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高 自画像 1889年 ©巴黎奥赛博物馆
“我总觉得自己是个旅行者,总是要去什么地方。如果我告诉自己那个地方其实并不存在,那好像对我也合情合理,也足有可能......在我生涯的最后时刻,我总是会发现自己的错误。那时候我会发现,不仅仅是艺术,还有其他一切的事情,都不过是一场梦,人的自我其实不值一提。”1888年8月6日,文森特·梵高在写给弟弟提奥·梵高的一封信中这样写道。 对于梵高,即使你是艺术门外汉,也同样熟悉他的《向日葵》或《星夜》。从创作角度来讲,毫不夸张的说,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天才。梵高 星夜 1889年 ©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
这位天才画家于1853年3月30日出生在荷兰乡村津德尔特的一个新教牧师家庭,先后做过公司职员、商行经纪人,矿区传教士,然而没有一件事做得成功。1886年,他来到巴黎,结识了许多新派画家,并接触到日本浮世绘作品,视野的扩展使他全身心投入绘画。两年后,他定居法国南部小镇阿尔,地中海蔚蓝海岸的阳光沙滩,让他一改往日的写实风格和阴郁的色调,运用明艳的色彩,动感的笔法,达到了一生创造的巅峰。梵高 阿尔的吊桥 1888年 ©荷兰克罗勒-穆勒博物馆
然而,任其画面中的色彩多么鲜艳热烈,也不能中和一位顶级艺术家与生具来的悲剧色彩。1890年7月,梵高在精神错乱中举起枪,让自己定格在了37岁。作为梵高最亲近的亲人和生活资助者,弟弟提奥一直和他保持着密切的往来。开篇的通信中,梵高一再提到自己要去往什么未知的地方。 如果人真的有来生,这个未知的地方会是中国深圳一个叫做大芬的地方吗?深圳大芬村
占地不足1平方公里的大芬村,云集了来自全国各地2000多名油画工作者,每年生产和销售的油画达到了100多万张,年出口创汇3000多万元,村内200多家画廊最初的生意都是依赖人工流水线复制最流行的世界名画为生。这里是全球重要的油画交易集散地,被国内外的艺术同行誉为“中国油画第一村”。深圳大芬村
当然,以复制世界名画起家的村落,必定不能少了梵高的作品,纪录片《中国梵高》真实再现了大芬村油画工们复制梵高经典作品的日常过程。影片从2007年拍摄、制作,直到2016年在荷兰首映,历时近10年之久,记录了赵小勇、周永久等大芬村画工们生活、工作的真实场景。《中国梵高》海报 图片来源于网络
起初,大芬村的生意模式多是以家庭作坊式为主。村里的生活条件简陋,画工们加班多补贴少,坚持留下来工作的多是老板的亲戚。比如,纪录片中赵小勇的订单最多时,一个月达到了5000张,平均到每个工人,一天要画7、8幅之多。实际操作中,每个工人负责一幅作品的一个固定部分,如此这般的熟能生巧,才会让流水线上的工作更加省时高效。每天赶工结束,工人们便铺开凉席在画室里席地而睡,基本上吃喝睡觉和画画都在一个房间里。《中国梵高》剧照 图片来源于网络
《中国梵高》剧照 图片来源于网络
2014年,模仿梵高真迹20年的湖南人赵小勇决定到阿姆斯特丹去看看梵高的真迹。在荷兰拜访老主顾时,他发现在国内几百块人民币一张卖给外国客人的梵高肖像,转手到了国外卖到几百欧元,一时间他所有的兴奋和期待都变成了踱步抽烟的沉默与愤懑。 赵小勇到达梵高博物馆面对真迹时,久久驻足,目光不忍离开画面,临摹了20年,却发现色彩和原作依然有差距。而当他得意的与博物馆工作人员聊起自己画了20年梵高后,工作人员赞赏之余,问道:“你有自己的作品吗?”短短几个字问的他如鲠在喉,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中国梵高》纪录片截图
自己画了十万幅梵高作品说到底也只是辛苦的活计,而不是真正的创作,欧洲之行让赵小勇深深地感受到原创的意义是无价的,任何临摹都无法与之相比。于是赵小勇决定由临摹名作转型为做原创。他现在已经离开大芬村,在宁波开了一间画廊,原创作品也大部分在国内销售。当大芬村作为油画复制的大工厂,看似仍然处于产业链的低位时,实际上,无论是画工还是大芬村本身,都已慢慢地从复制中转型,在复杂的现实与日复一日的仿制中寻找适合自己的道路。《中国梵高》纪录片截图
《中国梵高》不单单是记录一群受梵高影响的画师们的生活图景,更深层的意义在于规避了公众普遍对农民工抱有的同情,不去刻意煽情。它聚焦于大芬村这一特定的地点,以农民画工作为记忆与诠释的对象,呈现出人们从农村涌向城市寻找生活出路的时代话题,以油画贸易这一手工制造行业浓缩展示了深圳——这座勤勉务实之城的崛起。《中国梵高》纪录片截图:赵小勇画笔下自己的奶奶
写作这篇文章时,笔者造访大芬村偶遇了纪录片中的人物周永久。无独有偶,不仅赵晓勇由复制走上原创的创作道路,周永久也带领徒弟们走出国门开起了个人画展。2018年,周永久在马来西亚槟城的展览上,展出了多件自己原创的向日葵画作,虽然创作主题上没能摆脱梵高的影响,但是在画功上显然不再是临摹梵高。周永久原创作品 ©艺术家授权
周永久原创作品 ©艺术家授权
周永久原创作品 ©艺术家授权
展览上的全部作品都用油画刀创作,使用油画刀与油画笔的区别在于,画刀的笔触更大,适合在大幅作品上发挥,而且运刀时色泽从浓厚到稀薄的变化也让色彩的层次更加丰富。2008年世界金融危机后,来自国际的订单锐减,周永久有了足够的时间钻研自己的绘画风格,刀画技法愈发精湛熟练,从而摆脱“模仿造假”的标签,自成一派。刀画创作不仅足够支持家庭的开销,也为日后开办展览打下伏笔。周永久个展开幕 ©艺术家授权
多年来以复制西方经典油画谋生的大芬人,随着时代的变迁和视野的开阔,在面对现实、自我、艺术追求等方面上不断调整,作出选择。相比文森特·梵高有生之年创作的864张油画、1037张素描、150张水彩画,却只卖出一幅的悲惨结局,纵然在大芬创业初期的油画师们经历了同样窘迫的生活,但在大芬生活的20多年里,手工复制并销往世界各地的梵高作品多达几十万张。 梵高对他们来说,不仅是为了解决温饱,维持生计,而是彻底改变了他们的命运,让他们从地地道道的农民变成了作品行销全球的油画商。如果真的有前世今生,在大芬村的文森特一定比阿尔镇上幸福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