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蔼力
在理想与幻灭之间 图像时代的到来,首当其冲无疑是令绘画自身遭遇前所未有的危机,而当代艺术或者说当代新绘画发展的空前繁荣则又得益于由这种危机困境激发的惊人潜能。就具体策略而言,一部分艺术形态作为后工业时代大众文化的产物,渗入西方波普艺术和媚俗艺术影响因子,用以直接表现当代中国的社会现实。相比这类西式渗入影响下的产物,还有一类,是更具标识性和自主当代性的,即强烈施加观念和精神传达之外,试图拓展绘画本体性的形式发展。艺术与现实的联结,也不再纯粹只是与意识形态紧密相关的符号生产,更多的是借由个体体验徘徊在理想与幻灭之间。作为从中国改革开放时代成长起来的一代艺术家,贾蔼力无疑是后者这种标识性和自主性策略的突出代表。特别是其绘画中时常出现的列宁像、红领巾、废弃场、飞行物,甚至在2007年《无名日2》这里犹存的佩戴防毒面具男孩,更共同呈现了一种当代现实生活中的精神废墟和未来时空的结合图景,引人深思。 符号隐喻的叙述者 与大部分新生代艺术家以生产与政治意识形态相关的图像符号作为个体标签相区别的是,贾蔼力一系列创作中尽管出现了各种符号图景,但它们却不像前者如红袖章、五角星、样板戏、大标语般是意识形态的承载体。更多时候,这些符号在贾蔼力画面中的反复出现,本质充当的是一位叙述者的角色,其背后正是作者以旁观和亲历的双重身份对社会历史巨变的见证,以及其对源于现实精神空间的探索和对自我精神的思辨剖析。这也使得他的绘画与一般庸俗社会学意义上的图像生产相区隔。 《无名日2》即是如此。其出生的城市丹东,与日本和朝鲜处同一维度,除却历史上频发战争历经数次战火洗礼,作者童年亦亲眼所见核电站引发的一系列爆炸。这些记忆由此引发了其对人类命运和生存的接连追问思考。画面中,一位头戴防毒面具的裸体男人坐在犹如废墟般的场景中,与尤安•阿格《凳子上卷曲的裸体》不同的是,尤安•阿格是在致力于固化表达客观存在的人体,而贾蔼力画中的这位,却带有双重性质的隐喻象征。一方面,这种用于防御有毒气体的保护装置本身即与战争或暴力危险相关联。另一方面,面具的出现令形象本身消解,似乎阻挡了人们之间的沟通,仅留下交流的繁复。换句话说,贾蔼力将这一角色符号置于这种荒凉杂乱的环境中,指涉的正是这种在高科技飞速发展的环境下引发的精神危机。画中赤身裸体的男子,如同现实社会实际中的人一般无所适从,甚至不堪一击。 时间表征的玄妙技法 一般而言,历史上视觉艺术品最常见的表现时间手段即采取某种静态形式,特别是通过象征和暗示来描绘时间,在未来派那里,运动和速度日渐成为表征时间的路径,而超现实主义者却以静止钟表的意象呈现凝固的时间。如美国超现实主义者达利《伊尼德•浩顿》,坐着的女性连同周边的景物,甚至天空的云朵,都犹如定格一般停留在画面中。这种奇异景象呈现,目的正是要探索弗洛依德式的梦境潜意识。对于同样是静坐姿态的贾蔼力画中的人物,尽管场景营造都是具有某种非现实性,但是相较于超现实主义以非常规逻辑和大跨度意象构成的神奇画面,贾蔼力在处理一些非现实性因素时,总是会淡化某些不合常理的效果,如《无名日2》中,虽然场景是荒凉的、杂乱的,但是倘若与现实中火箭发射的场地相联系,又会发现一切竟也是合理的。如其所述,“绘画并不是表现时间的艺术,但确实是以时间为依托,而且可以使人感受时间特性的艺术”。这也是贾蔼力作品中最具魅力的地方所在。事实上,在以《无名日》为代表的众多作品里,贾蔼力一是通过对不存在之物予以详细描绘,有效在非现实中凸显现实感,同时又以写实性的形象植入非现实中的空间,营造失真效果。其在这两者之间的平衡把握在将现实与记忆杂糅的同时也令自身绘画在时间表征中具有了一方玄妙之处。 幻化式的精神之境 如果细观贾蔼力画面中人物形象的塑造,以及杂乱荒芜、碎片遍野的场景构建,是可以感受到作者本身具有的高超写实艺术基地。然而,这种写实性因素的存在却并不能让我们简单地将其绘画归为这一传统。这是因为,在其画面中,不仅人物本身是一种具有隐喻特征的符号存在,就连场地,也始终渗透着作者思维和观念的建构,甚至可以说场景的可感属性和作者的心里属性在某种程度上是彼此感染,相互影响的。倘若我们单从场景的氛围营造来看,虽然透纳与贾蔼力二人画面是一动一静,但贾蔼力在《无名日2》中以大面积灰蓝色调渲染的氛围,却跟透纳《海上渔民》即将面临暴风雨而来的惊涛骇浪同样具有某种张力,令人紧张之余,又有某种悲壮式的共情。此外,相比透纳充满激情式地体现自然咆哮的瞬间,贾蔼力却在画面中以一个人平静又失语般的身处望无边际的废墟之中隐约透着崇高的悲剧感。特别是当远景火箭发射的同时,近景带防毒面具的男子瘫坐在地上,两相勾联,犹如一种理想坍塌后的无力之感。加之废墟场景的裹挟,似乎已让观者看到了人类即将到来的末日景象。这种将绘画视为一种启示,一种对社会和人类命运生存的深度思考也正是贾蔼力的独特之处。所谓激情的显现,并非只有咆哮般的展现,在静谧中获取崇高、获取史诗般的悲剧力量,反而更具冲击力。在这一点上,贾蔼力实际上是贯通了现代西方艺术史中的浪漫主义精神,而这也是其绘画在新生代群体中给予观者特殊观感体验的原因所在。 作为目前70后的中国艺术家,贾蔼力以独具符号隐喻的叙述者、玄妙的时间表征手法和幻化的精神之地成为这一群体中的中坚力量和先锋者。尤其在当下时代,大多数视觉艺术作品呈现出的图像转向,已经出现利用“中国符号”和“泛政治波普”并泛滥成灾的局面下,贾蔼力的绘画一反媚俗趣味主宰,以持续关注战争、核武器,甚至高科技发展,后工业到来等时代问题,多维度呈现出对现实对世界、对人类、对宇宙的拷问,并试图通过这种介于叙事与反叙事之间的形式重新确立起绘画存在的深层价值,可以说,在画面中那些由事件、记忆和图像构成的时空关系和疑惧不安的体验中,正是其以绘画逼近现实,形成二者深度交叉和辩证互动最有力的映照,也是图像化时代下的当代艺术从精神到方法弥散出自身意义的一次完整彰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