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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多苓:从未消失的旁观者

来源:何多苓美术馆 2021-01-12

何多苓【文献集】第三部分 自述

《雪雁》和《带阁楼的房子》

一 拿丙烯来画

美院毕业以后主要的作品就是《雪雁》和《带阁楼的房子》。《雪雁》83年就起稿了,那一年编辑把脚本给我寄来,问画不画这个题材,我一看觉得有意思,因为我正在画槐树那种感觉,两个人一只鸟那种荒漠的感觉,那会儿我就有一个想法,不说什么连环画、独立组画,把情节全部交给文字,画面独立,于是开始拿丙烯画(我可能是全国最早拿丙烯画的之一),画了很久,前前后后至少有一年,1984年发表。《雪雁》每一张都有手稿,但是全部丢了,我不收东西的。

作者在纽约 1990

那时住在川大,但我都在画院画,早上7点钟就起来准备去工作了。最早有半年画院临时在青羊宫,后来一直在支矶石街了。我骑自行车去上班,跟现在所有的上班族完全一样,因为画院有地方画,家里没有空间。我跟春芽合用一个画室。春芽也画过连环画,但他的连环画应该是在美院画的,是木刻的版画。

二 记忆中的绘制细节

第二组连环画就是我自己想画,因为《带阁楼的房子》是我原来当知青的时候特别读过的一篇小说,读到了入迷的地步,倒背如流的地步,我就一直想画出来。1986年觉得时机成熟,几个月就画出来了。

有人问《雪雁》和《带阁楼的房子》为什么尺幅那么小呢?尤其是《带阁楼的房子》,一点点儿大。当时眼睛好,也无所谓。《雪雁》是人美社给我寄了专用稿纸,图画纸那么大,16开,我就直接在上面画。《带阁楼的房子》用的是当时画院王晶给我的新闻照片,那时的新闻照片,黑白的,我试了一下在那个照片上画,它有一层膜,画油画很舒服,有很多底子都是原来照片上的。画了很多人,而且那时画的人物眼睛特别小,在这么小一个脑袋上来画眼睛,视力太好了,现在戴眼镜都没有那么好。

也有人说因为绘画是空间的艺术,如果是把它一幅一幅画出来,就有了时间的延续性,我当时可能有这样的意图。有是有一点,但《带阁楼的房子》我觉得它不是小说,是一首诗,所以我把文字一段一段节选下来,画了一个个场面,我想原著的主线就跟电影一样,而且我每次都给出了一个看似很随意的场景。

关于《雪雁》我文章里都写过,里面有一段前后情景不一样,就是关于战争的场面,它后面有一段,画家去参与救援,那一段按照脚本画应该有几页的篇幅,我当时画了一些战争场面,也跟脚本画得也有一点像。后来川音手风琴系主任陈军来看了,觉得这几幅画法有一点脱节。后来我干脆想反着来,把战争场面交给文字,我就只画了女孩坐在那里等,也像一个镜头推远,一个近景、中景、远景,据说这个处理后来对第三代的电影人有着很大的影响。

《雪雁》后来得了银牌,中国美术馆就通知我说画已被我馆收藏,选了十几幅,那时是不征求你同意,国家征集,你本人也觉得很光彩,大概得到了一千块钱。那会儿1985年左右,一千块钱还是有一点值钱。已经是很大一笔钱了。

作者与因纽特人 阿拉斯加 1990

三 曾经重新出现的《雪雁》

后来画家夏宇又送来一幅《雪雁》原稿,那是我当时觉得不理想,又重新画了一幅,原来那一幅没有要,后来夏宇是从收荒匠那里买到的。他说一看就知道是我的。但是那张画现在有人借去展览没有还给我,夏宇送给我了,结果有人来借展,借去就没有还。

这个事我都不敢跟夏宇说。他先送给我,后来又想要回去,要了之后又给我跪下说他这样子要不得。我说没有什么,你要就拿回去。是他哥不答应,他哥发现的画,觉得他也应该有一份,不该由他单独处理,我说那你就拿回去,但是后来他还是给我了。

他来跟我聊过这个事情,他很矛盾,因为已经穷得不行了,有人要买,但是他觉得这个画应该还给何叔,他就一直很矛盾。现在画不在了,说不定哪天冒出来了,也有可能。不少人都看到过它,后来我把它改画成一个比较大的镜头,半身和全身了。我这个连环画都不该叫连环画,它应该叫组画,本身没有情节的联系,很多都是空镜头。每一张都是一个作品。都可以扩展成独幅画。

四 捡回来的《带阁楼的房子》

《带阁楼的房子》连环画展览的铜奖,那个也很戏剧性,得了奖之后,《中国连环画报》就被收回人民美术出版社去了。后来过了很多年,都1989年了,我才想起这套画,想把它要回来。当时戴红在北京工作,我就委托了她。她跑到人美去,人美编辑部说早就不知道在哪里去了,扔都扔了吧。后来戴红去跟他们搞好关系,跟一个编辑关系搞得很好,才在垃圾堆里翻出来,要不然肯定扔了,当垃圾卖了。

戴红简直是功臣。她那会儿很能干,还知道先跟编辑把个人关系搞好,然后才要得回来。这套连环画后来江河借去看,在他那里放了半年,我又快忘记了,他还是还我了。江河开玩笑说早知道我抽几张出来,不还给你,你肯定记不住。

小翟(草图)纸本铅笔 1987
小翟 布面油画 167.5cm×110cm 198
王鹰在琼海 布面油画 1992
落基山的狐狸 布面油画 90cm×113cm1993
仙人掌 布面油画63.5cm×79cm 1992
穿黑衣的张小薇 布面油画 1985
两个交谈的男孩 布面油画1993
 

我的八十年代之诗与艺

八十年代信息量很大,阅读、看画展,当时有几个国外艺术家的画展,在中国影响很大的。记得当时我们跟汪建伟一起去北京看的,约上了艾轩。伦勃朗的画很多,那个展览对我影响比较大。但哪本书或者电影、音乐作品好像特别突出地关注过的却没有,那会儿拿到什么看什么。

作者与小翟在家中 1988

一 各种艺术潮流对我影响不大

八五新潮及以后艺术的各种潮流对我的影响不大,但我一直关注着的。所有当时做的事情,举办的展览,我还是觉得比较兴奋,都关注了的。但是对我的影响肯定没有,我关注中国美术发展到哪一步了,但又觉得这不是我要做的。我不觉得美术可以成为运动,我对运动没有什么兴趣。我还是画我的画,也不想介入运动里面去,反正有一点旁观,也不是冷眼,还是很认真地看,这些人也都是朋友。

有人说我跟八五新潮若即若离,也可以这样说吧。他们把我邀请在里面,我记得当时还说了一些很陡的话,有人问我对抽象画的理解,我说看到抽象画我就想接着画,可能很得罪人。但我还是参加了展览,参加过吕澎策划的大西南绘画展览,画了两匹马,后来的展览有没有参加过,这个要回忆一下。《小翟》那幅画参加的是全国第三届油画展,不属于八五新潮的部分。

小翟的肖像 布面油画 98cm×78cm 1987

二 诗歌对我影响特别大

那会儿我喜欢读诗,很多诗歌对我影响特别大,跟诗人接触很多,江河、小翟都认识了,80年代接触很密切,家琨那时已经是建筑师,但更喜欢写小说,还有柏桦、钟鸣。没有特别的聚点,经常在草堂,川大的茶铺里。参加很多诗歌活动,比参加艺术圈的还多。我更愿意跟诗人来往,比跟画家来往还多一些。但跟诗人也没有促膝谈心,我没办法促膝谈心,那时候就是玩,我听他们说。

以前我都是读一点中国古诗,后来突然发现现代诗很巴适,我读过叶芝、艾略特,大概是读到迪兰·托马斯,发觉没有特别好的诗人了,就没有再看。但是其他全部看完了,八十年代阅读量很大。

各种风格的诗人我都喜欢,包括艾略特那种学术诗人。我还喜欢一个很特殊的诗人叫罗宾逊·杰弗斯,可能你们都没有看过,写的诗很激烈,像苦行僧、纳粹的感觉,我特别喜欢。那个人怪得很,他在美国不是主流。

蓝鸟 草图 纸本铅笔 1984

三 我的宏伟计划,把所有诗意画出来

我那会儿的宏伟计划,把所有的诗意全部要画出来,但只画了几幅。所有这些诗的意象,我脑袋产生的意象,要把它画出来。比如罗宾逊.杰弗斯的诗和他本人相关的很多意象就出现在《雪雁》里面,杰弗斯本人在加州的一个灯塔旁边的石头房子生活了很久,他完全是独立的一个人,像隐士住在哪里。

俄罗斯白银时代的那帮诗人的阅读相当长一段时间我没有断过。像帕斯捷尔纳克、曼德尔斯塔姆、波洛斯基,后来的叶甫图申科,都很熟悉,还有些主流文学家,像法捷耶夫等,我不大感兴趣。

我对很诗性的文字,一开始就很着迷。像布罗茨基那匹黑马在黑夜中奔驰,比黑夜本身更黑,我就喜欢这些。还有契诃夫那些阴阳怪气的东西,我读那些玩意儿。我受这一拨诗人影响很大,印象派诗歌对我影响也很大,它们跟印象派的音乐联系在一起,感觉就很深刻。

我的想法很怪,读诗不写诗,我就想把它画下来,那种意象,马上就产生了一种画面,这是我的一个特点,不知道你们看了那些诗歌是什么感觉。我画那个偷走的孩子,完全是叶芝诗歌里面那个“偷走的孩子”,就是一个孩子跟着精灵走过原野。在凉山的时候乌鸦特别多,乌鸦是黑的,我就很喜欢,觉得抽离了现实。乌鸦是来自远古的鸟类,我那时就对鸟类比较精通,知道乌鸦是一种古老的品种,而且它的智商很高,很神秘。

最早乌鸦和太阳有关,后来被认为是不祥的鸟,包括艾托写的乌鸦也是这个看法。我对乌鸦的兴趣来自它的神秘,像乌鸦、狼,在我看来都很神秘。我在美国还画狼,后来送给我房东了。狼是我下乡的时候遇到过的,我觉得它们和一般的动物是不一样的,属于逼格很高的动物。我画它们,跟斯蒂文斯的诗结合起来。

绘画肯定不能用思维来带动。你也不能说你对应哪个诗句或者对应音乐的某一句,比如人家问你听到这个音乐是不是引起灵感,我觉得倒没有那么直接,不会那么直接,诗歌也是会产生画面感,这种画面感我认为是非理性的,完全非理性,就跟做梦一样,我只是把它记录下来,记录下来的途中实际上也是很混乱,我觉得很混乱,我的画经常就是画到最后和开始想的完全不一样。

很多偶然性因素,我如果觉得好就把偶然性确定下来,倒不觉得必然走向哪个方向,跟我阅读当代诗歌是一样的,我觉得它们其实也没有必然性,必然性是评论家想出来的,这个东西已经出现以后,给它了一种貌似规定的东西。

蓝鸟(草图)纸本铅笔 1984

四 《小翟》和彝族系列

我当时很重要的作品,完全是受小翟的影响画出来的,她的诗,还有本人的形象,有一段时间我是全部画她的,就是以她为主画了很多。每幅画都有它的象征含义,比如说我画的《小翟》那幅画完全是以她的诗歌为依托,里面有很多意象都是来自于那个诗,都是这样画的。一直到我从美国回来,准备加入中国画的一些风格的时候,才没有画她了,因为她的形象太洋气了,画出来太不中国了,所以那会儿就开始发展一些别的形象了。

以前画她画得特别多,画彝族人也画得多。很长一段时间,我一个人住在抚琴小区的时候,不断地回去凉山,走了十几次。八十年代我都在画凉山,中间很多画没有在国内展示过,直接卖了,就完全消失了,有很多画。

那时候画的彝族系列,前后期风格有改变,到后期就是自己的感觉。但我始终将彝族人作为形象符号来画。后来反复跑那边,离最初下乡的感觉遥远了,想法也变了,所以一直也在改变。最早那批特别好的形象很难遇到了,火把节他们出来表演时有一些,都很难遇到。我去了美国还在画他们,但是后来画得有点没感觉了,觉得太遥远了,差别太大了,就有了一个构图上的改变,但构图试过之后就感觉没有什么意思了。所以回来之后马上抛弃了这个题材,从此就停下来了。其实在美国的时候我就开始过度了,有一点超现实主义。

那时候也没有觉得自己的画特别西方,或者俄罗斯,我觉得画面里更多是中国的东西,好像方法还是那个方法,但是跟俄罗斯一点关系都没有。我画《带阁楼的房子》把俄罗斯的那种感觉找回来了,画完以后感觉马上就消失了。

死羊羔与 彝女 纸本铅笔 1986
秋天的风景 布面油画 74x64.5cm 1988
乌鸦是美丽的 布面油画89.8x70cm 1988

五 认识毛焰

有一次我到中央美院进修过两个月。一个法国画家办了一个材料学习班,他说用的是古典技法,我当时对古典技法感兴趣。我从文字上看到,比如伦勃朗他们都是白色造型,搞得跟浮雕一样,我就真拿白色造了一个型,画了一堵墙出来。但当时买不到底料,我拿油画的白色造型,结果两个月才干。效果很惊人,把颜色倒上去一擦就是一堵墙。

后来我看到讲解,他们觉得这些很新奇的方法,实际上就是一个多层画法,我早就在用了。于是我跑到北京一个朋友家里住着玩去了。那会儿见到了毛焰。毛焰他们在那里打篮球,我很想去凑热闹,但又不认识。一群小青年在那里打篮球,我就在那里坐着看,毛焰就认出我了,他经常回忆这一段。

 

我的八十年代之美国记

八十年代出国不像现在这么容易,我1985年和1989年两次去了美国,1988年去的日本。当时都是生活中的“大事”。但国外经历对我的创作可能没有什么大的影响。

作者与刘家琨、朱成在家中 1992

一 去美国的教学经历

当初去美国是有一个朋友帮我联系的在波士顿美术学院讲学两个月,去实际上就丢了一个班给我带,我就在那儿跟他们一起画画。那个美术学院是在门口挂了个牌子,有一点像我去过的列宾美术院,实际上就是一栋楼,美院就是一栋楼,门口天天有一个广告牌挂着,哪个教室画什么,任何人只要交一点钱就可以进教室去画,自带画具,然后在食堂吃饭。我当时的印象,美国的艺术家地位是不高的。大多数时间我都在学院里面,中途也会就跑到纽约住到一个朋友家里,方便去看博物馆。

可能那个时候对国外有一点了解了,其实没有感觉到强烈的反差和震撼。只是记得那个时候是没有安检的,而且我还有一个印象,当时带了一卷画,出关的时候我把画掉在关口了,都快上飞机了才想起。我冲出来,海关一个人都没有,我跑出去拿了画又进来了。然后美国人家那个波士顿机场来接机的时候,我记得我那个朋友基本上是走到机舱门口的,1985年就是那个样子。然后就直接去波士顿了,我印象中当时只是隐隐觉得国内外差别大。

生活中我一个朋友帮我翻译,上课的时候就不需要翻译了,我就在那儿画画。我记得我们那个班上年纪最大的80多岁,有两个老婆婆,年纪最小的十几岁,各种嬉皮士、朋克。朋克是班上最老实的,人很好。

画画是教授一个星期来两次,其他时间学生想画什么画什么。还有一个烂汽车的盖子,一堆烂铁在那儿,可以画写生,另一拨人就在那儿画人体。我画人体,带着一个学生画,语言不通,课是我没法讲的,就在那儿慢慢画,他们跟着我学啊,或者想看就看。有个老婆婆过来看我,她说你简直是天使,画得那么好。那些人很好的,还帮我钉框子。

偷走的孩子 100x120cm 布面油画 1988

二 没受到“文化冲击”

我去美国并不是想学习当时的艺术思想,想的就是可以挣一点钱,然后我的朋友就帮我在附近的几个大学找了一些肖像来画,挣了一些钱。当时我有一个很好玩的印象,觉得美国人对肖像的喜好跟我们原来画领袖像差不多,红光满面的,而且要有精神,我觉得美国人还是属于很健康的那种,也见不得忧郁,我当时把画带去给他们看,他们觉得怎么那么灰暗。

当时在学校里面那完全就是各种流派全部有。有写实的,也有抽象的,立体派……学院的风气跟国内很不一样。首先是五花八门什么人都有。还有就是那边没有纪律,没有点名,没有学分,上课就是你自己来上,你不来上无所谓的。反正没有学分是自己的事情,没有你就留级,然后还有其他的课,也是自愿去上。我跟他们最后有一点交流,做了一两个讲座,但是我发现他们对文革的兴趣比对艺术的兴趣大得多。

讲座的时候在哈弗就读的一个中国学者我翻译,我那个朋友和他关系很好。因为他是学者,说到这儿他就是强项了,简直是他在讲了。我说一句他翻译十句那种。也很好,我就省一点事。

我有一点奇怪的是没有感觉到什么文化冲击,高山仰止那种效果我简直没有遇见。但是我觉得很正常,我也去博物馆、美术馆去看过,一般的年轻艺术家我也觉得中国的学生差不多,我想我们美院除了没有朋克、没有披头士,其他的差不多。他们一边上学一边到处在打工。他们的艺术当时给我的感觉就是不像中国那么严肃,中国当艺术家可能都有使命感,国外的简直无所谓,就是玩。美国人还是商业第一,商人为王。后来我去看了画廊,就觉得那个才是美国艺术,可能就算一线了,相当于F4。他们的差距是很大的,一般的艺术家真的是吃不起饭的。

那个时候的作品,印象最深的是我在那个朋友家里画了一只狼,送给他了,因为他接待我。画了一只山坡上的一只狼,他收藏得很好。说你要是展览我可以借给你。从美国回来我就接着画我的,还是画当时的那种风格,然后又画了《乌鸦是美丽的》,画了《小翟》。

我虽然在美国看了博物馆里那些画,可是我没有什么感觉的,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我觉得还不如画我的画。可能也受点影响,包括《小翟》那幅画也是受怀斯影响,但主要还是画我自己的。

三 第二次去美国,想要呆下去

国内展览搞得沸沸扬扬的,这些事情我全部都很关心,但是我画画跟这个没关系,我该画什么就画什么,反正是有一点不食人间烟火,这些东西都不能入我的画。八十年代末,我处于低落期,正好美国有一个邀请展,我和小翟就到美国去了。

那次就呆得久一点,想的是要呆下去。我们是1989年冬天到的,到了之后就到处租房子。那就跟第一次不一样,我第一次去纯粹是玩,住在朋友家里,在大学工作,非常幸福,而且是在波士顿。波士顿是一个很好的地区,全是大学,上流社会。第二次去的是纽约,我们租房子的地方是贫民窟,一下子就接触到最下层的人。房子也很难住,寒风一吹,人每天奔波,一下子就感觉到是在生活,而不是来旅游的了。

生活和旅游绝对差别很大,这一点就很不一样。后来换了几个地方,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我赶紧开始画画了,因为没钱。当时还认识了几个画画的,介绍我去一个肖像公司。那个肖像公司如果现在我去其实都无所谓,当时因为在中国,把艺术看得至高无上的,把艺术和商业分得很开,到美国一看,肖像公司让你画什么就画什么,让你画宠物就画宠物,画个人就画个人,画个植物就画个植物。公司接到任务就分给你,让你想画成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反正全都是我不能接受那种,全都是那种红光脸肖像,所以我当时就拒绝了。

那个时候很理想化,那个邀请我参加展览的画廊想跟我合作,但是说你要改题材,不能画的都是中国彝族,美国人不懂,你要画美国西部。他们会觉得彝族人有一点像印第安人,凉山的风景又有一点像美国西部,他们当然不会理解我对凉山的感情。

他说你的画好得很,保证你一年100多万,陈逸飞、张文新都是跟他们合作的。你看我给周春芽和吕澎写的信,当时简直是不可接受,那种艺术商品化,改题材,就完全不能接受。

我就想的宁可躲在家里画,有人买就买,没有人买我就准备上街去画,我就拒绝了肖像公司、画廊,全部拜拜,自己开始画。当时画着也觉得有一点怪,怎么跑到纽约那个鬼地方,最恼火的地方,社会治安也乱,一塌糊涂,什么都谈不上,住的房子基本上跟贫民窟也没有多大区别,是那种简易房,有客厅可以画画就天天在那儿画,偶尔在窗子那儿往外看一下又画。

后来我在那儿其实混得下去,那个时候林明哲先生,把我在纽约画的画收了,我的日子还是过得下去的,也不用上街去画像。看到他们上街画像我更受不了,跟在人家屁股后面,竞争激烈,老婆全部跟着来画,老婆根本就是学理工科的,逮着顾客就画,还占位置,感觉很焦虑的。我体验过一次,但是觉得有一点紧张,然后画半天,人家说你这样子画挣什么钱呢?我在那儿画素描,人家三两笔就画好了。

那个生态你看了会觉得有一点太惨了。现在肯定好多了,那个时候经常被警察抓,因为是非法的,没有交税,抓去铐着。也有人靠那个发财的,确实旺季,天气好的时候一天可以挣100多美元,有人觉得我有一点装逼,这么好的钱不去挣,我还是觉得有一点恼火,我就宁肯在家里画。

抄录《梅纽因谈话录》的手稿 1990
冬日的男孩 布面油画 96.5cm×71cm 1991

四 在美国遇见中国人

那会儿艾未未在美国,我们经常跑他那儿去弄火锅,因为他在纽约有个地下室。

蔡国强好像那个时候也在。但没有见过蔡国强,经常来往的是艾未未、许晓松、谭盾,还有一些搞商业绘画的。陈逸飞见过一两回。

有些人靠商业绘画在美国生活下来了的,但是我看他们的状态都不好,在我看来没有一个好的,也许当时自我感觉挺好的,其实他们现在全部都回来了。当年他们比我去得早,语言什么都很好了,毕竟在美国读了书,跟画廊合作,钱也挣得不少,有一个人专门画火车,因为美国人喜欢家里面挂一列火车。

美国人之简单,之单纯。挂一个西部铁路、老火车那种,他们很喜欢,他就负责画火车。另外一个就是专门负责画美国的那些房子,周边的那些房子,有点树,我看着都受不了。其他的人就是各种打工。他们爱到我这儿来玩,因为我这儿房子比较大,然后可以弄一些川菜吃,还有火锅,经常就是这些。他们也很怀旧,但是因为他们出来的时候中国连热水器都没有,什么条件都不具备,他们还是觉得美国好得多。

彝人与狼 纸本铅笔 1986

五 离开美国

那个时期给林先生的作品已经转型了,没有画彝族了。跟在凉山的年代和地域差得太远了,一直画实在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就开始画其他的了,找其他的因素,还是画了很多地方。然后那个时候开始看博物馆,看到很多中国画,对中国古画、尤其宋画很有感觉。原来没有感觉,可能是因为第一个是太年轻了,第二在中国可能没有很好的藏品。我在纽约看了很多好的藏品。

我认识了一个华侨,也是一个诗人,叫张巧玲,她老公是台湾人,姓桂,是一个很有风度的老帅哥,他父亲是原来国民党的将军。当时是他负责把画转移到台湾去的。他有很多好的藏品,有时候高兴了就拿出来把玩,他墙上挂了一张高克恭,我认识那个作品,他就觉得我有一点内涵,其实我是蒙的。他就把他的藏品给我看,给我的印象很深。还有1988年在日本的时候福冈美术馆看的藏品,日本对中国古典艺术的那种态度简直是五体投地。福冈美术馆有一个展厅,只展一尊佛像,中国南朝的一个观音像。陪同我那个人每天下班前都要去朝拜一番,所以我还是看进去了。

生活跟在成都也差不多,只是要单调一点,天天画画,还不是自己弄饭吃。馆子不敢去吃,很贵。小翟找不到位置,她要写作,在美国很恼火,你不能拿英语写作,只能中文写出来,但是在纽约中文报纸只供不懂英文的华人看,给老华侨看,档次低得吓死人,我每天中午下楼,去吃一份披萨,然后买一份《世界日报》回来看新闻,在这样过日子。

正在那个时候,小翟接到了一个邀请,请她去欧洲,在那之前我们其实都想好要走了,就买了一辆车在美国旅游一圈,把自己定位成旅行者了。不在那儿呆了,感觉还是松口气。

我们玩了一大圈,正好她那个邀请的时间到了就走了。走的时候那些朋友都来劝,说三思而后行,回去再来就有点困难了,美国人是这样子的,你只要进了美国,再说要走他就很惊讶,。当时去那里学英文,我们一个班好多都讲的是西班牙语、意大利语,听说你要走好惊讶,到了美国还要走。

等于是到了世界最高点你还要往下走。而且美国人是鼓励你呆下来,他们完全鼓励你呆下来,有各种律师帮你办拿绿卡,就是让大家觉得这是一个有希望的地方。但我们还是没听劝,就走了,然后就到了欧洲,玩了一圈就回来了。

1992年的样子,回来了马上开始画,当时画的是《迷楼》。总的来说那几的创作量很少。是很荒废时间的,我也不管,但只要决心要转变风格我就正儿八经转下去。

《迷楼》画了接着就是展览,我那个展览太彻底了,那把原来的彻底抛弃了,全部不要了。

正午的微笑 布面油画 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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