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艾格尼丝·马丁(Agnes Martin)禅宗般平静的网格和线条绘画面前,能感受到那些细细的横线和竖线是如何如同光线穿过画布,使人有时禁不住想屏住呼吸,仿佛呼吸会打扰到这些脆弱不安但同时又精确顽强的线条,仿佛它们并不是为了被阅读和观看,而是在那里等待被回应,为纯粹的内心情感世界提供某种神秘的触发——苦行和克制,这也正是马丁自己内心的写照。
2015年6月3日开始,英国伦敦泰特现代美术馆展出艾格尼丝·马丁(1912-2004)作品回顾,呈现了艺术家从20世纪50年代早期至去世前这段时期的作品,从她利用生物形态的抽象主义到标志性的网格绘画。这也是马丁去世之后的第一次大型展览。
虽然策展人很小心地试图引导观众规避开艾格尼丝·马丁患有精神分裂症这个现实和她作品之间的联系,但从她的作品中,仍然强烈地感受到她自成年后即长期饱受精神病患折磨以及为了挣脱病痛所做的抵抗。她将脆弱不安的情绪转制成整齐安静的网格、线条,它们带着紧迫,直接而顽强地呈现在画布上,特别是当横线与竖线交汇时,好像听见如同小提琴颤音般的嗡嗡声划过脑海,让人强烈地感受到她企图逃脱某种控制所做的挣扎,以及所有风暴之后的平静感觉。如马丁自己所说的,“美是生命之谜,它不只是在眼里。它在头脑里,它是我们对生活的积极回应。”这也是写在这个展览入始的序语。
艾格尼丝·马丁1912出生在加拿大一个贫困牧区,直到30岁时她才决定要成为一个艺术家,当时她正就读于美国哥伦比亚大学。
1957年,她把工作室搬到了曼哈顿下城区。20世纪五六十年代,是极简主义和抽象表现主义开始狂飙的时代,在纽约,她和几个后来变得极有名的艺术家:极简主义的埃尔斯沃思·凯利(Ellsworth Kelly)、抽象表现主义的罗伯特·劳申伯格(Robert Rauschenberg)和贾斯珀· 琼斯(Jasper Johns)都成为兄弟般的好友,并在艺术风格上也受到了他们影响,因此,当时马丁也被认为是抽象表现和极简新潮流中的关键人物。
与此同时,马丁显然还受到与她同时代的另一位美国抽象绘画明星马克·罗斯科(Mark Rothko)以及来自老欧洲的著名艺术家瓦西里·康定斯基(Wassily Kandinsky)和保罗·克利(Paul Klee)等人影响——虽然马丁本人对此观点一直抱否认态度,但我们从这一时期的作品中不难发现她与罗斯科的共鸣。在《无题21》(2002)这幅画中,构图和色彩效果与罗斯科那些用油画颜料薄薄涂抹画布所创造的色调变化非常类似。马丁自己也曾提到,她特别钦佩罗斯科的工作,认为他的绘画“达到了零度,就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挡真理之道”。而从马丁本人的绘画来看,她其实只是渴望达到一个极其纯粹的简化,事实上她后来也做到并且极致化了这一点。这是她创作生涯中充满生气和活力的时期,也是她迈向标志性的“网格绘画”的开始,在这期间,她画出了代表作《树》(1961)和《友谊》(1963)。
但到此时,马丁患有精神分裂症在朋友间早已不是什么秘密。甫一成年,她就曾被诊断为偏执型精神分裂症,然后一生都饱受这个疾病带来的折磨,症状包括幻听、抑郁和焦虑。她经常听到各种不同的声音,有时是话语,有时是音乐。作家Nancy Princenthal在为马丁撰写的传记中描述:“虽然她的声音并没有告诉她如何作画——但是它们仿佛清晰地驾驭着她的作品——她所获得的图像完全地来自她的灵感并且坚定而清楚地表达了一种声音和图像之间的关系:她听到和看到了别人所没有的世界。”
1961年的一天,马丁被人发现精神恍惚地游走在纽约街头,送医院后诊断为间歇性精神分裂症。在以后的几年当中,马丁因此病发作而反复入院治疗。在1967年以及之后两年间,马丁决定离开纽约,开始一次漫长时间的公路旅行。她游历美洲,并且因此停止画画很多年。这之后,她选择在新墨西哥州的小城陶斯定居下来,直至2004年去世。
在马丁的艺术生涯中,她总在试图寻求平静,几乎与世隔绝地生活和工作。她的绘画被认为从中国禅宗文化和新墨西哥州的荒芜沙漠文化中都得到了启发。她一生坚信“艺术须来自灵感” (Art must derive from inspiration)。她几十年里都在一遍一遍地画着同样的东西。她的网格,那一组组水平和垂直相交的网格,被她用尺子和铅笔绘制在精心处理过的 6x6英尺的画布上,永远保持着绝对的平静,但它们并非来自喜悦和幸福,却是出自孤独和苦难。
马丁从停止绘画到回归绘画是在1971年。这一时期,作品中的网格消失了,取而代之为水平的或垂直的线条,并且它们有了颜色,那些淡粉色、蓝色和黄色的条状色块,或者灰白色和淡棕色的线条,都给了画面一种光线穿透的效果。这些画作,与过去那些画面为不透明的灰色和黑色的作品形成了一种对比。
“这些画面表达一种纯真”,她在1973年印制自己的版画《晴朗的一天》时写道,“如果你能和它们并行,并且把你的想法同它们保持在一种虚无和平静的状态,你就能意识到自己的感受,那是对生活的一种完全的回应。”
马丁留下的最后一幅画,是由线条、三角形和梯形所构成的一个几何形状画面,浓重的黑从精致的灰里凸显出来。仍旧带给我们紧迫感的这最后一副作品,或许就是马丁此生想要抵达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