。1987年,其作品获韩国中央美术大展一等奖。创作范畴涉及摄影艺术、舞台艺术、平面设计、室内环境设计、公共空间设计、装置艺术等。被艺术界称为“双年展艺术家”、“代表90年代韩国当代艺术面貌的象征性人物”。】
在北京侨福芳草地这个巨大的消费文化空间,韩国艺术家崔正化的个展“五蕴”给人们带来了心灵震撼。他将塑料水果和繁花置于购物中心的天花板上,这些永生的硕果和繁花,只因从外部注入气体而反复机械地膨胀与收缩,内部却空无一物,如同这个时代的假象。“繁华富贵,看起来充满欢喜,实则轻如鸿毛,最终只能化作空气的幻象。”崔正化说。
废弃玻璃瓶、拖把、木质搓衣板、建筑垃圾……这些工业社会的废品,在崔正化的手中却被重新改造,完成了一次灵魂再生。
崔正化个展“五蕴”亮相芳草地展览馆
在韩国,他被称为“塑料炼金术师”。工业文明专注于追求新事物,崔正化则钟情于“老化的、发酵的”旧物,因为它们成就了历史。人们将他比作操纵符号和象征系统的“萨满巫师”——让冰冷的工业废品和垃圾,复活为温暖圆满的存在,达成了“物我一体”。
“无用之用”、“无用之美”——崔正化所探索的,是人人都能理解或使众人共鸣的创作,它们仿若浮躁社会的一道光,能照彻人心,予人反省,净化生命。如他的诗《疑似》所写:“宇宙万物皆为艺术/周围细小的事物里,也能感到宇宙的存在/它们也可以是艺术/无用,无用,无用成为艺术……”
记者:垃圾堆里看到奇迹,废旧物中找到光和生命,你怎么发现隐藏在表象之外的美?
崔正化:我特别喜欢散步,没有创作灵感的时候会散步,特别郁闷的时候也会散步。散步的路上看到最多的还是塑料袋、扔在地上的垃圾。被废弃的东西特别吸引我,同样一个东西,看的时间长了,仔细对待的时候,能看到平常看不到的物质和内在。
崔正化个展“五蕴”亮相芳草地展览馆
韩国有一个诗人写了这样一段诗:“路边特别小的草花,仔细看,才能看出她的漂亮来;慢慢看,才能看出她的可爱来。”我从散步路上的垃圾里看到别人看不到的漂亮。我问自己,为什么我觉得漂亮,别人并不这样想。我又进一步去想,鲜花和假花,到底哪一个被一次性使用了。我觉得可以通过假、真,去超越我们所说的艺术,然后我就开始创作我的作品。一般人所认为的艺术是特别高尚的,跟我认为的艺术,定义上有一些差异。
Q:艺术与生活的关系是什么?你的作品创意和元素多来自生活,譬如搓衣板、空瓶子、珠串、扫把等。
A:我一直认为,生活和艺术是平级的,艺术要服务于生活。一些所谓的艺术,离我们太遥远了,完全不亲近我们的生活。我一直召唤“高高在上的艺术,你下来吧,下来跟我一起玩,怎么样?”所以,在上世纪90年代初,我就经常在酒吧、街头组织活动,不仅做视觉艺术的展览,也和音乐,舞蹈、话剧同仁们一块组织综合性的展览、演出。我认为,为了艺术而做的艺术,不能叫作艺术,艺术要和生活发生关系,要让生活变得更快乐。
Q:您最喜欢哪一件作品?
A:你咬指头,每个都很疼。我疼爱每个作品。如果非要选择一个,我最喜欢《混秩序》,我看到很多年轻人喜欢这个作品,乐意在作品前合影。你可能看到了一个废墟,看到文明之前、文明之后的幻影。不同的人,参与到作品中,又生发了作品的双胞胎,我的作品于是不断被丰富起来。
Q:文明的属性是进化和创新,你却崇尚老化和发酵。被质疑过吗?
A:这是我最喜欢的问题。我很重视把某个东西放旧了,让它去发酵,去酝酿。全世界的人们都有自己特有的发酵食品,韩国大酱、泡菜,西方的酸奶。我们在吃一种被腐烂掉的东西。大家往往会说,昨天是已经过去了,我却认为,昨天即将要到来,明天是昨天。《某本中国百科全书》这个作品,由我从中国民间收集300个搓衣板构成,它们记录了历史和生活,也说明特别破旧的、悠久的东西,可以变成前卫与潮流。
通过全世界各地发酵的食品,以及我的创作,可以看出,明明有时间的流逝,经过被发酵的过程,不是变旧了,而是更新了。我觉得讨论陈旧的东西,或者把遗忘的东西拿出来分享,是一种尊重生活的行为。最贴近生活的,最贴近人思想的,就是日常的东西,因而更适合成为前卫的艺术品。东方和西方的,昨天和未来的,通过恰当的方式融合起来,才可以做出很成功的艺术品。中国也有这样一句话“温故而知新”。
Q:你眼里,什么是美?是永生?
A:这是最难回答的问题。我曾经做过一个作品,把五千个气球,充满气,放在一个古老的巴洛克风格教堂的天花板上。通过这个作品,我想说,刚充满气的气球是气球,慢慢在漏气的,也是气球,最终落下来的也是气球,希望大家关注气球物质方面很纯粹的一面。美是永生的,也是相对的。100岁的老奶奶有她的美丽,20岁的姑娘更不用说。不管处于哪个阶段,都有这个阶段固有的美感。
谈美,一定要谈丑;谈生命,不谈死亡不行。通过恰当的方式和谐相处,人们可能会感到温暖,或者会被打动。
拉近生活和艺术的距离
记者:这次在北京举行的展览主题为何是“五蕴”,佛教教义对你的艺术创作有何启发?
崔正化:“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这就是五蕴的佛教说明。“人人都是佛,万物都是佛”,那么,人人都是艺术家,万物都可以成为艺术品。“头头是道,物物全真”,跨越了产品和艺术的界限。为了拉近生活和艺术之间的距离,我认为我的艺术品一定要成为诱饵,成为“皮条客”。
Q:经济发达往往伴随精神贫困,现代性的困境如何消解?可否在艺术中找到答案?
A:韩语中,我们说赞成的“成”,不写“成”,而写“省”,说反对,写的是反“省”。所以,观察自己,一定要考虑两方面的东西,自己赞成的,以及自己需要去反省的。
当下是信息社会,人们成为手机瘾君子,被数码和技术裹挟。但我没有任何数码设备,用笔记本记录一切,电话号码写在墙上。我的生活和我的创作元素一样,停留在过去的年岁,但我感到精神的充实,看到美的本体和事物的本质,建构着拥有丰富颜色和形状的秩序。
文化融合就像拌饭一样
记者:韩国80%的人信奉儒教,“汉风”吹拂韩国;同时,“韩流”也浸润中国,韩剧风靡,怎么看两国文化的交融共生?
崔正化:中国文化影响我很多,不论物质或精神方面,譬如“天人合一、物我合一”等。文化没有特别纯粹属于哪个国家或民族的,而是不同文化主体、不同国家人们思想融合的结果,就像拌饭和拌沙拉一样。譬如在韩国,拌饭就是祭祖活动结束后,把所有祭祀菜品拌在一起,大家一起分享的菜品。就像拌饭一样,把所有的文化、观点、艺术都融合在一起,通过这样的方式去分享给更多人。
我的作品就具有这样的性格。世界上所有东西都有连贯性的,不是独立、单纯存在的。现代社会,数码系统很发达,基本可以不考虑国境、距离,没有必要把文化进行疆域划分。文化的传播力是无远弗届的。当下社会,更重要的不是做大的分类,而是要思考如何去做有个性的个体。
Q:你的创作是否在以东方哲思对抗现代资本主义?
A:理解得没有错。可能我在做特别微小的一件事,但要是我表现的方式很对,也可以影响到很多人。艺术家的创作,没办法改变世界,但可以逐渐改变可以改变世界的人。大家会认为这个过程很奇怪,但我认为很美好。
浮躁社会里深呼吸
记者:你倡导无用之美、无用之用,其艺术价值和现实意义是什么?
崔正化:我想讲那个玩具枪做的作品。我把代表武力的玩具枪,做成没有权力、不具威胁的“花”。这个作品看起来特别华丽,比别的花朵还要华丽,但是,看起来特别美好的东西里,往往也隐藏着我们看不到的危险。让美变得更美的是一种美,但让人去思考什么是美的美更是一种美。
Q:艺术作品与大众的关系是什么?
A:作品一旦离开艺术家的手,就属于观众了。作品都是最终由观众完成的,让人思考的作品才是好作品。所以,做好作品,相当于列一个很好的采访提纲,可以启发人,引导人。
我会离开北京,但我的作品还留在这里。观众和我的作品进行交流,他们之间也会产生很多的故事出来。作品不可能只存在一个答案,每个人对作品都会有不同的理解。不同理解,就是每个人的答案,就像一朵花一样美丽。希望大家心中也会种上这样一种美丽的花。
Q:透过你的《宇宙》等作品,你希望人们去思考和反省自我?
A:当下的人们,确实迫切需要安静地去思考自己,关注自己的时间,反省完了,下一个阶段去实践。光脑子想是没用的。实践,我并不是指很伟大的实践,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并没有限制。东方哲学思想,就是说一粒尘土或者一滴水中,都可以看到宇宙。如果大家都会关注宇宙生成的原理,思考这样的问题,那么人人都能成为艺术家,世界就会变得平和而美好。
Q:未来,当人们提起你的名字时,你最希望得到怎样的评价?有人评价你是“萨满巫师”。
A:我想做更多可以治疗、呵护观众的作品,想成为懂艺术、会生活的平凡的人。萨满巫师是主持祭祀的人,引导受尽折磨的灵魂来到生命之地。宇宙里,所有物质、生命,都是带着气息的,我也希望在机械时代的工业文明中,人们能拥有一个深呼吸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