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4月15日在香港艺术馆闭幕的“观景·景观——从泰纳到霍克尼”展,让国人重温了英国近现代风景画的300年时空。此展与两年前先后在上海博物馆和北京中国美术馆面世的“心灵的风景:泰特不列颠美术馆珍藏展(1700-1980)”,面貌大体相同。
然而香港展的名称似无意间忽略了18世纪的杰出画家托马斯·庚斯博罗(Thomas Gainsborough,1727-1788)对英国风景画艺术的历史性贡献,庚斯博罗创作风景画不仅在远在威廉·泰纳之前,他对该国风景画开拓性的影响也包含了泰纳和另一位英国风景画大师约翰·康斯太勃尔。
《格里松山的雪崩》 约瑟夫·马洛德·威廉·透纳 布面油画 1810年
庚斯博罗广为流传的名画《蓝衣少年》,颠覆了他的竞争对手英国皇家美术学院院长乔书亚·雷诺兹的一套所谓规则,成为艺术不拘成规而取胜的经典案例。因而庚斯博罗在肖像画上的声名也就大大地盖过了他的风景画。
《蓝衣少年》庚斯博罗1770年
从“心灵的风景”到“观景”展,庚斯博罗的几件作品,既显露出这位成功大画家未能穷尽所爱的某种失意神情,又证明自称热爱田园的他,显然具备足够的技巧来展现英格兰的迤逦风光。
《萨福克风景》 庚斯博罗1748年
13岁时,绘画神童庚斯博罗从家乡萨德伯里到伦敦学艺,这与当时英国世家子弟流行去意大利游学的路径大不相同,却并不影响庚斯博罗日后的成就。5年学习期间,庚斯博罗换过老师,18岁后开始周游英国,翌年与玛格丽特·波尔结婚,21岁时他已经有了两个女儿。
为了养家,他在家乡开始画收入不错的肖像画,颇受欢迎。又为在大城市接到更多大订单,他几次搬家,从伊普斯维奇到巴斯,直至定居伦敦,声誉扶摇直上,商人、贵族、皇室无不喜爱追捧。
1776年约翰·克里斯蒂安·巴赫
庚斯博罗早婚早育,多金多产,家庭生活幸福,事业成功,堪称完美人生,艺术史上这样的画家不多。但他被精英主顾高度褒奖这一点,曾被后辈嘲讽为贪财——既然他在婚后得到了公爵岳父赠与的2000英镑年金,一幅肖像画的佣金可达100金币,又何必接那么多的肖像画订单呢?
《蓝衣女子》 庚斯博罗约1770年
不过谁也不能否认庚斯博罗远超同代人的才华,这位从未出过国的在野名流,肖像画却能与皇室画家雷诺兹齐名。雷诺兹言必称希腊,唯罗马是瞻,庚斯博罗的作品中闪现着鲁本斯、凡·代克、布歇的影子,却又有着明晰可辨的个人风格。
《扮成悲剧女神的萨拉·西登斯夫人》 雷诺兹 1784年
1759年,庚斯博罗在巴斯的工作室挂出自己和妻子的画像,立刻引来围观,主顾多到他“想用大炮来阻挡”。两年后,他向皇家文艺学会递交了一张肖像画作品,迅即征服皇室。庚斯博罗最终凭他惊人的绘画速度一生完成了多达800幅的肖像画。
他死后,工作室里发现有200幅风景画,显然它们没有买主。庚斯博罗生活的时代,风景画不被重视,还属于“低档艺术”,佣金也很少。不过他的苦恼应该不是要靠卖风景画来赚钱,而是没有时间作画。想象一下,在18世纪的英国,一个画家靠肖像画谋生,风景画只能作为爱好,这两者不能融合吗?事实上,任性的庚斯博罗在他早年的肖像画中已暗度陈仓,总试图给风景画突出一些的地位。
《霍里威尔斯》 庚斯博罗 1750年
于是在庚氏的笔下,大多数的英伦达观显贵与名媛丽人都是在山水之间摆出pose,他们站、坐在大树前,身后是丛林或石头建筑的局部,并浮现出霞光,这显然很不真实,但画家不管,重要的是付费的主顾们接受了这种安排。若说成名后的画家可以店大欺客,那21岁的庚斯博罗是如何说服一对夫妇的呢?在《安德鲁斯夫妇像》(1748)中,夫妇俩打猎归来,位于画面左侧一角,右边的大幅画面被麦田、橡树林和天空的云彩所占据,这些配角分分钟在抢戏,虽然人物与环境画得水乳交融,但似乎风景才是主角。
《安德鲁斯夫妇》 庚斯博罗约1748年–1750年
《约翰·查非牧师在户外演奏大提琴》(1750)寄托了庚氏一生中除绘画之外的另一个爱好——音乐。查非牧师在画中所占的面积约为1/5,这不太符合一般肖像画的规格,但人物身后的大树与远山间反射的白光,以及他右下方的小树和溪水使牧师获得了一个与大自然沉思交流的美好空间,这正是画家年轻时就向往的生活。
《约翰·查非牧师在户外演奏大提琴》 庚斯博罗1750
他是伊普斯维奇音乐俱乐部里的活跃成员,花重金购买乐器,演奏过小提琴、七弦琴、牧笛和竖琴,在家里听女婿演奏时遭遇小偷光顾竟浑然不觉。
《作曲家卡尔·弗里德里希·阿贝尔和他的古大提琴》 庚斯博罗约1765年
47岁那年,庚斯博罗写信给朋友说,“我厌倦了肖像画,非常希望能带上我的小提琴,走到一个甜蜜的村庄,在那里我可以画出陆地的跳跃,在宁静和安逸中享受生命的尽头。”
《傍晚》 庚斯博罗1760年
看到《池塘边赶牛的少年》(1786)时,我想庚斯博罗已经通过风景画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尽管那时他早已离开乡村多年。少年领着几头牛下水,他周围的大树在风中摇动,天空晚霞映照,这极为朴素的田园景象,却传递出一种莫名的静谧与安宁。这种怀旧情绪不独属于画家个人,而是对“快乐英格兰”的追寻。这幅画是庚斯博罗多年探索的结晶,经过大量人像与牛、池塘、森林组合的素描与速写的创作,画家完成了最佳的构图与色彩。
《池塘边赶牛的少年》 庚斯博罗1786年
相比于他十多年前在工作室里借模型构建的幻想式风景,庚斯博罗逝世前两年的这件作品远为真切动人,其氛围让人想起晚于他的法国画家柯罗的风景,却显然弥漫着英格兰特有的雾气与烟霭。
在一个绘画中的自然乡村场景如果不加上古典主义建筑就会被鄙视的年代,庚斯博罗凭借对田园的热爱,自年轻时就奔走在家乡的山水间,任性地绘制着没有顾主、也不考虑出售的风景画,最终成为尤维达尔·普莱斯所推崇的英式风景画“如画”风格的代表。后辈画家康斯太勃尔说,“看着他的画,我们就会感到眼中有泪水,却不知是从何而来。”
《戴德姆的水闸和磨坊》 约翰·康斯太勃尔布面油画约1817年
康斯太勃尔的同代人,“湖畔派”诗人华兹华斯对此十分明了——“自然从不背离它热爱的人”。
庚斯博罗没有被肖像画所耽误,而是从他的风景画中听到了人生宁静而忧郁的乐曲,并使他的肖像画更加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