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 | 陈可：真实本身就带有一股强大的力量

法国诗人兰波曾说过：“当结束对女性的无限奴役时，她就能够依靠自己而活并为自己而活……女性会发现未知的世界……她会发现那些奇怪的，深不可测的事物，会感到排斥厌恶或美味可口……。” 从本质上讲，在材料、观念和艺术语言的表达上，女性艺术家首先是一个艺术家，如果从性别本身去划分男性艺术与女性艺术的话，是缺乏针对性的。从整个人类历史来看，以男性话语权为主导的文化惯性也对艺术领域产生了影响，使得长久以来，我们很难客观而公正地评判女性艺术家的作品，这也导致了历史中伟大的女性艺术家的缺席。 如果单一地用“女性材料”、“女性意识”、“女性身体”等带有明显性别符号的词汇去定义和阐释当下中国当代女性艺术家的创作，往往会使问题走向片面。 新时代的艺术语境中，在运用新的材料、新的语言，新的媒介进行创作的过程中，不同年龄阶段的女性艺术家作品呈现出了更为复杂的面貌，极大地丰富了女性艺术在中国这一特定文化中的意义。 99艺术网聚焦女性艺术家的创作，从艺术作品为出发点，通过对谈等形式呈现她们的创作和思想，以更丰富的角度去观察当代女性艺术家的创作生态。

陈可 陈可，1978年出生于四川通江，现生活工作于北京。2002年获四川美术学院油画系文学学士学位，2005年获得油画系硕士学位。2012年起，陈可开始以历史图片中的真实人物为创作对象。从弗里达到梦露，她通过对这些人物，尤其是女性在社会中处境的解读，表达了她对现实生活的感受及对时间和生活的体验。2018年，陈可在上海余德耀美术馆举办个展“和爸爸聊天才是正经事”，她通过一系列混合媒介的绘画及装置作品，讨论了青春、个性、家庭及年龄等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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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豪斯女孩》系列

99艺术网：您最近在贝浩登展出的《包豪斯女孩》系列作品与您之前的作品在观念表达和创作方法上有什么不同吗？ 陈可：关于这次展览作品的创作，我依然是从图片资料上得到的灵感。这与之前创作的思路基本相似，它还是一种研究式的，与图像有关的创作模式；但这次展览聚焦的对象不同，比如说，之前的《弗里达》系列是与弗里达的图片相关的，而《包豪斯女孩》是与在包豪斯读书的女学生的图片资料有关。

另外，还有一点不同的是：《弗里达》系列和《梦露》系列更多的是一种对人物的解析。然而，由于包豪斯对抽象艺术、极简艺术以及设计和建筑的发展影响特别大，它本身作为艺术史是很重要的，所以在《包豪斯女孩》系列中我除了解析包豪斯女性之外，我也研究了包豪斯美学。对我来说，这次艺术创作是一次非常重要的学习。 99艺术网：您刚提到的包豪斯美学在您的作品中有体现吗？

陈可：有体现。这次的作品主要分为两种形态： 一种是再现的绘画，以包豪斯女性的形象作为描绘的对象。这些绘画作品里包含了很多几何结构和一些平面性的元素。 另外一种是在铝板上的抽象绘画。这部分绘画作品与包豪斯的关系更密切。首先，在材料方面，这是一种在金属上的绘画。对于包豪斯来说，材料的研究是非常重要的；其次，在艺术风格方面，这些绘画作品基本上由一些抽象的、几何化的图形构成。 所以这次的作品不管在材料上还是在风格上都与之前的《弗里达》《梦露》以及《与爸爸聊天》等系列作品有很大不同，这可能与我这次的包豪斯主题有关。

99艺术网：《包豪斯女孩》的影集中“一个又一个年轻女孩的面孔像初生的朝阳，新鲜、自信，对未来充满期待。”但当我看到这些作品时并没有感受到她们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对未来的期待，而更多的是忧郁的情绪。 陈可：“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每个人的解读都不一样，这很正常。但在我看来，与之前的作品相比，这次的展览作品是更阳光的，这不仅表现在画面的颜色上，而且还表现在人物的状态上。在创作过程中我有意识地将人物几何化，这使得作品中的女性形象更多了几分力量感和雕塑感。

实际上，我所表现的包豪斯女孩所呈现的情绪并不明显，她们基本上与木偶的表情一般无二，脸上并没有夸张的表情。我更强调用她们的肢体形态表现她们内在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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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里达》系列

99艺术网：以“弗里达·一个女人”系列为起点，您将其视为从“画自己”到“画他人”的转型之作，是什么原因促使您将艺术创作的关注点转向他者的角度？ 陈可：画《弗里达》系列完全是出于一种本能，这算不上是一个特别精心策划的转型。首先，到那时为止，小女孩系列我已经画了差不多八九年了，感觉自己到了一个瓶颈期，好像无法画出一些新的东西，这时自己也想转变创作方式；

第二，我大学的时候非常喜欢摄影，也做了很多摄影作品。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798的一个书摊上看到一本弗里达的影集，当时特别喜欢，于是就买了它。这本影集全面地呈现了弗里达的一生。因为弗里达的爸爸是摄影师，所以她从小到大的很多照片都得以留存。其中包括从出生到少女期到恋爱阶段再到作为艺术家最后到去世的照片，以及家人和社会环境的照片。弗里达一生的轨迹最终都压缩在这一本厚厚的影集里。另外，对于这本影集的封面照片我特别喜欢，当时就有一种冲动想要把封面上的肖像画出来。所以那时就开始了《弗里达》的第一张创作。

在此之后，我突然意识到我对于女性艺术家的身份产生了一种与之前不一样的认知，这种意识的转变可能与我怀孕有很大的关系。因为对于一个准妈妈来说，当看到影集里的弗里达因身体受伤而无法生育的时候，会产生一种与怀孕前不一样的心理状态。 因为当时身体原因，自己没办法创作大幅的作品，所以那一阶段的作品都是小尺寸的，就这样陆陆续续差不多画了20多张。在我分娩之后，画廊的经纪人找到我，希望我能参加2013年香港Basel艺术家个展。他们建议我用《弗里达》这个系列参展。

为了能让展览更充实，我又创作了一系列关于我自己的作品。包括：纸上绘画、速写和一些综合材料的作品。最后这个展览以两个线索展开：一个是弗里达，一个是我自己。虽然展览的名字叫《一个女人》，但实际上讲述的是两个女人的故事。 在此之后，突然感觉自己的世界被打开了。之前总是以虚拟的小女孩作为我的替身，代表我发声。但是，弗里达作为一个公众人物，她自身会带来一种更客观的世界。当我在画她的时候，自己就像一个演员去演另外一个角色，他者的经验（而不仅仅是我自身的）经验被带进画面，这一方式吸引了我。

我所关注的他者都是能让我产生共鸣的人，研究她们的社会背景，当时的情感和思想变化是很有意思的。在这个过程中，我能通过阅读拓展自己固有的知识结构，打开自己的认知空间和创作空间。 比如《梦露》系列，当时我不仅看了很多她的自传和别人写她的文章，而且也了解了当时美国的社会状态，包括好莱坞电影、音乐等等一系列信息。

每一次的研究，都像是一次旅行，好像自己乘坐着时光穿梭机到达另外一个国家、另外一个时代。 《包豪斯》系列涉及的内容更加广泛。第一，正如我之前提到的，包豪斯本身作为一个非常重要的艺术学院，对后来的现代设计和当代艺术的影响非常大。 第二，包豪斯本身处在两次世界大战之间，当时整个国际社会的变化是非常有趣的，那个时代诞生了很多有价值的艺术运动，人类的思想也处在一个爆炸式的状态。包豪斯里面有很多乌托邦的精神，其中包括人对于一个崭新世界的渴望。当时包豪斯包里的这群女孩是女性运动的先锋。

在我看来，女性自身的成长是值得深入探讨的切入点。这次的展览并不能完全展示这个主题带来的可能性。所以，我计划将在不同的城市、不同的空间慢慢地去探讨这个话题。最后形成一个大的《包豪斯女孩》系列展。

99艺术网：您计划下一次的展览在哪里举行呢？ 陈可：目前计划是在国外。包豪斯是从魏玛到德绍再到柏林，最后到美国的黑山学院，它本身也是一个迁徙流动的学院。所以我希望能够在欧洲和美国都能举办展览，这也契合了包豪斯在空间和时间上的一个轨迹。但最后还是希望能回到中国，当然如果在北京举办展览，那就再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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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露》系列

99艺术网：在《梦露》系列作品的一幅画中，有这么一句话“我看见你，也看见我自己。”在您看来，梦露的哪些方面与您产生了共鸣？ 陈可：这句话中的“我自己”不完全指的是我，也指所有的观众。因为梦露是一个公众人物，当我们去看她的时候，更多是希望在她身上能发现一些自己不具备的特质，又或者是自己已经有的特点，这是一种心理投射。

在《梦露》系列作品中，我想表现她的多面性，当我发现少女时期青涩的梦露与作为明星性感的梦露判若两人时，我感到很惊讶。在经过一番了解后，我意识到梦露跟我们一样，都努力在社会中扮演不同的角色，有时候你会觉得自己可以分裂成很多不同的自己。实际上，梦露只是人多面性或者人格分裂的一种状态。从这一点讲，她是具有普遍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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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视角的思考

99艺术网：您选择的弗里达、梦露和包豪斯女孩这些影集基本上都是以女性为主的，这与2012年迎来自己的宝宝有关吗？ 陈可：应该是有关系的。怀孕带来生理上的感受，是一种直觉的东西，在大学的时候，我对女性话题就已经很感兴趣了。那时我最喜欢的艺术家是辛迪·舍曼，另外，我也喜欢TraceyEmin，她们的作品里面都有点儿性别意识的东西在里面。那时我也阅读了与女性有关的书籍，例如《第二性》。但当时只是处于懵懂的状态。直到后来怀孕并做了母亲，这些经历才让我对女性的身份有了更深的理解，女性方面的问题才更具体地出现在我的作品中。

但是我也有画过男性，比如，之前在余德耀美术馆举办的个展，展出的是与我爸爸有关的作品以及《密林》展览里的七组人物肖像，这些都有在表现男性。我不是一个只画女性的艺术家，只是恰巧有一些图片资料是女性的，如果有一个我特别感兴趣的男性我也会去画。

99艺术网：你大学期间对辛迪·舍曼和TraceyEmin等有女性意识的艺术家感兴趣，也读过《第二性》，这对您的创作有什么影响吗？ 陈可：因为喜欢辛迪·舍曼，所以我也特别喜欢摄影，那时我做了一些摄影作品。TraceyEmin的作品很直接，这对我的冲击很大的。这让我感觉艺术好像可以非常直接的、完全的讲述自己的故事，不需要受学院派或者其他条条框框的约束。所以我也坦然直接地表达感受，真实本身就带有一股强大的力量。

99艺术网：作为一名女性艺术家，您认为在观察世界的视角、艺术创作题材的选择和创作理念等方面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陈可：不管是艺术作品主题的选择还是艺术创作的过程，我更依赖于我的直觉和经验。我是一个经验主义者，我需要经过想和做的过程，不断推翻，不断修正，如此往复，直到令自己满意为止。这可能与女性擅长做手工有关；男性的逻辑思维能力普遍比女性要强，这也就决定了男女在艺术创作上的差异。

在我的作品中，女性的成份要更多一些。但我更希望作品呈现出一种冷静的状态。在早期的小女孩系列中，表现更多的是一种情感的宣泄，荷尔蒙的因素要多一些。但到荷尔蒙逐渐消退之后，画面中体现出来的更多的是一些思辨的东西。但需要注意的是艺术与哲学、文学始终是不一样的，艺术诉诸于人的感官，是一种扑面而来的感受，一种感官可以感知到的东西。 99艺术网：与国外女性艺术相比，中国的女性艺术创作有什么特殊之处？两者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陈可：我觉得现在中国的女性术家还是比较活跃的，他们与国外的女性艺术家没有太多的差距。之前中国的女性艺术家很少，而且都只是处于配角的位置，在公众看来女性艺术家的作品天然没有男性艺术家的作品价值高。但现在从收藏家和艺术批评家的角度看，人们大都能用平等的眼光看待女性创作者，这让我感到很欣慰。

之前我不喜欢参加女艺术家群展，但今天我不抗拒参加这样的艺术群展，因为现在已经有很多非常优秀的女艺术家，她们的艺术作品也不亚于男性艺术家的作品。

05

颜色、技法和材料的选择

99艺术网：弗里达影集里面都是黑白照片，而您画出来的作品都是彩色的，您是怎么处理这些色彩的呢？ 陈可：画面中的色彩处理与我早期的摄影作品有关。那批作品是通过主管的感受直接在黑白照片上涂色。同样，我对这些绘画作品的色彩部分的处理也包含很多主观性因素。比如，在《弗里达》系列中，我会参考墨西哥的色彩，体会它们的色彩带给我的感受；在《梦露》系列中，我借鉴了那一时期好莱坞的老电影，包括好莱坞的海报。我都将它们带给我的感受通过色彩表现出来。

与之不同的是，这次《包豪斯女孩》的色彩我并没有特意用包豪斯的色彩进行创作。在看了很多包豪斯的设计后，我更想呈现我对这批包豪斯的摄影的感受。它是一种明亮、温暖，给人带来希望的基调。所以，这次的颜色相较之前的画作要明快很多，大面积的冷暖色彩对比，营造出一种轻松、积极、开阔的氛围。 再回过头看《梦露》系列的作品，我有意将颜处理得更灰暗，以凸显出一个与观众眼中完全不一样的梦露。 对我来说，颜色有很大的表现力，有时色彩的表现力可以大于形状。

99艺术网：您大多数艺术作品的尺幅都不大，并且一些作品选择了圆形画面，您是出于什么考虑选择了这一形式？ 陈可：圆形的选择是因为当时我在2010年做了一个“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的个展。那次展览的大部分作品都是圆的。这样设计的原因在于：每幅圆形作品都是墙上的一个孔洞，通过这个孔可以看到另外一个世界。这次之后，圆形框的画作就不多了。

选择小的尺幅是因为有的作品不需要那么大的尺寸。有的艺术家之所以选择大尺寸的画布，可能是为了产生强烈的视觉冲击力。事实上，我也画过特别大的作品，有整面墙那么大，所以我并没有固定画多大尺寸的作品，我会根据自己的需要选择画面的尺幅。每个艺术家在尺寸选择方面都是有考虑的，好的艺术家会根据自己表达的需要选择尺寸。

99艺术网：您在材料上有一些变化和尝试，您觉得对于绘画材料来说意味着什么？ 陈可：对我来说材料很重要，不同的材料可以带来一种不一样的感官体验。比如，我之前用开裂的材料，它能引起一些在触感上与光滑的绘画不一样的感觉。这个灵感来自于壁画上的裂纹，这些裂纹有一种独特的美感，冲击着我的视觉，有时候甚至会忽略壁画上面绘制的内容。

这次在贝浩登展出的部分作品运用铝板材料。这个灵感来自于去年年底在北京的一个实验空间中做的一系列不锈钢板的作品。在金属上作画于在画布上作画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编织物更温暖、更温柔；金属更冷、更锋利，而且性状规则也不一样。它们的这一特性深深吸引了我，所以在这次展览中我选择用织物和金属进行创作，将它们穿插在一起，相互补充、相互对比，温暖与冷厉，具象与抽象，虽造型和材质上完全不同，但放在一起却产生出一种特殊的化学反应。最终，这次展览在不和谐中营造出一种和谐的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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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绘画和NFT

99艺术网：您如何理解新绘画？ 陈可：新绘画这个概念特别模糊，我没办法特别准确的界定它。但可以确定的是：第一，新绘画正处于一个进行时的状态。绘画在今天已经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我们今天的视觉习惯，周遭世界带来的图像经验都与古代和现代主义时期有很大的不同。我们可以看到很多展览在做这方面的讨论，我们不用着急去看清它的真面目，只待时间的积淀，真相会慢慢浮出水面；

第二，评论家和一些学术展览对它的分析也处于进行时，大家还是处在一个观察和描述的状态里，现在还不是下结论的时候。以前的绘画我们无法回去，也不能再回去，我们只能往前走，向前看。 99艺术网：NFT艺术你有关注吗？ 陈可：我看到一些有关NFT艺术的信息。在我看来，它是一种不一样的存在状态，这一点我觉得挺有意思。但如果从视觉经验的角度来看，还没有出现超越传统绘画的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