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反洗钱法将如何影响全球艺术品交易？

2013年，库尔陶德艺术学院(Courtauld Institute of Art)的学者朱利安·斯塔拉布拉斯(Julian Stallabrass)在《伦敦书评》(London Review of Books)上写道，“艺术对投资、骗税、洗钱和进入精英阶层越是有用”，它就越是会在艺术博览会上“堂而皇之地夸耀自己的无用本质”。 斯塔拉布拉斯对艺术市场采取的“论战式”的立场，一方面反映出业内真实发生过的不法行为，另一方面也反映出了部分人对艺术的态度——艺术是一种具有主观价值的动产。 德勤2018年的一份报告指出：“鉴赏家和收藏家或许不会将稀有艺术品视为商品，但这常常就是市场对文物的看法，(而)非法投资者和企业更在这些物件中看到了额外的价值：他们将艺术品视为掩盖、转移、杠杆化非法所得的道具。”

据称，在一些备受瞩目的案件中，涉及艺术品的买卖双方都企图利用艺术品市场来规避制裁，掩盖赃款的来源，并逃避溯源检查。 例如2020年7月，美国常设调查小组委员会(United States Permanent Subcommittee on Investigations)就发表过一份报告，认为相关人士利用了艺术品市场缺乏透明度的特点，使得与普京总统有关联的俄罗斯寡头成功借用空壳公司的名义，购买了总价值1800万美元的艺术品，从而逃避了美国对俄罗斯金融腐败分子的制裁。 2020年9月，FinCEN 文件泄露事件震惊了全球金融界。该泄密档案详细记录了发送给 FinCEN(金融犯罪执法网络，Financial Crimes Enforcement Network)的2500多份文件，报告了价值约2万亿美元的可疑交易在全球各大银行的流动情况。这些泄密文件将各大拍卖行的古董买家与一家名为 Pantheon Worldwide Limited 的公司联系了起来。Pantheon Worldwide Limited 是一家在香港和伦敦注册的空壳公司，该公司与被指控的古董和艺术品贩运者有过多起暧昧的交易。由于金融系统的全球化性质，Pantheon 在美国的业务也涉及到了欧洲和英国的行为主体，身为其中一员的渣打银行最终向 FinCEN 呈交了可疑活动报告。 新的现实，新的立法

部分是出于对此类解密事件的回应，美国和欧盟的政府近期一直在听取报告、洽询以及设立新的反洗钱法(AML)，以反映与技术日益交织的现代全球化金融体系的复杂性。 2021年1月1日，美国参众两院投票通过了一项法案，将1970年《银行保密法》(Bank Secrecy Act)的规则扩大到艺术品市场，而古董和艺术品经销商更是法案特别关注的对象。该法案旨在加强反洗钱力度，通过要求收藏家确定 “最终受益所有人”(ultimate beneficial owner)，使买家更难通过离岸实体和空壳公司模糊自己的身份。 美国政府的法案紧随一大批于2018年起草、在2020年逐步实施的欧盟法案。欧洲的反洗钱工作可以追溯到《马斯特里赫特条约》(Maastricht Treaty ，1992)签订，即欧盟成立之前。1991年，AMLD1(Anti-Money Laundering Directive 1，反洗钱指令1)颁布，引入了客户尽职调查(customer due diligence)、用户身份识别和交易报告等预防性的举措。

分别于2018年5月和10月发布的 AMLD5 和 AMLD6 两项最新指令，影响了居住在欧盟和英国司法管辖区或从该区域购买艺术品的藏家。这两个文件正在整个欧盟范围内实施，但各国政府可以各自设定法律生效的时间表。“欧盟的各项指令足够笼统，从而为地方解释权或是国家监管机构层面更为具体的指导意见留下了足够的空间，” 卢森堡德勤咨询的阿斯特里德·白朗迪(Astrid Brandy)和马克西姆·赫克尔(Maxime Heckel)说道。 尽管各国有能力解释法律，但 AMLD5 和 AMLD6 都将规定明确的最新监管领域。以 AMLD5 为例，涉及的领域包括虚拟货币、高风险第三方国家、实际所有权的识别以及跨国界国家所有权登记的统一。 AMLD6 则对 AMLD5 的工作进行了补充，扩大了犯罪故意(criminal intentionality)的范围，从而使艺术品买家也需要为洗钱指控负责。该指令规定，“在收货时明知财产来源于犯罪活动的情况下，却依旧获取、占有或使用该财产 ”的，将被视作刑事犯罪，受到法律的制裁。 脱欧的复杂性

由于2020年1月达成了“脱欧”协议，AMLD5 被成功移植到了英国法律体系中，并于当月正式生效。英国艺术市场的参与者现正积极努力，于2021年6月10日的最后期限之前，在英国税务与海关总署(HMRC)完成遵守反洗钱规定的登记。英国之前的《犯罪行为收益法规》(Proceeds of Crime Act, 2002)曾初步制定了追缴非法活动收益的措施，而 AMLD5 则成为完善相关法案的绝佳补充。 许多专家认为，“脱欧”后的英国将继续与欧盟在反洗钱方面进行合作。“鉴于欧盟和英国在遏制——或者至少(被)认为在遏制洗钱和恐怖主义融资方面具有共同的既得利益，双方在执行反洗钱法规方面的合作很可能会继续下去，”Constantine Cannon 艺术和文化财产法律组织的合伙人阿兹米纳·贾萨尼(Azmina Jasani)说。

FCS Compliance 的董事总经理杰里·沃特斯(Jerry Waters)警告道：“英国拥有世界上最严格的反洗钱立法，但仍然被称为‘世界洗钱之都’，(其原因是)法律的执行不够严格。” 因此，任何想要在英国和欧盟这个 GDP 总值超过18万亿美元的市场购买、交易和经营的艺术品藏家，都需要了解如何遵守新的制度，同时也要兼顾画廊、拍卖行和其他卖方对藏家的要求。重要的是，美洲、亚洲和其他地区的经销商和收藏家在与英国和欧盟的客户合作时，也需要按照新的法律法规行事。 藏家如何合规

现在，人们对收藏家的期望越来越高，希望他们能以绝对合法和合乎道德的方式购买艺术品。大多数藏家要么是个人客户，要么符合“艺术市场参与者”(art market participants, AMPs)的定义。从法律上来说，AMP 是代表自身业务或客户进行购买的经销商，需要完成过至少一笔价值超过1万欧元的相关交易。 因此，如果藏家打算以1万欧元或以上的价格出售其收藏的艺术品，那么他们将受到新规定的实质性管控。根据新规，艺术品市场交易的买方仍需采取额外的步骤，但并不需要进行尽职调查。有报道称，那些不想遵守反洗钱规定的经销商仍可以利用相关的法律漏洞，但此举会有很大的风险。

“虽然出于客户的角度，买家在购买前对艺术品及其卖家进行尽职调查是一种很好的做法，但买家一般无需对卖家进行强制性的反洗钱调查。” 贾萨尼说，“但如果 AMP 买家购买艺术品是出于转售的目的，那么中间买家就必须对最终买家(end buyer)进行反洗钱调查。” 举个例子，如果一位巴黎的经销商代表一位意大利藏家在拍卖会上购买了一幅价值5万欧元的画作，那么她便需要在最终完成交易前，对这位藏家进行反洗钱尽职调查。 非 AMP 藏家需要采取的额外步骤包括提供个人身份证件和地址证明。当他们通过 AMP 进行购买时，需要向 AMP 确认其公司、信托、特殊目的实体(special purpose vehicles)和组织的实益拥有者。在遵守规定的同时，藏家应一如既往地提高警惕，不要在没有加密的情况下以电子方式传输这些信息——遵守规定并不意味着提高欺诈或身份盗窃的风险。此外，欧盟2018年的《通用数据保护条例》(General Data Protection Regulation, GDPR)也明确规定了欧洲和英国所涉及的 AMP 享有的最低隐私保护水平。

除此之外，AMP 也需要对从他们那里购买藏品的藏家进行最低水平的尽职调查，以确保一切无虞。因此，藏家也需做好准备，经销商、顾问和拍卖行联系人将会提出更多的问题。 根据 Charles Russell Speechlys 的艺术品法律和奢侈品资产专家塔玛拉·贝尔(Tamara Bell)的说法，交易过程中的危险信号包括但不限于：“交易涉及热点司法管辖区(例如资金来自叙利亚或津巴布韦)，买家是更有可能涉及腐败的‘政治人物’(例如政客或国有石油公司的董事会成员)，抑或买家(或卖家)曾被卷入反洗钱调查。” 艺术品市场合规平台 ArtAML 的创始人苏珊·J.芒福德(Susan J Mumford)表示，藏家应该接受新的法律制度，并享受其带来的好处：“现实情况是，反洗钱制度不会消失。从我听到的消息来看，无论时间的推移、范围的变化，英国也还是很有可能与欧盟保持步调一致，”她说，“我对个人和机构的建议是，从我的书中学会一件事：反洗钱已愈发成为参与现代艺术市场的必要现实。” 她最后补充道：“承认这一点将使你在游戏中处于领先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