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宇兴,作为中国当代最为杰出的70后艺术家之一,惯来以叛逆不羁的形象出现在大众面前。对于黄宇兴而言,天性和本能是推动他灵感之源的重要动力。因此,他的绘画极其注重对自我精神世界的表达,并以此去探讨人类文明发展下产生的问题。黄宇兴极度擅长以强烈对比的色调去营造艺术语言的神秘性和视觉感官的刺激性,荧光色与普通色系的融合,对比色与高饱和度的冲击,成就了黄宇兴独特的色彩语言,也就此能瞬间引领观众进入黄宇兴的世界。
2000年黄宇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壁画系后并没有选择学院派艺术或流行的观念艺术,而是行走在独属自身的艺术之路上。黄宇兴的早期作品主要有《食肉目:熊猫科》、《日志》等,这一时期的主要特征是对现成头像的挪用,对于图像的调整都来自具体的既有图像。借助对图像的反复挪用,一方面黄宇兴过渡到了《洞》的创作,即代表艺术家逐渐实现对绘画自身语言的寻求和表达,另一方面,黄宇兴则发现自身艺术真正的兴趣点所在,《改变中的生命史》使艺术家开始触碰到有关生活、生命、历史乃至人类文明的不可控状态。宇兴踏入了生命与世界互动的领域之中,从而开启对生命的宗教式哲学思考。
而《光芒》和《栖息地》系列更是黄宇兴试图撕下人类文化标签的深切体现,他希望营造出自身的“乌托邦”,给予更多人以休憩之地。随之而来《河流》与《气泡》系列更是进入了一个废墟感的场景,通过对河流、树丛主题的表达,以更为微观的艺术手段向生命的生灭与消逝提出了疑问。但最终艺术家也交出了自身的答卷,《日出日落》系列又回归宏观,告诉观众有关生命的周而复始与反复更迭本身便是一个新的开始。黄宇兴的创作显然充满了自身独特的看法与紧密的递进关联,但无论如何,“对于人的理解”这一主题始终贯穿其中。
根本而言,黄宇兴的绘画是对知觉的一种记录,在为观众带来视觉感官的愉悦和刺激的同时,再现知觉的来源令他的工作具有理性的形状。艺术家通过一种个性化的实践,触碰并融汇了现成图像的挪用、“创作过程的客观化”、媒介实验、身体政治学、生命科学、后抽象表现主义等一系列当代艺术的核心议题。
黄宇兴曾评价自身的艺术之路:“从最初的图像挪用与借鉴开始,慢慢脱离绘画图像的影响。在接下来的过程中越来越多地凭借对生活时间的感受、对绘画的经验、包括对这种经验的陌生感的注意,来完成绘画。你可以看到去图像化的痕迹,这其实是不断发现和肯定自我的过程。”
当残酷的现实每每都不太尽如人意的时候,人类都会生产出各自的心理诉求。而黄宇兴恰巧为欣赏他的观众提供了一条新的通道。借由其作品中繁复的色彩和错综复杂的图式安排,他成功地将我们拉入一个独属于他自身的全新的艺术乐园之中。在这里,们既能享受愉悦,接受悲伤,也能体会愤怒,分享痛苦。曾经无处安放的归属感在黄宇兴笔下也逐渐被消融而去,最终化为世人的情感寄托。
那种像奔腾的漩涡和急流涌动的水面所卷起的小的、细微的,非常微观的气泡以及从河床里面滋生出来的那些小的、分泌的气泡,我把它捕捉到以后,开始就完成一些类似于20×20cm的那种很小的气泡的作品,把它们和河流的系列并制或者是叠加在一起,让它作为一个调节河流的关系的产物。但随着主题的深入,我发现这些气泡他们其实已经不甘于在自己应有的位置了,它们像是得到了生存的机会之后又来到一个完全真空的世界,开始了另一种狂欢,就像在水面底下,从一个小小的画幅里面喷涌而出。
所以我就有了后面完全以细胞、气泡为主题的作品,我们可以理解为一种瞬间即逝的非常美好的带有某种悲剧色彩的、瞬间消逝的产物,它其实也是对时间瞬间的把握和另外一种阐述,当有了单一性的、流动性的对时间的描述之后,让我更开始引发了对时间的关注。所以这仅由最开始简单的想法发散出来的结果其实是我对时间的更宽阔的认识,而不再是之前的简单地把时间理解为线性的概念。
——黄宇兴
提及黄宇兴,强烈的视觉对比和感官冲突是观众对其的第一印象。借助大量跳跃性的色彩,黄宇兴的作品总能在第一眼便为大众上演愉悦与惶恐并行的人类精神序曲。概念性的形体表达与绚烂的色彩并不能掩盖艺术家注重对自我精神世界的表达。黄宇兴始终行走在对人类文明发展的好奇之路上。
回溯十余年的艺术创造,黄宇兴从对外在世界普遍性的探索,到延展至生理、性别、身体,乃至生命的维度,继而弥散至对自然和宇宙万物的聚焦,他在艺术上的观念诉求紧密切合于他对于情爱的沉浸、宗教的参悟以及强权的遭遇等个人的实际体验之下。黄宇兴始终坚持作为一名成熟艺术家所具备的有意识的“规划”。与其屈服于情绪的宣泄,他使用延续从“知觉”问题出发,来创作画面意象和展现视觉语汇。
《熔流》这张作品无疑在黄宇兴的艺术创作中占据特殊地位。其巨大的尺幅本就极为少见。它本是受余德耀美术馆之邀,为美术馆新规划的项目空间进行的创作。由于不预设主题和风格,黄宇兴花费了8个多月的时间去思考与创作,并最终以此打开了其《气泡》系列的开端。
整张作品没有草图,黄宇兴仅仅凭借自身对绘画的经验来分割画面来创作。《熔流》的命名来源于“熔流点”一词,泛指物质熔化至可流动时的温度点。因此这张作品既脱胎于“气泡”,却又与其余的“气泡”系列作品完全不同。画面上艺术家使用了各种绚烂且饱和的颜色来绘制个个椭圆形,仿若不同形态的物质熔化后悬浮、漂游于失重的空间之内。暗沉的血红色气泡和温暖的奶白色气泡共同象征了人类的体液,荧光色的气泡如冰冷的银色和浅淡的蓝色则象征了物质世界中的化学合成品,例如塑胶和金属等材料。这些气泡层层叠叠占据了整个画布,不断地蔓延与生长。在这样目不暇接的色彩王国之中,观者的视觉刺激可想而知。
黄宇兴将这一系列作品统称为“气泡”系列,是“河流”系列的更进一步延伸与思考。“河流”一直是黄宇兴作品中的代表系列。无疑,“气泡”暗示了艺术家从观察庞大的实体转向了对微观事物的思考,但依旧延续了黄宇兴对自身情绪有效的控制与抒发。以《熔流》作为“气泡”系列的代表作,黄宇兴毫无保留地展现了其对个人、对生命乃至对世间万物的新想法。起源于对水流的感悟,黄宇兴逐步开始关注水流冲刷之下翻滚的气泡、搅动的漩涡与河床底部滋生的气泡,并最终被扩大为各类物质融化的碰撞与冲击。“气泡”天生所具备的色彩便与幻灭相关,短暂的瞬间已是永恒。艺术家就此将我们带入微观的世界,借由气泡那短暂又激烈的瞬间来感知个体的生命体验。
值得注意的是,《熔流》不仅仅包含了观众所熟知的画面本身,还与众不同地包含了画作四周的画框。在“熔流”的同名展览之中,拆分的四个画框也成为了展览与观看的对象,从而成就了其自身的多重意义。首先,它既是画作本身的组成部分,同时也借由展出行为成为了单独的个体,就此获得了独立性。其次,艺术家本人在作画时并非刻意将画框纳入画作之中,尽管潜意识中深知画布才是其挥洒创作的区间,但画框也由此被泼洒了颜料,它一方面是黄宇兴作画过程无意识的产物,另一方面也成为了艺术家视觉上的记录。而再者,地球的万有引力也是画框的“创作者”之一。在引力的作用下,油画颜料顺势流淌、滴落于画框之上。因而,它从根本而言是艺术家绘画行为和重力的合谋结果。当画框与画作重新相遇之时,二者之间才真正成为了《熔流》本作。
早期黄宇兴对生命的直接探讨还停留在以个人且私密的语言来叙述,并且沉溺于强烈的情感表达,但如今的黄宇兴所试图探讨的对象早已超越了人类,逐步将对生命的思考拓宽到更为宏观的世界之中。黄宇兴以其个人体验和深入思考营造出了独属于他的生命乐园,人们不仅能在这里感受生命的绚丽,同样也能体会生命的伟大。
影像的影响越来越多的从我的画面里面抽离,我从非常谨慎地使用的非常冲撞的颜色慢慢地释放为一种更广泛的色域。这个时期的主要的作品就是《光芒》和《栖息地》。其实《栖息地》也是我想要给柔软的作为人本身的动物性特征和生理特征、生命型特征抽离了文化标签的人休憩和睡眠的一个地方,就像是在非常深密的树林里面,在各种树根缠绕的、潮湿的、但是又安全的场景里面休憩,尝试着把整个的人体打散成不同的器官,散落在树林的深处。
这时候光线就像是个造访者,它不是带有敌意的,可能是带有希望的,或者有很多的突如其来的意想不到的东西,从外部世界照射进来,有时候像似正午的阳光穿过密林,刺穿在阴暗的树林深处;有时候像太阳从很遥远的地平线蔓延开来;有时候像落日远远余光扫在房子上面,就是这样的感觉,但是前景仍然是躺倒的人体,以这种血肉的、肢体的方式,最本质的方式呈现在前面。
——黄宇兴
知觉,一个看似理性却又充满感性的没有实体的认识系统,在黄宇兴的笔下成功地以架上油画的形式展现而出。因此,与其展现集体主义之下群体观念的变化,艺术家黄宇兴似乎提供了一例相当独特的范本。他更在乎的是个体知觉的探索。
“光芒是闪现在生命中一切美好而突然的事件,它是意外的来访者,带点粗暴又让人愉悦。‘光芒’是一个更朴素和自我的主题。是弃置在树林间的生命个体,在浸淫着黑暗的同时,目睹或接受的一次洗礼。” 在《光芒》系列中,黄宇兴再次展现了他对生命个体的关注,与此同时回归到其固有的主题——“人体”出发去回应与思考个体与人类文明之间的矛盾。而《栖息地》恰恰是这一系列的代表之作。
黄宇兴在巨大的画布之上虚构了“栖息地”这一场景。粗壮的树干矗立于黑色土地,直通天空,蔓延的根茎贪婪吸取营养,结出了诡异的根瘤。红色的人体器官散落于微带泥土的草地之上。对于人体器官的表现实际是黄宇兴试图将人类从文化标签中抽离之后所遗留的本质性特征:每个人都具有柔软的组织、器官和内脏。因而,人的动物性特征、生理性特征和生命性特征都集中于此。随之,黄宇兴希望能够以此打造一个由广袤大树遮蔽的安全的理想场所,就如同在极深的树林之中,在各类树根缠绕的、潮湿的,却又安全的场所里休憩。人类在此可以获得内心深处的安全感,即便他们如同被被解剖的器官一般脆弱,但依旧可以停留在这一心灵的安心之所。
尽管面对着社会的重压和文明的动荡,散落于地的人面之上浮现的却依旧是安心且平静的表情。艺术家用纯黑色的背景来塑造外部世界的危机。本是绝望、杂乱的画面情绪却被上方投射而下的六个巨大光束所“破坏”。如同正午的阳光洒落于阴暗树林的深处,也如同艺术家的内心感受:再绝望的现实,依旧存在着希望与救赎。
“有两种东西,我对它们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它们在我心灵中唤起的惊奇和敬畏就会日新月异,不断增长,这就是我头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定律。”正如康德所说的那样,黄宇兴借由对内心的探索,不断将其感知触角延伸至更为广阔的社会、生活与世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