汩半生哀乐之长逝兮,感亲之恩其永垂。人间四月思故人,雨霁天晴,心怀澄明。
9日那天,本应上午9点办公室集合和你一起办理雕塑藏品出库,8:29分收到嫂夫人微信让我给你请假,辗转联系到你的女儿云云,得知你突发脑溢血。我与杜浩、盛鸣等人一起驱车赶往天坛医院,你躺在抢救室门内第一张病床上,平静如深睡般,任谁也喊不醒你,我不敢相信,这是医生口里的"脑细胞死亡"。你的北大同学提议大家一起为你祈祷,于苏航说雍和宫的粉单子去病消灾灵验,我当即找朋友联系到雍和宫的主事达吉师傅。10日清晨与友一起陪同嫂夫人、云云等一起到雍和宫法会现场为你做布施、得到全体僧人的加持…中午12:37分接到你弟弟朴文胜的电话,噩耗传来,惊悉你溘然长逝,极其悲痛,不曾想你会走得如此突然,一时之间呆愣在那里,半晌方回过神来。静心细思,不由得悲从中来,思绪翻涌,眼泪再也无法止住。
11日周末加班,当打开办公楼大门时,凝望画案,六年一起工作的岁月再次兜浮现上心头,记忆片段像一粒粒散落在时间长河中的珍珠,弥足珍贵,一幕幕场景逼真地在眼前重现,但任凭我如何努力,都无法重新将它们逐一拾起穿成文字,历历在目仿佛就像昨日刚刚发生的事情………近几日工作繁忙,每每都会睹物思人,不时地勾起我对你的深深怀念,也令我感到你无时无刻不在我们身边,指导着我们每件工作。每每完成一项工作,我都感觉自己离你的内心世界又接近了一步。
我到画院十年有余,不记得具体何时认识的你,你的冷言隽语总能令人忍俊不禁余音绕梁,印象深刻。数年前,国家画院办职工书法培训班,课余同事们聊起籍贯,恰巧我与你来自奉天,因我是满族镶黄旗人,便戏言喊了一句"皇兄","皇兄"这个称呼便在好友圈里传开了,后来大楠、娄敏等人也常常跟着一起喊"皇兄"。六年前,我女儿出生后因不便再加班或出差,特向院领导申请由画院信息中心调入收藏部工作,那时李慧萍大姐刚刚退休,桂林兄也借调在收藏部,与徐水平兄一起,我们成了一个工作团队。
你一生极其精彩。出身音乐世家,传承着父辈的文化与精神;北大经济系毕业后弃商从艺,有着与别人不一样的气质与才华。你为人宽厚,但爱憎分明,富有性情、热忱乐观、积极向上。允文允武、无私无我、戮力奉公,勤奋好学。在我心中,你既是一位待人宽厚的长者,又是一位才情横溢的艺术家。兢兢业业工作之余,你喜抚琴、擅篆刻、爱丹青、能肴馔烹调、精于茶事、懂家具、清交素友…既读万卷书,又行万里路,你学广其艺,致广大,尽精微,人与学与艺自然相融。从相识,到同行;从欣赏,到谆谆教导。往事历历在目,你对妹妹的关爱余温尚在,心痛惜别之情久久萦绕……。你好自驾,桂林兄喜京郊考古,每每周末闲暇,你与桂林兄经常携夫人,我、王迪、徐水平、大龙、丁炜、东航几家驱车郊游。常常市内集合出发,或到门头沟马致远故居,绕山路到昌平西贯市村清真寺附近吃一顿涮肉;或去怀柔琉璃庙镇八宝堂村吃一顿烤虹鳟鱼;或去延庆灵照寺后到你的府邸吃你亲自下厨做的打卤面;再或者从房山云居寺到我的小院与我先生一起对酒当歌…
胸中有丘壑,下笔即风景。你随时在观察在感受,有时候感觉你就穿梭在自己画的美景中,流连忘返。晚清范玑《过云庐画论》云:"士夫气磊落大方,名仕气英华秀发。"也许可以用它来表述你书画作品的精神风貌。你的画风渐臻成熟、酣畅奔放、流动跌宕、放笔直扫、纵情挥洒,活脱脱地映现出一位千杯常欢、笑看江山的诗性画家情怀。你的作品其山峦的高低起伏,山脉的勾连逶迤,树木的参差错落,水口的远近隐现,屋宇的布置安排,以及枝藤的对比呼应,果实的虚实疏密等,还有笔墨的迟疾顿挫干湿浓淡,画面整体的神采意象等,都蕴涵丰富的"极古"风貌。山岩形貌、笔随心遣、当行则行、当止则止,一切似乎都是随意而为之,而其实它们都遵循着笔意的点线铺排,混融在青绿与朱砂的构成之中,"聊着胸中逸气",它雄奇豪放、宏阔大美。你的画中无半点媚俗之象,更多的是率真浪漫之情。
2017年12月21日,晚清篆刻大家赵之谦所刻青田石"为五斗米折腰"自用印在嘉德拍卖行拍出1200多万元的天价,一跃成为史上最贵石质印章!并因和篆刻家生前"终岁奔走,买衣续食"的生活窘境形成巨大反差,引发业界广泛关注和热议。当天我在办公室谈及此事,你即兴翻出一块青田石,为我临刻一方,篆法、章法、刀法都相得益彰,后多次用于徐水平兄的作品中。赏你的篆刻作品如饮老酒之醇厚,如仰天地之苍茫,如品人生之五味,秦汉印玺之风、晋唐大师之法,近代大家之技,熔于炉。你雕的印纽妙趣横生,印之古拙厚重,边款率真豪放,字体流畅浑厚,图案生动活泼。所谓"书从印入、印从书出",你"师古人师造化",熔铸碑帖、纵深广博、遂成古朴雄浑、宽博势逸、金石厚重之风格。
游艺的态度、堂正的品格、渊深的技艺、娴熟的笔墨、丰富的爱好及精深的纳古,这种种的一切综合地塑造出你艺术原有的厚重底色。观沧海而知沧海之大,登昆仑能知昆仑之高!每次与你对话都能感到你的博闻强记、博大深厚,常使我有"如沐春风"、"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之感。我写这篇短文,也只是蠡测海,最多不过得其一勺而已。这几天在办公室我感觉你随时在我们的身边,还在庇佑着我们。你带着我的女儿习太极拳舞枪弄棒,陪着她练围棋黑白之间转乾坤……往事历历,旧情难忘。你教我抚琴《阳关三叠》,但我才学会一叠,未能了却你这一心愿,有负你对我的厚爱,你是那样的体谅我,可这成了我终生的心头疚痛,想起心里就不是滋味。你有颗宽阔博大的心,装着满满的大爱和真诚。你对学问的执着,对艺术的敬畏,对朋友的宽宏,你伟大的人格魅力是不朽的。
光阴荏苒,逝者如斯,回首来时路,几多欣慰,几多感伤。农历辛丑年三月初三,你的家人、领导、同事、同学、好友三百余人纷纷自发齐聚八宝山为你送行,这场追思会备极哀荣,你当之无愧。人皆活一世,你之才气似乎活了三生三世。我一直仰望兰厅天花板的角落,据说,故去的身体灵魂会飘到那里去,静静地看着自己躺在厅堂中间的棺椁中。我强抑悲伤的情绪,不敢让你看到我们过于伤痛而留连依依。唯一值得宽慰的是,你一生荣耀无数,无大病折磨,离世时无苦,亲朋随侍送行,果然是善德者则善终。一直隐约感觉你肯定是个神仙,经历了人间一遭,暮春巳日,被召回仙班驾鹤西游,若问此君云游处,不在茶边即酒边,你定与众仙曲水流觞酒酣斗茶去了吧!人生至此,虽万般不舍,但终须一别,这就是人生。你的忽然离去,让我更彻悟"一期一会"的意义,会更加珍惜人生每个当下、每段韶光、每个人、每颗心。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邢少臣老师挥泪为你写下挽联:"文采如日月,光华映山川",斯人虽远去,其艺垂千秋!皇兄,走好!………
帝元泣别
2021年4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