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英国最具影响力的绘画奖项之一，约翰·莫尔绘画奖（John Moores Painting Prize）由英国商人约翰·莫尔爵士（Sir John Moores）于1957年创立，发掘了众多优秀绘画人才，如大卫·霍克尼（David Hockney）、彼得·多伊格（Peter Doig）和理查德·汉密尔顿（Richard Hamilton）等国际知名艺术家。
第八届约翰·莫尔绘画奖（中国）展览现场
2010年，约翰·莫尔绘画奖在中国落地，成为首个中英联合举办的常规艺术赛事，每两年一届，历时十五年，与中国本土的艺术生态紧密交织。历届参展作品犹如历史切片，记录了不同时期中国当代绘画的走向与样貌，有助于我们更全面、深入地理解中国当代绘画的发展历程。
奖项的匿名评审机制、不分年龄、职业和背景等特点，使其与其他赛事截然不同。它打破了地域和年龄的不平衡，为更多地区的艺术家提供了机会。网络初审机制让中西部及偏远地区的艺术家得以参与，这些地区独特的地理风貌、民俗文化和生活方式为艺术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和灵感源泉，推动了艺术创作地理格局的多元化。
2025年3月2日，第八届约翰·莫尔绘画奖（中国）的获奖名单在上海久事美术馆揭晓。2000多件作品中脱颖而出的100件入围作品，如同一面多棱镜，折射出中国当代绘画创作生态的万千景象。6件获奖作品则从哲学思辨、文化传承、生态关怀等多元维度出发，深入探讨当代社会中的诸多问题，展现了青年艺术家突破媒介边界、回应时代命题的强大创造力。
第八届约翰·莫尔绘画奖（中国）展览现场
值得关注的是，本届赛事首设“当代水墨奖”，引发艺术家们对水墨创新的探索热潮，投稿量近20%。作为中国传统绘画的核心媒介，“水墨”承载着数千年的文化积淀。在当代艺术语境下，如何让水墨艺术既传承传统精髓，又融入当代审美与国际视野，成为了一个亟待探索与解决的课题。“当代水墨奖”奖项的设立，为艺术家们提供了一个探索水墨当代转型的重要平台。在中国水墨艺术在国际性与本土性之间的平衡上，国际与中国评委依据各自文化背景和视角，为水墨艺术评价带来了更全面、客观的标准，同时促进了艺术观念与审美理念的交流与启发。我们以往或许认为，国际评委侧重作品的形式感、材料运用及观念表达，而中国评委则更看重文化底蕴、笔墨技法及意境营造，事实果真如此吗？实际上，第八届约翰·莫尔绘画奖（中国）的一等奖和当代水墨奖的两件作品同为当代水墨作品，为何做出如此区分？针对这次评选和奖项，我们对多位评委以及获奖艺术家进行了访谈。
第八届约翰·莫尔绘画奖（中国）展览现场
凌敏
约翰·莫尔绘画奖基金会理事
Q:
将约翰·莫尔绘画奖引入中国，您功不可没，能谈一下初衷吗？为什么想到引进利物浦的这个奖项？
凌敏：
在利物浦双年展工作期间，我看到了约翰·莫尔绘画奖在利物浦国家美术馆的开幕盛况，该奖项作为双年展的核心部分，已有近六十年的历史。它不仅在英国艺术界享有盛誉，而且在发掘和培养艺术家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例如大卫·霍克尼和彼得·多伊格等国际知名艺术家都是通过这个奖项被公众所熟知。它采用匿名评选，盛况空前。我从中得到两点启示：一是中国需要一个具有国际视野的当代艺术奖项，以记录和推动当代绘画与艺术的发展；二是中国艺术要走向世界，需要借助平台和路径。与英国共享这样一个平台，能让中国艺术家更自然地走向国际舞台，否则单凭自身努力难以获得广泛关注。所以，这也是一个助力中国艺术“走出去”的公共平台。
第八届约翰·莫尔绘画奖（中国）展览现场
Q:
第八届约翰·莫尔绘画奖（中国），新增当代水墨奖，这个奖项的诞生是集体讨论的结果？还是早有预设？
凌敏：
水墨作为中国几千年历史的绘画形式和载体，极具独特性。约翰·莫尔绘画奖在中国举办十多年后，我们开始探讨是否为水墨设立专项奖，以激励艺术家用当代视角进行创作和探索。虽然十年前讨论过，但直到本届奖项才发展成熟、获得众多艺术家支持后，正式设立。这不仅为国内提供了一个讨论水墨当代化的平台，也为中国绘画奖项走向国际提供了助力。水墨与其他载体不同，奖项没有参照物，旨在激发创新想象力，推动水墨艺术的当代发展。
第八届约翰·莫尔绘画奖（中国）展览现场
Q:
本届的一等奖也是当代水墨作品，这和单独增设的当代水墨奖项有何不同？
凌敏：
一等奖是工笔作品，刘泽群的《存在 NO.13》，但跟传统的工笔不同，无论是描述对象还是笔法。事实上，这次获奖的六件作品，有三件都是水墨作品，风格都不同，各自有自己的笔法。说到当代水墨奖，和当代和创新相关，更多讨论的是想象空间，王叔重的作品《风景山》以其独特的艺术创造脱颖而出，因此被选中。
Q:
关于“观众奖”，邀请公众参与评选，公众的审美偏好与专业评审的标准之间是否存在差异？这种互动对艺术生态有何意义？
凌敏：
我们希望有更多的人加入到绘画与艺术的讨论中来，感受参与的乐趣。通过这样的交流，我们也能洞察中国当前的状况，了解人们偏爱何种类型的当代艺术。这不仅是一个参考，而且这个奖项自设立以来已有很多年头，它记录并保存了档案资料，反映了过去十年间大多数年轻人的艺术倾向。这其中蕴含着许多故事，它们将成为未来可供追溯的资料。
第八届约翰·莫尔绘画奖（中国）展览现场
王天德
第八届约翰·莫尔绘画奖（中国）评委
Q:
作为本届评委，对新增的当代水墨奖，您怎么看待？
王天德：
本届约翰·莫尔绘画奖（中国）呈现当代水墨奖，吸引了众多水墨艺术家参与，也是近四十年来，众多艺术家持续创作的过程，以及对当代水墨发展的推动。这一过程也让国际奖项看到中国绘画语言的呈现——不仅展示了中国绘画语言的独特魅力，还体现了其与中国经济发展的同步性，引起国际奖项的关注。首次增设的“当代水墨奖”为众多艺术家提供了展示平台，尤其促进了泛东亚区域如日本、韩国、中国大陆、台湾、港澳，以及马来西亚、新加坡等地水墨文化的传播与参与，在西太平洋文化圈中影响力日益增强。
当代水墨奖
王叔重《风景山》
绢布 水墨 矿物颜料
丙烯 油画棒 铅笔
炭笔 油性笔 丙烯颜料亮光剂
180 × 200 cm，2024
Q:
在当代语境下，水墨作品是否有新的突破？是否在国际传播中被简化为“材料”符号，而忽视其文化内涵？
王天德：
在评选过程中，很少看到吴门、松江这些画派风格的作品演绎。水墨图式呈现的视野和背景比较个人化，虽然仍采用传统技法，但整体形成了一种当代水墨的表达。由于这个奖项源自英国，所以大家在图像上都更靠近西方。这也是这次评选时，诸多艺术作品呈现出的一种现象。这个现象也不是现在才有，几十年来一直都有。这批作品很难说在中国当下当代水墨生态的环境中具有特别的语言符号或者是表现形态，但获奖作品中，当代水墨作品比例比较高，也给大家带来一种可能性，我们在一个东方的视觉语言国家需要这样的文化。
第八届约翰·莫尔绘画奖（中国）展览现场
Q:
您是水墨画的艺术家，作为评委，您的评选标准是什么？评选的过程是否遇到一些审美上的矛盾，是否可以和我们谈一下？
王天德：
关于标准，首先，艺术家的创新个人风格与独立艺术语言，为未来发展提供潜力；其次，作品应呈现美的感受。再者，要有一定的辨识度，形成独特的个人水墨语言。在评选中，作品需获多数评委认可，至少三票才能通过，所以作品需要具有很强的辨识度。
作为评委必须秉持公正，结果才能令人信服。当然，不同评委在过程中观点常有碰撞，例如我们不看好的作品可能受国际评委青睐，经过一段时间沟通，审美逐渐达成共识，实属不易，但是艺术品是要有不同观点的。这种两难的矛盾，最终会通过多轮无记名投票，选出获得普遍认可的作品。初评作品因大小等因素，效果可能与实物有出入，就像网络交友，见面时或有落差。五位评委对艺术都有很好的判断力，从这个角度来讲，优秀作品难逃其视野。
优秀奖
林兆乐《炁的图像》
雨露麻 茶水 媒介剂
257 × 300 cm, 2024
杨福东
第八届约翰·莫尔绘画奖（中国）评委
Q:
约翰·莫尔绘画奖作为一个绘画类奖项，评选出的作品一定程度上代表了评委们对绘画的理解和定义，您认为什么样的绘画是出色的绘画？
杨福东：
我是第一次参加绘画评奖，我本身是做影像的，当然以前也学画。此次看到两千多幅风格迥异的作品，深感意外，这种多样性在国内其他绘画展中少见。我觉得，绘画的评断在某种意义上不见得是纯专业判断，反而向你打开思路。作为评委，面对不同画风，我会重新思考对绘画的理解，这种交流超越了评比本身，触及绘画的边界与创作方向。对于绘画，我们不能一概而论，毕竟时代在变，人的审美和观念也在不断变化。面对这些匿名作品，评委更聚焦于绘画本身，个人偏好引发诸多讨论，如“这算不算绘画”“边界在哪里”等。这种多元解读很有意思，对绘画的理解并非绝对，有其宽容度和交融度。
第八届约翰·莫尔绘画奖（中国）展览现场
Q:
王天德老师刚提到，评委们曾就一件作品是否属于水墨开展长时间讨论。您认为评定为是水墨艺术的要素是什么？
杨福东：
这个奖项不是传统的水墨奖，而是融入了本地特色的新水墨奖，为新绘画提供了更多可能性。它为水墨的未来发展提供了开放的体系。最初，奖项要求是当代水墨，评委会对作品的水墨材料、概念和意境进行讨论。有些作品虽使用油画、丙烯等材料，却很有意境。怎么看待水墨意境呢？引发了很多讨论。我认为这种讨论很真实、真诚，因为评委来自国内外，有策展人和画家，大家的理解不同，从多元的交织，到很多不同的风格其实是殊途同归。
优秀奖
孙源《群体的寓言[NO.78》
水墨纸本
110 × 230 cm，2020
Q:
在论坛讨论时，您提到了“没有入选的高手在民间”，这是否意味着评选中的一种遗憾？
杨福东：
不是遗憾，评选只是一个状态。没获奖的人，可能入围了；没入围的参赛者里面也许有更好的艺术家，其实他们只要去坚持绘画就好，不要只在乎一个活动一个结果。就像高考作文中的“挖井人”，即便挖了一万米仍未见到水，一生就此逝去，但他们已然成为了无冕之王，变成了传奇。
第八届约翰·莫尔绘画奖（中国）展览现场
张恩利
2025约翰·莫尔绘画奖（英国）评委
Q:
中英双方的赛事的评比，您都参与过，怎么看待约翰·莫尔这个面对绘画的奖项？
张恩利：
约翰·莫尔绘画奖从一开始走到现在经历了几十年，在当代显得非常特立独行，为什么呢？面对众多艺术语言、材料和样式，人们普遍认为，绘画作为一种古老的语言，能够传达手、心与布的交流，无论是在墙上、纸上还是布上，都保持着其古老而独特的魅力。我想坚持这样的一个奖项，不是要评论绘画该怎么走，而是强调人类跟绘画共存的一个漫长的路途。
优秀奖
李莉琴《鸟鸣涧》
纸本丙烯
85 × 85 cm，2024
Q:
您觉得约翰·莫尔绘画奖在中国本土化过程中的成功经验有哪些？作为中英文化交流的平台，如何促进两国艺术家在创作理念上的对话？
张恩利：
奖项的标准和初衷始终未变，而最难的是持续多年。这种持续性的奖项对中国艺术界至关重要，预示着未来将有更多类似奖项涌现，助力年轻艺术家的成长与发展。目前，中国鲜有能持续数十年的奖项，约翰·莫尔绘画奖（中国）作为一个难得的长期平台，对于刚毕业的年轻艺术家来说，是一个接触和认识艺术界的重要窗口。
除了入围的艺术家，那些没有入选的艺术家也非常重要，实际上他们是一个更大的群体。有的时候获奖是好事但也不用看得那么重。对于年轻人来说，前路漫长，有时候需要将其视为一种鼓励，这是非常重要的。
第八届约翰·莫尔绘画奖（中国）展览现场
丁乙
往届约翰·莫尔绘画奖（中国）评委
Q:
您是第二届约翰·莫尔奖（中国）的评委，这多年下来，在您看来如果要在入围的作品中脱颖而出，需要具备什么样的要素？
丁乙：
最主要是独特性。一个艺术家投稿的只有一件作品，评委并不知道艺术家的历程，无法判断。但是能够从这件作品里面判断所谓的创新改变、新颖性，还有语言的成熟度。这个标准是不变的。因为有了这样的标准，才可以从一件作品里面选出哪个艺术家更好。
Q:
从今年参展作品中可以看出范围很广，对于未来参加约翰·莫尔参赛者来说，有什么建议？
丁乙：
仍然是寻找一个内心的世界和前瞻性的表达，以及未来的艺术方向。从1980年代开始，所谓的艺术流派、美术史艺术流派的线索已经切断了。1980年代以后，国际艺术没有一个线性的或者是多点发生的国际性的状态。因此，如今很多艺术的突破都极具个性化，不再局限于某个群体、流派或是全球美术馆、评论家所关注的几个重要区域，而是呈现出多元化的趋势。我们也看到最近几年对于非洲艺术、女性艺术的关注变成主流，用这种不同的关注点替代原来美术史的线索。
优秀奖
胥涵卓《志恒》
油画、色粉
100 × 75 cm，2022
Q:
抽象艺术逐渐成为参赛的主流，您如何看待这个趋势？
丁乙：
抽象艺术已经一百年的历史，主流也只是暂时的。更大的方向是与时俱进地去发现新的可能性，抽象艺术同样也在寻找艺术家个人语言的突破。在百年历史基础上，突破的余地越来越小，很难有巨大的突破，也许能够找到一些小的路径，这是很有特点的。随着时代的变化、观念的变化，抽象艺术是非常值得用宏观视角表达世界的一种手段。所以我觉得自从有了抽象艺术，人类表达的方式增添了一种新语言的可能性。原来肯定是面对具体，现在可以归纳，可以概念化，可以抽离出来，变成一个综合宏观地看待世界的方式，并将其表达出来。这是抽象艺术百年还能够持续的一个非常重要的突破点。
刘泽群
第八届约翰·莫尔绘画奖（中国）一等奖获得者
Q:
可以介绍一下这次获奖作品《存在 NO.13》创作的过程吗？
刘泽群：
这个作品始于研究生时期。最早是一组照片中的四个水桶和一个盆放在地上，引起了我的注意。这些物件让我感到亲切，因为我小时候在村子里，家家户户都用这种桶来装垃圾、接水、装谷子或水泥。这些桶对我影响深远，它们不仅代表了人们的日常行为，还反映了特定人群的性格。因为我是做水墨的，喜欢黑白构成，因此，在创作中，原本是一种金属色的水桶，我用水墨效果去处理，有一种沉着、冷静的效果，视觉上也更有冲击力。从2017年至今，我已持续创作这个系列八年，如同“十年磨一剑”，虽耗时良久，但成果令人满意。
一等奖
刘泽群《存在 NO.13》
宣纸、墨汁，200 × 127 cm，2024
Q:
这个系列一共是多少件？为什么选择13号？作品的名字叫《存在》。“存在”对你而言是一种哲学思考？
刘泽群：
这个系列目前共有22件。基本上是大幅的作品，很多的桶，画面尺寸也不一样。作品看似简单，其实我的创作周期比较长，比如我会去考究构图怎么样画更有感觉，墨色对比如何去处理等等。选择《13号》参赛，是因为它更单纯。我有很多作品是组合的，比如几个桶的组合，这一件只有一个桶，看起来很单纯简洁。评委都是具有国际眼光的，这样的绘画作品更能引起他们注意。之所以命名为《存在》是因为它的存在对我非常重要，一是我童年的记忆；二是我把它当作人的个性来画。艺术家的灵感很多都是源自小时候的经历和思考，和艺术家本身的情感相连。
Q:
能谈一下此次获奖的感受吗？今后的创作还是以这个方向为主？
刘泽群：
约翰·莫尔绘画奖（中国）给我提供这样的机会非常难得。对于之后做当代水墨创作的艺术家有很大的支持，给了我巨大的信心。自大学起，我便对当代艺术兴趣浓厚，广泛涉猎当代艺术家的观念与想法。尽管一直进行传统中国画的创作，但自研究生阶段起，我开始从传统出发，深入探索其边界，并思考相关创作问题。此次获奖作品系列，是我作品当中目前最成熟的，但不是全部。对我来说，艺术家不应该原地踏步，我是喜欢更新的人，喜欢探索，会做陶瓷、做飞碟、探索艺术家和人工智能关系等议题，未来对于我来说会有更多的探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