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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国强:34年后的回归故宫,带着“西方艺术史之旅”

来源:澎湃新闻 作者:陆林汉 2020-12-18

出生于泉州的蔡国强以天为纸,以烟花为笔,在空中作画。他的艺术创作横跨绘画、装置、录像及表演艺术等数种媒材。在旅居日本期间,他持续探索从家乡泉州开始的以火药创作绘画的艺术手法,逐渐扩大其作品的爆破规模和形式,并建立着名的室外爆破计划,以大型的火药爆破艺术和装置艺术闻名世界。

蔡国强于故宫博物院,2019年7月。吕斯乔摄,蔡工作室提供。
蔡国强在故宫博物院的开幕式现场

2020年12月14日,“远行与归来”蔡国强艺术展在故宫博物院开幕。澎湃新闻了解到,展览展出蔡国强艺术作品180件,呈现艺术家近年“一个人的西方艺术史之旅”项目的精选作品,及以冬奥为主题和以紫禁城为灵感创作的新作。其中,《银河嬉冰》以故宫博物院馆藏《冰嬉图》为灵感,连接2022年北京冬奥会主题,呈现在银河中溜冰的想象。

策展人、艺术史学者、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教授西蒙·沙玛(Sir Simon Schama)写道,蔡国强多产的艺术家生涯一直关乎打破边界,其中已无二维绘画与多维现场创作之分别。他以火与烟作画,爆破急遽而发,转瞬而逝,凝存为火迹与条痕。

《远行与归来》午门正楼展览现场,2020。林毅摄,蔡工作室提供。

由于疫情,西蒙·沙玛无法来到现场。经西蒙梳理作品后,蔡国强承担了部分策展角色,在展厅里忙忙碌碌,监测着布展位置、灯光的亮度等问题。随后,他向记者娓娓道来,讲述一件件作品背后的故事,也讲述了故宫对于他的意义。

从故宫出发、再回到故宫

2020年12月8日,故宫的官微推送消息:“今天,紫禁城建成600年了。”这条消息宣布的是600年前的今天,紫禁城正式建成。蔡国强告诉澎湃新闻,那天是他的生日,“早上看到这条官宣时,感到真是太有缘了”。

故宫博物院 摄影 严天妤

当然了,这只是一个巧合。关于他与故宫的关系,则有着更深一层的联系。

蔡国强说,“相比美术界,‘皇城’故宫的这些‘传统保护者’更早欣赏我,他们认为历史就是要这样去创造,给来自‘天高皇帝远’的泉州的我难以言喻的鼓舞。”

蔡国强在展厅现场

在开幕当天的发言中,蔡国强特别谈及了他与故宫的故事:

“1986年底,我是在故宫博物院朋友们的帮助下离开故土、远行世界的。很久以前,我去福州买石膏像回泉州的长途汽车爆胎,大家下来,有人帮换轮胎,有人路旁抽烟,我在田野里散步,看到还有一人也在散步。回到车上,发现这人就坐我过道那边。显然他也因为散步注意到我,看我抱着石膏像,问我,画画的吗?他另一边坐着的是故宫的陶瓷权威冯先铭。他是冯先生的研究生,两人去德化考察窑址。‘他’是李毅华,我们从此成了好朋友。后来我在上海念书,联系更紧密,我去北京看展览,找他玩,难忘几次黄昏时分,在故宫优哉游哉骑着自行车……

“后来他成了故宫的出版社社长。我大学结束后想着留学。他说,去日本,故宫可以帮助!记得他帮我找了担保人,并一路安排;杨新副院长帮我给日本学校写了推荐信;故宫研究员、在日本很有名的书法家刘炳森先生送我书法,准备让我在日本生活困难时能用上;到了日本,已在那边发展很好的故宫书画家李燕生也支持过我……他们总跟日本人说,这个年轻人来日本,一定会爆炸的!”

蔡国强与好友李毅华,约1986-1990

34年后,蔡国强带着他的作品回到了故宫,与故宫相关联的是一组《梦游紫禁城》(3件)作品,位于东雁翅楼展厅,作为压轴出现在展览路线的尾端,呈现着对紫禁城的“白日梦”。

《梦游紫禁城》作品组

中国古代发明烟花后,一直将其用于盛大典礼。历史上紫禁城的过年习俗中就包括扎鳌山灯,燃放烟花。蔡国强说,“我通过VR虚拟现实技术,创造一场奇伟的紫禁城烟花盛典,献给它的恢宏历史。”此次也是蔡国强首次在在作品中使用VR虚拟现实技术(作品由HTCVIVEArts支持),观众戴上VR眼镜,可以随着一只黑猫和乌鸦的视角,观看在虚拟时空中的白日烟花。据悉,这一烟花效果是在湖南浏阳实现后,经数码特效合成技术与3D扫描的紫禁城汉白玉雕塑拼接。

蔡国强,《梦游紫禁城》VR,观众通过VR观看在虚拟时空中的白天烟花

不得不说,虚拟烟花的视角切换得略快了些。蔡国强说,观众可能无法一一戴上头盔体验,但可以看看屏幕里的纪录片,有兴趣的可以网上搜一搜。

尾段展墙上,观众可以看到为“梦游紫禁城”所作火药草图,蔡国强在麻纸屏风上以黑火药营造紫禁城,再如分色印刷技术般依次爆破不同颜色的火药,渲染燃放烟花的效果。而在草图之下,则是一件由泉州工匠耗时五个月雕刻而成的汉白玉紫禁城模型。蔡国强告诉记者,“我并不希望只是一个VR的想象,也希望有一种匠人的力量在背后做支撑。”

蔡国强,《为“梦游紫禁城”所作火药草图》,火药、墨、纸,2020
蔡国强,《“梦游紫禁城”汉白玉雕塑》,火药、汉白玉,2020
展厅现场,《梦游紫禁城》系列

与奥运的关联

此次展览也是奥运文化活动的一部分,是冬奥筹办的重要内容。随着2022年冬奥会和冬季残奥会的临近,展览是继今年发布第一届优秀冬奥歌曲、开展倒计时500天活动之后的又一文化力作。

2008年奥运会,大脚印

2008年,蔡国强参与了北京奥运开闭幕式创意工作,其作品“大脚印”深入人心。如今,他又在准备2022北京冬奥会开闭幕式,续写与奥运盛事间的佳话。

蔡国强作品《银河嬉冰》与故宫馆藏《冰嬉图》复制品,《远行与归来》展览现场,2020。林毅摄,蔡工作室提供。
故宫博物院馆藏《冰嬉图》(局部)

展厅中,观众可以看到他以作品与主办方之一的冬奥相联系,一件以故宫博物院馆藏《冰嬉图》为灵感的作品《银河嬉冰》迎接冬奥,前者具象、后者抽象,均是描绘了中国传统冰雪运动的魅力。

蔡国强,《银河嬉冰》,火药、玻璃、镜面,2020年

《银河嬉冰》以玻璃和镜子为媒介,诠释奥林匹克精神以及在浩瀚银河里溜冰的深邃神奇。蔡国强告诉记者,“最近在尝试的媒介是玻璃和镜子,爆破后的镜面本身,烟熏出茫茫冰雪的浪漫,是创作中的惊喜。”

据悉,展览的闭幕日期(2021年2月5日)恰逢北京冬奥会开幕式倒计时1周年,蔡国强将为这一开幕式设计焰火和特效。

一个人的西方艺术史之旅回顾与绘画初心

展览中,蔡国强展出了90件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画于中国的水彩、油画、水粉等小品,一边的展墙上,则印着许多人名。“这些人名中有我过去的老师、同学,有中国的艺术大家(现代、古代)、也有启发我的西方艺术大师,而早期作品展示的是我艺术生涯初期即着迷的众多艺术前辈,以及我少年时对绘画史的好奇和对绘画的深情。”

《早期作品墙》,2020,《远行与归来》展览现场,2020。林毅摄,蔡工作室提供。

走出国门后,蔡国强在世界各地绘画、做着爆破和烟花艺术,也一直在探索少年时所热爱的艺术大家们。

2017年,他开始了个人项目——“一个人的西方艺术史之旅”,在世界重要美术馆举办个展,与其馆藏代表的西方艺术史对话。如今,这些精选作品,在午门的西雁翅楼、东雁翅楼以“远行”主题呈现,西楼关注其与不同时期艺术对话时使用的绘画手法;东楼则集中展出大尺幅作品,试图传达出绘画精神和绘画主题的自由释放、更无拘无束。

展厅现场,《绘画的精神》精选作品
蔡国强《万国大厅...》 ,火药、画布,2017
展厅现场,《十月》精选作品

2017年,其个展《绘画的精神》在西班牙普拉多美术馆举办,试图对话巴洛克艺术与西班牙黄金时代。展览的缘起是蔡国强十分喜欢的西班牙艺术家格列柯,通过与艺术前辈的隔空对话,期待重拾一种绘画的精神。同年,他在莫斯科国立普希金造型艺术博物馆对话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和先锋派,展览“十月”试图思考“十月革命”这段复杂历史。而在一边的纪录片中则讲述着他在期间寻找着马克西莫夫的墓地。他表示,马克西莫夫的艺术训练是其西方艺术启蒙。

米开朗琪罗广场的白天烟花“空中花城”

2018年,蔡国强在意大利佛罗伦萨乌菲齐版画与素描部研究银尖笔技艺,研究文艺复兴的花草。之后,其个展《花曲》在乌菲齐美术馆开幕,与文艺复兴时期波提切利、达·芬奇和卡拉瓦乔等巨匠的展厅作品相伴。开幕前,他在俯瞰佛罗伦萨的米开朗琪罗广场的上空,以波提切利的《春》为灵感,放了一场白天烟花,献给孕育文艺复兴的“花之城”。

庞贝古罗马斗兽场,蔡国强《爆破工作室》爆破瞬间,2019年 蔡文悠摄,蔡国强工作室提供
《在火山里:蔡国强与庞贝》于意大利国家考古博物馆展览现场,那不勒斯,2019年 蔡文悠摄,蔡工作室提供

2019年初,蔡国强在庞贝和那不勒斯国家考古博物馆对话古希腊罗马文明,在维苏威火山脚下的庞贝罗马斗兽场爆破84件作品,再从其创作的“遗址”内挖掘出来,作品被连夜运往那不勒斯国家考古博物馆,散落在各层展厅内展出。下半年,蔡国强在纽约古根海姆博物馆对话现代主义,他深入古根海姆博物馆的库房,深访馆藏的现代主义经典,打造了展览“非品牌”。

蔡国强告诉记者,“我在古根海姆博物馆库房考察时,看到了这些大师年轻时候的、从未被展出过的写实作品。如康定斯基用刮刀画的风景画、蒙德里安喜欢画写实的菊花等。这些艺术家有着强烈个人符号,但他们年轻时代都是热爱着描绘具象的事物,而随着艺术家个人‘品牌’(独特风格)的创立、便会失去其最早的冲动。相对的,艺术市场也是在有选择地推出‘品牌’,美术馆也永远在展览那些‘品牌’,人们来美术馆也是看其独特的‘品牌’,而忽略了艺术家热爱艺术的最基础的情感。”

展厅现场《非品牌 No. 1、2、3、5》,蔡国强将媒介火药夹在玻璃和镜子之间, 通过爆破模仿古根海姆馆藏现代主义大师克莱恩、康定斯基、罗斯科和克莱因的“品牌”作品。林秀蔓摄,蔡工作室提供。
受克莱因启发而做的《非品牌》系列作品之一

“观众在展厅可以看到手工麻纸和丝绸等不同媒材上爆破的巨幅火药作品。但东方哲学和中华文化精神的根基始终如一;无法是法、自然而然、自由自在。”

蔡国强,《望乡:为人类作的计划第四号》,2020

在展厅内,他特意介绍了作品《望乡》。这是他在疫情间根据90年代的草图重新绘制的。“看这张,想象人类在别的星球,用望远镜寻找自己住过的地球。两个望远镜片浮在空中。外星人计划一直是我在做的系列作品,尤其是疫情以来,我倒回去做了这些,我感到自己在八九十年代的格局,对时间、空间以及对自我的寻找,也一直是我艺术中的根本的问题。”

“展览回归的是:中国文化精神、少年“爱画画”的初心和作为永恒之乡的宇宙。归根结底,是在不同文化时空里喂养自己。”

蔡国强,《花瞬二》,2019,火药、丝绸
蔡国强在巴黎圣母院大火后所做的作品《黑光No. 1》,2020。Christopher Burke摄,蔡工作室提供。

此外,此次展览还有一个“彩蛋”。在故宫东北崇楼展厅里,呈现了一场“展中展”——“媒材的远行”。据悉,这是由洛杉矶的盖蒂文物保护研究院策划,结合火药和烟花在中国的发明历史及其对视觉文化的影响,从科学分析角度向观众展示蔡国强火药艺术的材料与创作方法。

展厅现场,“展中展”——“媒材的远行”

对于展览,澎湃新闻专访了蔡国强,进一步谈及了其对运用的独特媒材(火药)的思考。

对话|蔡国强

澎湃新闻:展览既是你和西方的对话,也是对东方的对话。与西方的那些绘画灵感来源相比,东方给予你的灵感是怎么样的?例如故宫的《冰嬉图》给予了你创作冬奥会作品的灵感。故宫还有哪些展品给予过你启发?您提到出国前和朋友一起逛故宫,当时最喜欢哪些中国古代的文物或书画?

蔡国强:东方前辈我最爱倪瓒。他画中逍遥的山川自然,是自我放逐的精神世界;人物是空茫宇宙时空里的小小一点。我在世上任何美术馆看到他的画,都瞬间感到归去永恒之乡的心境。

虽然我作品里回响着各种各样的元素,可内在还是有中国美学,比如装置《撞墙》,看似表现九十九只狼撞了墙,回到起点,又跑去撞墙的轮回;其实是一只狼在时间里的行动过程。这来自东方美学对时间观的表现方式,如同中国画卷在时间里被阅读,和散点透视把人置身不同时空的原理。

澎湃新闻:展厅展现了VR作品。与实体的真实的烟花相比,这次《梦游紫禁城》VR,是通过虚拟世界观看烟花、在你看来,两者在感官会有什么不同?在做创作与设计时,需要考虑哪些方面?作为艺术家,在创作真实的烟花与虚拟的烟花时,创作心境会有哪些不同?

倪瓒《六君子图》

蔡国强:VR是可以将你带入另外一个方向,并不等于它是为了来取代放烟花或现场爆破,现场爆破的冲击力和这种感受还是不一样的。我也刚开始与VR对话,既然VR能表现超现实、看不见的,在我的艺术里面应该用更有特色的语言来被使用;也在寻找什么样的语言能让高科技有温度,还能留住一种动物一样的感觉和能量。

蔡(Cai)国强式的VR,我开玩笑叫:CR!就是大量使用真实拍摄,土法炼钢,结果就是处处穿帮。我先在浏阳放了一场没有观众的,想象紫禁城建成时的白天烟花仪式,又邀请家乡泉州的工匠们,历时五个月,雕刻一座大型汉白玉紫禁城模型。一刀一刀刻出来,很折腾。有人说,不如3D打印一个。但有些作品不能靠巧,一定要足够拙、足够花时间,自然而然会产生它的能量和格局。但我认为,它最有价值就是把实拍做得很像VR,就像“农民达芬奇”一样——有模有样地在造飞机。整个VR作品让人感到挺放松、挺野的。

澎湃新闻:随着当下的多地禁止燃放烟花(包括无法在故宫燃放),对你而言,VR作品是否是你新的创作方向?

蔡国强:是的,VR一直是我想探索的方向。展厅中的VR用了猫和鸟作为串联。因为故宫的猫很出名。跟随着猫,走进故宫,在白色的宫殿里做一场白日梦,想象600年前的一场烟花庆典。

澎湃新闻:在洛杉矶盖蒂研究中心所展示的部分中,呈现了对你个人作品的不同媒材和创作方法的研究,同时,也结合火药和烟花在中国的发明历史及其对视觉文化的影响。可否谈谈这一研究项目的初衷?

蔡国强:这个是盖蒂自己策划的,如果没有疫情,他们会举办一个我的展览。现在由于疫情,美国那边无法办展,所以他们就把展品寄到故宫来,所以称这是一个“展中展”。这个展览是针对我在艺术创作中的媒材运用和方法的研究,我是第一个他们研究的在世的艺术家。他们的目标是帮世界各地的美术馆研究如何保护好艺术品。

盖蒂研究展览《媒材的远行》展览现场,2020。 林毅摄 ,蔡工作室提供。

澎湃新闻:在你看来,这样的研究能起到什么作用?对你个人有哪些帮助?

蔡国强:他们会告诉我,哪个颜色的火药能保持更长的时间,哪个颜色比较牢固等,这些对我的创作有一定的参考价值。他们的研究也会让我了解在艺术史中的变化。

他们对我做了大量的访谈,到全世界收藏我重要作品的机构里取样、研究。再用时间加速器,让我看到我的作品在600年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敦煌莫高窟的壁画,在某种程度上说,就是因为褪色了,才更好看。兵马俑也是有颜色的,但现在的样子更好看。所以,时间是正面的,不是负面的,对作品“摧毁”的过程也是正面的。

展厅现场,《太古拓片》,由墨拓与鞭炮药制成

澎湃新闻:这种外界参与的研究是否会由于研究所需要的“理性”而影响到艺术家在创作时需要保持的“感性”的那一面?

蔡国强:有了研究成果的参考后,有时候会警惕某种媒材颜色的使用。但有时候特别想用某个媒材时,还是会坚持用的。有些颜色褪色快,会让我感到这种颜色的时间与生命更短暂,我要更珍惜了。就比如有人说,你爱的女孩生病了。如果是真爱,就更应该珍惜,不会因为生病而踢走她。所以,艺术也是,这是很复杂的事。

展厅现场,《天梯》草图

比如,黄色褪色快,和黄色沾上关系的颜色也相对容易褪色。蓝、黑相对不容易褪色。当然,不光是火药,油画、水彩也存在着这些问题,梵高的《向日葵》也会褪色,以后会“死掉”。

永恒和永远是两个概念。永恒超越时间的存在,而永远存在于时间之中。盖蒂很认同这一点,这也是他们对永恒追求的思考。

展览由北京冬奥组委和故宫博物院主办,将展至2021年2月5日。

据悉,根据当前疫情防控形势,故宫将实行预约入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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