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身于饕餮时代,人们的艺术口味早已被败坏无疑,继而产生的必将是大量的艺术素食主义者。因为当今号称多元的艺术世界,从另一个层面看,无非是混乱局面的另一个说辞。当此时刻,人们会思念什么?或者不如说怀念什么?从人们的餐桌上也许就可见一斑,粗粮素食、农家野菜,这些过去时代的弃物,如今成了最受追捧的“座上宾”。
这一时代的变异,敏感的艺术家焉有不知之理!问题在于,社会的变异如何转化为新的艺术表现方式和艺术经验?绝不是每一个艺术家都能够轻易地找到新的艺术语言,有效地表现这种社会的和个体内心的双重巨大变化。它对艺术家的要求不仅仅是艺术的能力,还有思想的能力,它同时考验一个艺术家对艺术本体领悟的深度和对艺术语言的创造力。所谓艺术本体,不是纯粹的观念问题,也包括艺术传统,也就是艺术家要通过对传统的研习,认识艺术的本源及其发展的奥秘,从而在变化中掌握艺术的本义。诗人艺术家赵红尘无疑具备这样的综合能力和条件。自从三年前由诗歌领域入侵艺术领域以来,他就不断提出新的艺术主张,对当代艺术观念造成一次次的冲击,其中最重要的,一是“画诗主义”,一是“素画”的发明。
由于赵红尘从诗人到画家身份的转变,“画诗主义”很容易被简单地理解为艺术的跨界行为,这是不对的。首先,作为画家的赵红尘,依然是一个诗人,而且永远是一个诗人,在他的艺术观念中,无论诗画,其本质都是诗,也就是说,诗歌也好,绘画也好,只是诗的两种形式,站在它们背后的是共同的“诗意”。所以,“画诗”,不是以诗入画,也不是以画释诗,它只是“诗”——是诗的一个种类,而不是画的一个种类。当然要把它看作画的一个种类也无不可,但这是站在次一级的艺术观念上来理解,而不是艺术本体意义上的。我们在此谈论这个问题的目的,并不是为了研究画诗主义,而是想先弄清楚一个有思想的艺术家的根本艺术理念,这样才能谈论“素画”的问题。
由上述分析,我们似乎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赵红尘在艺术深层次上是一个本质主义者,他理解的艺术本质就是诗(或诗意);在艺术的浅层次上,或者说在艺术的形式区分和横向的种类划分层面,他是一个反本质主义者,也就是说,在这个层面以及更低层次上,一切都是相对的、可变的,并不存在任何金科玉律。这就是他发明“素画”的根本的合法性所在。
首先,“素画”并非绝对的新发明,因为有传统的“素描”为其父本。“素描”在艺术创造中的存在已有漫长的历史,但它只是作为艺术家的一种练习方式而存在,从来没有人把它理解为一个画种。但另一方面,也没有人能够绝对地否定它作为一个新画种的可能性。
其次,“素描”为什么长期没有被承认为一个画种,原因就是它过于简单,尚处于未完成状态。所以,“素画”要想成为一个新画种,就必须对“素描”进行发展。从赵红尘已有的100多幅“素画”来看,它们虽然保留了“素描”的“素”的特点,全部用黑、红两色(部分加了蓝色)中性笔完成,只有线描,没有色块,但的确可以明显地看到对素描的“发展”:首先是用笔。中性笔是发明时间还很短的一种新的书写工具,方便实用,特别适应当代的快餐文化,目前还没有人将它用于严肃的绘画艺术,但这并不等于它就不能用于绘画。同时,将传统的以单线线描为主的“素描”复杂化,以线的方式将画面排满,远看几乎已接近色块的效果。这是使“未完成”趋于“完成”重要一步。
第三,在“素描”基础上,加入个性化的思想元素和艺术语言。比如,其“红眼”系列中加入了“红眼病”的人性化因素和画家之前在“愤青”系列中使用过的“一只眼睁一只眼闭”的特殊艺术语言或符号;而在“记忆”系列中则将这一艺术语言再次发展为“双眼闭”的新语言。虽然,“红眼病”、“一只眼睁一只眼闭”、“双眼闭”等符号的寓意并不难理解,但它显然从思想和观念的角度,也使传统的“素描”趋于完成性的“作品”。
第四,也是最关键的,“素画”从艺术角度是对传统“素描”的发展,但从观念的角度看,完全是“笔墨当随时代”的产物,特别适宜于当下这个时代的特点。赵红尘深研《老子》,十分清楚“见素抱朴”在这个一方面极度贫乏,一方面又在思想、文化和艺术消费等多方面极度奢糜的饕餮时代的意义。其实不仅是老子,孔子也曾说过“绘事后素”的话,这是他对“素以为绚兮”的阐明,有意思的是,孔子正好是用绘画来阐明“素”与“绚”的关系的。总之,对于“素画”的发明,我们不急于断言其将来是否真的成为一个重要画种,至少在当代自有其时代背景、思想观念和艺术历史的机缘。
(向卫国 著名评论家、广东石油化工学院南方诗歌研究所所长)
【编辑:李裕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