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亚斯·埃尔-丁·哈利勒创作于约1435年的《波斯王子胡马与中国公主胡马雍在花园相会》,巴黎装饰艺术博物馆藏
这幅画创作于1435年左右,帖木儿帝国二代君主沙哈鲁统治时期,作者是帝国宫廷画师、赫拉特画派代表人物吉亚斯·埃尔-丁·哈利勒。哈利勒创作这幅画,是为波斯诗人哈珠·克尔曼尼的叙事诗《胡马和胡马雍》所配的插图。众所周知,细密画的初始功能就是作为抄本的装饰画。
诗人生活的年代要比画家早一个多世纪(14世纪上半叶),那还是另一个朝代,波斯人是蒙古伊利汗国治下的顺民。克尔曼尼缘何写波斯王子与中国公主?没有确凿线索。牵强附会,或许是在克尔曼尼出生那一年(1290年),恰逢忽必烈下令赐婚伊儿汗国可汗阿鲁浑,女方是卜鲁罕族宗室女阔阔真。显然,此为蒙古皇族之间的联姻,只是克尔曼尼创作时对童年记忆进行了绮念式嫁接——
波斯王子胡马在梦中遇到了中国公主胡马雍,为此他放弃了王位,并且不顾旅途险阻,一心到中国寻找胡马雍。他们的爱情感天动地,最终胡马雍随胡马去波斯。
有必要指出,自中古以来,非但在波斯,在中亚、印度、阿拉伯乃至整个中东地区,“本地王子与中国公主”都是文艺题材的基本故事结构,它披着绚丽、香艳、神秘的色彩,寄托着中东对远东的怡情想象。“王子与公主”的桥段在共享、传播过程中,不断嬗变,演绎出各种版本,甚至普契尼的歌剧《图兰朵》里也有它的影子。
到哈利勒创作《波斯王子胡马与中国公主胡马雍在花园相会》的年代,王子故乡和公主故乡都已改朝换代。在波斯,帖木尔帝国取代了伊利汗国;在中国,元亡明兴。不过,中东人想象远东的意象大体未变。
哈利勒笔下所展示的是波斯王子胡马初到中国,与公主相逢的一幕。波斯人历来对花园有着浓厚情致,花园里充满着缤纷的花朵和芳香。但花草树木显得并不僵死,也没那么程式化。在形态上它们是灵动的,犹如流动的清风或漂浮的雾霭。如果说花园是波斯视觉艺术的一件特定道具,那么花园里浅淡静谧、阴柔秀丽的格调,则是拜中国画风所赐。
关于细密画里的“中国元素”,帕慕克的描述是“公主被涂白了的脸和脸上的一双凤眼”。这是失之简单的理解。中国绘画对细密画最重要的影响,是工笔画细致缜密的笔触和散点透视的构图。基于上述两点,才突显了细密画的平面感和装饰性。
追溯中国画风对细密画的影响,自是少不得要提蒙古大军的西征,铁蹄扬尘,拓境万里,率土归心。而汉地的工笔画技巧则作为蒙古帝国的软实力一种,随铁蹄一路向西。然而,历史的粗线条叙述远不如工笔画细腻。实际情况是,蒙古大军的西征对中东的影响,不是福祉,而是苦难。
细密画早期画家伊本·沙伊尔即从神的视角描绘了蒙古大军屠戮巴格达时的惨状。对于中东人来说,蒙古大军的铁蹄与他们想象的远东,尤其是汉地,也不尽相同。可是这一切都不重要,文化上的互通和交融才是主流叙述,哪怕互通与交融是在铁蹄下达成。
其实,在蒙古伊利汗国统治时期,细密画对中国工笔画风的接受是被动的。而待这种接受变得主动、频密之时,伊利汗国已亡,帖木儿帝国崛起,与之一同兴起的正是哈利勒所属的赫拉特画派。
如此说来,帖木儿帝国貌似比伊利汗国仁慈得多、文化得多?非也。且看史家对帖木儿帝国创立者“跛子帖木尔”的评述:作为突厥化的蒙古人,帖木儿的征伐沿袭蒙古之风,有过之而无不及,破城之后大多屠城,以畏服各邦。在俄罗斯有个传说:帖木儿陵墓不可轻动,否则天下将遇兵灾。斯大林不信邪,下令挖掘,开棺日是1941年6月21日。结果,次日,德国入侵苏联。
正是靠着帖木尔的这股子狠劲,帝国开疆拓土,领地从帕米尔高原一直延伸小亚细亚。他下一步会做什么?不说你也知道,进攻明朝。出兵时间是1404年底,兵力20万。善良的读者若得悉此事,一定会为朱棣和他治下的黎民祈祷。但免了。发兵两个月,在哈萨克斯坦锡尔河畔,帖木尔暴病,死了。大明王朝的警报解除。有趣的是,明成祖朱棣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话归正题,帖木尔一死,他第四子沙哈鲁即位。比起他爹来,沙哈鲁算是个文化人,他偃武修文,扶植艺术,赫拉特画派因他得以兴盛。更重要的是,沙哈鲁对明朝推行睦邻友好政策。1419年,沙哈鲁遣庞大使团访问明朝。使团一路骗吃骗喝骗犒赏,见识了大明帝国的善良、殷实和慷慨,当然,还有工笔画的精妙技法。
补充介绍该使团的两位重要成员:其一、吉亚斯·埃尔-丁·哈利勒,他是细密画《波斯王子胡马与中国公主胡马雍在花园相会》的作者;其二、沙哈鲁长子兀鲁伯,他是王子,在名义倒还真算得上是“波斯王子”。
至于波斯王子是否在花园与中国公主相会?要仰赖哈利勒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