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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朗索瓦-赫奇耶“超维摄影” 展数字设计奇观

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作者:钟和晏 2012-03-24

赫奇耶的超维照片

 

  《圣保罗》,巴塞罗那

 

对让-弗朗索瓦-赫奇耶(Jean-Francois Rauzier)的作品最简单也是最有说服力的介绍往往只有一句话:“借助电脑技术,他的每张图片都是由几百张到几千张特写照片拼接而成的。”从网络上找到的图片看来,大多数像是安德烈亚斯-古尔斯基式的迭代形式照片与一些著名建筑的混合,弥漫着电影《盗梦空间》式的科幻氛围。只有走进北京798艺术区巴黎-北京画廊“超维摄影”的展览现场,看到墙上的大幅照片之后,这些“数字奇观”才变得异常清晰和令人兴奋起来。

 

2011年创作的《卢浮宫》,黎塞留馆、叙利馆和德农馆古典主义建筑立面已经被堆叠成一座巍峨的山城,远处是波光粼粼的海平面。左右对称、轮廓整齐的宫殿窗户后面出现了一张张世界名画,叠加在六块玻璃窗的窗格后面。威尼斯的《Scala Del Bovolo》塔楼反复自我扩张变成一座空旷的水上城市,因为过于密集的螺旋形白色楼梯和栏杆而让人头晕目眩。

  《卢浮宫》,巴黎

 

被列为联合国世界遗产的巴塞罗那圣保罗医院建于20世纪初,到2009年都一直充当着它的医院用途。赫奇耶的《圣保罗》把医院里不同的楼群构筑成一个单体建筑,如同色彩斑斓的立体魔方,几乎是一张最难找到他的拼接规律的图片。不过,这组风格显著的高迪式建筑群其实并不出自高迪,而是加泰罗尼亚现代主义建筑师路易斯-多梅内克-蒙塔内尔的设计。

 

赫奇耶把他的作品定义为“超维照片”(Hyperphoto),这一术语意味着让电脑硬盘充当暗房,并置、复制和排列几百到几千张高分辨率照片,一张张都是他在拍摄现场刻意捕捉的,依靠艺术家的想象力把它们拼接成一个无缝的整体,一种名符其实的数字拼图游戏。这种合成图像是摄影还是绘画?也许两者皆是,他嫁接了绘画和电脑技术去构建那些既虚幻又宏大的图像,宏观与微观、虚拟与实体、理性与想象并存其中。

 

观看这些超维照片的乐趣之一是极高的清晰度,还有无数有趣的细节等待被发现,这是人眼很难捕捉到的精确细节,让人对那些真实世界的场所产生栩栩如生的亲密感觉。展厅里总有观众试图伸手碰触照片,然后又被制止。如果可能的话,电子触摸屏会是这些照片更好的欣赏方式,你可以不断点击放大和缩小,进入到图像的生动世界中。

 

赫奇耶从外面走进来,他刚刚从北京街头拍摄回来。见到他之前,我设想这位长年在电脑前埋头工作的摄影艺术家一定是双眼失神、表情阴郁的样子。恰恰相反,他看起来轻松愉快,富有亲和力,脸上还带着工作回来的兴奋。他几乎迫不及待地告诉我说,在北京的6天时间里,他已经拍下了3万多张照片。

 

赫奇耶出生于1952年,从法国路易-卢米埃尔艺术学院毕业后从事商业广告摄影。2002年,他开始创作他的超维照片,当时他的期望是“让时间停顿下来,宏大的景观和所有的细节存在于一张图片中,可以同时实现180度全景图像和超近距离的特写。”

 

“为了实现全景图像,我最初尝试用全景相机和广角镜头,就像用广角取景器的电影导演一样,但是180度取景器已经很失真了。我对不能实现真正的全景效果感到沮丧,就尝试先拍4到10张照片,然后把它们拼接在一起。在掌握了整个过程之后,细节照片的数量不断增加直到几千张。”他回忆说,“没有什么相机的镜头可以在一张照片中实现这样的清晰度,在30厘米的方寸中我可以拼接500张照片。细节确实存在,隐藏在图片中,就像它们隐藏在现实中一样。”

 

最初的超维照片内容集中在农田、沙漠、水景等自然景观,还有“原罪”的主题反复出现,蛇、苹果、玫瑰、神秘符号和潜意识中的形象构成的蒙太奇画面,一些荒诞离奇、巴洛克或者未来幻想的场景。有时候是公开的忧郁表达——《在时间上》,艺术家本人以一个穿黑衣、戴礼帽的男人形象独自站在诺曼底埃特尔塔海滩上,远处的夕阳映照着那片著名的海滩岩石。

 

仔细看去,孤独的男人是站在“被磨损的时间”上,几千个旧闹钟蔓延着代替了暗黄色的沙砾。对时间的不安感觉和图像本身超现实主义的审美之外,令人吃惊的是它极度现实的细节,如果点击放大,几乎每个钟面上都可以读出钟点。2005年,他的镜头开始从原野移向城市,“最初几年我的作品是内在的反省,像一条启发的路径,把我带向纽约的巨型城市景观”。

 

巴黎-北京画廊总监陆楠(Romain Degoul)3年前在巴黎某次艺术博览会上第一次见到赫奇耶的作品,其中那幅拼贴威尼斯城市里几千幢建筑的《威尼斯》让他产生了购买的冲动。陆楠评价说:“他在世界各地的城市旅行,把他认为最重要的部分放置在一张照片中,照片的色彩、构图、细节、清晰度都非常强烈、具有冲击力。”

  《白色巴比伦》,法国

 

大部分时候,赫奇耶采用具有古典美的对称构图法则,凡尔赛宫的《橘园》就是很好的例子。儒勒-阿尔杜安-芒萨尔在1684年间建造的这幢建筑物是冬天用来存放树木的,包括一条150米长、线条纯粹的穹顶长廊。赫奇耶把穹顶长廊顶部做了切割,变成莲花花瓣一般顶部尖尖的线条,这些美丽的“花瓣”被富有韵律地重复排列,并用一池碧水造成镜像效果。按照他本人的解释,他希望在“图像中实现存在于巴赫音乐中的对称性,同一个主题的对称排列,对称之中又有一点转换”。

 

从作者的初衷来说,Hyper photo的命名是指涉他的照片与超写实主义(Hyper-realist)绘画之间的关联,而不是强调它的维度。但是像《迷宫》这样的图像,因为多重视点的并置和虚拟的深度,确实让人产生三维的错觉。这是法国一处乡村教堂底下的小迷宫,在画面上沿着路径被不断延伸,仿佛无穷无尽。迷宫里水面的木船上再次出现了那个穿黑色风衣、戴黑色呢帽的男人的背影,他微微地弓着背,双手交叉着放在身后,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忏悔。

 

并不是所有的超维照片都赏心悦目,有些照片令人迷惑,必须了解和重组背后的故事。蒙利特(Monlitor)是巴黎16区布洛涅森林公园附近一处始建于1929年的游泳场馆,1989年被关闭,因为属于历史保护建筑,一直处于既不能拆除又不被修复使用的废弃状态,从此空荡荡的场馆成为涂鸦艺术家的圣殿。

 

在那张看似画面混杂的《蒙利特》中,赫奇耶表达了他对涂鸦这种自由街头艺术的敬意。围绕在游泳池周围、最初充当更衣室的三层柱廊不断向上延伸,每根柱廊上都拼贴了涂鸦作品,一排排涂鸦艺术家的名字用醒目的黑色字体写在泳池的底部。除了一些当代艺术家的肖像之外,最早提出“原生艺术”概念的让-杜布菲(Jean Dubuffet)枯瘦的身影也倚在二层栏杆上。

  《外交部图书馆》,凡尔赛宫

 

赫奇耶对构筑他的先贤祠的游戏似乎乐此不疲,在以华盛顿参议院图书馆为原型的《理想图书馆Ⅲ》中,如果仔细寻找,在图书馆的圆形穹顶下面,你可以发现柏拉图、哥伦布、巴赫、爱因斯坦、雨果、马克思和甲壳虫乐队等这些历史名人。

 

《理想图书馆》系列以万花筒般超现实全景形成自我的小宇宙,似乎从形象和隐喻意义上都与博尔赫斯笔下的《巴别图书馆》相契合,虽然它们不是六角形的。在希伯来语中“巴别”(Babel)是“变乱”的意思,而在巴比伦语中意味着“神之门”。博尔赫斯在《巴别图书馆》中描述说:“宇宙(也有人把它叫做图书馆)是由不定的,也许是无限数目的六角形艺术馆组成的,在中心有巨大的通风管,周围用低矮的栅栏相围。从任何一个六角形看,我们可以看到无止境的上面或下面的书架层,书架的高度也就是楼层的高度。”他也曾写下这样的诗句:“我心里一直都在暗暗设想,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

 

多就是生命,多就是生活

 

记者:你在北京一周已经拍了3万多张照片,大概最终会完成多少张超维照片?

 

赫奇耶:可能是三到四张关于北京的超维照片——我拍了建外SOHO的白色立方体楼群,也拍了楼里面几乎所有的店铺,最终会是一张类似“立方体生活”的照片,真实的店铺出现在白色大楼的每个窗户后面。我看到大街上很多人都戴着口罩,也许是担心空气污染吧,我想制作一张大街上每个人都戴着口罩的照片。还有一张会像我之前所作的《威尼斯》,异常密集地拼贴城市里的建筑,把我在北京一周旅行中的所有印象放入其中,一张照片就像一部电影。

 

记者:你以往作品中运用特写照片的最高纪录是多少?

 

赫奇耶:最高纪录是5000张左右的单个照片合成一张超维照片,不过冲印的时候我就必须缩小图像的精度,否则图片就太长了。所以,合理的数字是在2000张左右。

 

记者:哪一幅拼接了最多特写照片?

 

赫奇耶:应该是《巴黎全景》,它也是最长的一张。但我投入工作最多的是以法国参议院为拍摄地点的《理想图书馆Ⅰ》,为了重建参议院里的书架,我拍了图书馆里的几千个书架单元,至少2万本书籍,你在那张超维照片上可以清晰地读出每本书的书名。然后我又放入了350位著名作家,从书籍、绘画、网络等各种渠道找到他们的肖像,处理成好像真的彩色照片,再和我穿着黑色大衣的身体拼接在一起。虽然如此繁重的工作,但我实在乐在其中,能够和我最喜欢的作家们在照片上聚集在一起。

 

记者:为什么《理想图书馆》系列在你作品中反复出现?

 

赫奇耶:图书馆是绝大部分人类文化遗产的集中之地,那些历史上的杰出人物通过他们的作品留给我们的丰厚遗产。所以,这个系列是我向他们表达敬意的方式之一,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和所有的梦想都是建立在他们奠定的基础之上的。

 

记者:同样是“理想”这个词,《理想城市》似乎带有反讽的意味?

 

赫奇耶:《理想城市》这一作品直接来自意大利画家皮耶罗-德拉-弗兰切斯卡(Pierodella Francesca)1475年的画作,描绘文艺复兴时期人本观念下的理想城市。不过到今天,在法语中当我们说“LaCite”的时候经常意味着混乱的、充满各种问题的郊区居住区,理想城市和现实之间确实存在着巨大的差距。

 

记者:你的现场拍摄方法是怎样的?

 

赫奇耶:我的拍摄很有系统性,把我见到的一切都拍下来,不会忘记任何细节,哪怕现场看似乎是无关紧要的。否则,图像上会出现事后很难弥补的漏洞。我的相机上有一个装有电动马达的特殊三脚架,帮助切换和平稳过渡。比如每个房间,我选择两三个不同视点,每个视点拍数百张长焦镜头的照片。拍摄超维照片是和传统摄影完全相反的过程,传统摄影看着取景器拍下一张照片,而我在取景器中只看到一个个单独的特写。我拍这些细节的时候会有一些想法,一些隐约的情感,但我不知道最终实现的图片会是怎样。它总是一种冒险,试图去发现一个平行的世界。

 

记者:你一般是如何选择超维照片的拍摄对象?

 

赫奇耶:大多数时候,我选择宏大的风景、建筑和城市,那些有大量素材和细节的地点。有的情况下是出于运气,比如《纽约水库》,我被邀请参加一个派对,从派对顶层平台上看到的景象实在让人吃惊。我就又回到那个地点,尊重现实地把所见到的拍下来,只做了很少的后期改动。总的说来,拍摄之前我有个大致的想法,然后去寻找最接近这个想法的地点。但我去洛杉矶的时候,计划去拍城市、汽车和高速公路,其实我拍了树木、鲜花和仙人掌。这一次到北京也一样,本来我打算拍摄“鸟巢”体育场,经过两天对这个城市的真实感受,我完全改变了想法。所以事先不能计划太多,只有看见的那一刻我才知道。

 

记者:你用什么相机和电脑设备?

 

赫奇耶:我主要用富士和尼康单反相机,也用最新的哈苏数码相机。我随时携带了很多记忆卡,完成后的平面图像文件大概有30千兆到40千兆。我知道这有点疯狂,几乎是一种自残行为,但我不想更理性一些,减少它的尺寸。我用苹果电脑和显示器,用Photoshop也用拼接软件,不过我总是自己构图,避免电脑自动生成的图像。帮助我创建图像的软件如今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电脑的功能也提高了很多,5年前存一个50GB的文件要花1小时,现在几分钟就可以。我总是在寻找最好的设备,去实现尺寸更大、细节更精确的超维照片,但仍然感觉到时时受技术条件的限制。

 

记者:需要用多少时间完成一张超维照片?

 

赫奇耶:大概每张图片两三个星期到一个月,有时候是几张图片同时进行的,像《理想图书馆》这样的作品我就用了整整3个月。虽然拍摄花费的时间远远少于把照片拼接在一起的时间,第一张和最后一张按下快门的照片之间会有色差,尤其是日出和日落的时候。为了让它们完美地匹配,我必须调整每张照片的色彩平衡和饱和度,纠正图像以及统一场景的光线。因此我偏好在非常柔和的光线下拍摄,没有亮点和阴影,事后再制造一些亮点和阴影。我真的是在清醒地做梦,有时候在我的电脑前睡着了,梦里都是正在工作中的那幅图像。

 

记者:到什么时候一幅作品才算真正完成?

 

赫奇耶:我最喜欢的是补充细节的最后步骤,可以自由想象并创建一个故事。有时候是漫长的过程,比如在《星级盛宴》中,我在皇家歌剧院餐馆的主体部分增加了85位米其林星级厨师的头像,和我自己的身体拼接在一起。创作超维照片时,大部分情况下我会有“过度”的倾向,拼接了太多东西,几乎无法停止下来。我会把合成图片搁置几天再重新审视,在多与过多之间找到平衡。

 

记者:如果说“少就是多”,但对你来说“多就是多”还是“多就是少”呢?

 

赫奇耶:我会说多就是生命,多就是生活。在生命中一切总是在不断生长和增加的,越来越丰富,你无法让它停止下来。刚到北京我看到到处是商场和商店,我觉得太多了,有点烦。但是两天之后我就改变了态度,充满热情地拍下我所见到的那些商店和街道。就像我在故宫看到那么多中国游客,每个人的脸都不一样,这是没有关于美和丑的判断。北京的“多”,让我深刻感受到这个城市的活力和能量。

 

记者:你自己一身黑衣的男子形象反复在不同图片中出现,这里有什么深意吗?

 

赫奇耶:我的作品中没有什么人,这绝不是因为我是个厌世者。我的作品是梦幻般的,在梦幻世界中我只愿意把非常熟悉的人加入其中。其实在那些图像中我并不代表我本人,只是一个温顺的模特而已,有谁比我自己更了解我的需求呢?这个匿名的模特我称他为“MIB——,穿黑衣的男人”,他和我所展示的世界相匹配,一个接近卡夫卡、赫胥黎和奥威尔的世界。

 

 


【编辑:冯漫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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