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就是被感知”,人是感官动物中的灵长,直觉是智慧的主要来源,概念、逻辑的源头是直觉,最终又需要直觉来证实或证伪。日本人中江兆民把 Aesthetic 翻译成“美学”后被现代汉语沿用至今,但“感觉学”更符合 Aesthetic 的本意。以杜尚为最著名代表的达达主义出场以来,在艺术世界里,“艺术”的概念已经无限开放。但如果和其它领域相比对时,目前的“艺术”还是以美学趣味/感性魅力为先导的。
英国艺术家达明·赫斯特在白立方画廊里展出的作品《被解释的死亡》
和以形式创造为主轴的现代艺术相比,当代艺术的实质是观念艺术。从20世纪以来的当代艺术发展状况来看,经过达达主义以来各种“反艺术”、“非艺术”的极致探索后,尤其是沃霍尔、博伊斯这类开创了当代艺术范式的艺术家之后,美学趣味的重要性又逐渐返潮——这也往往是一种艺术趋于完满时的自然表现。尤其是近年来,随着数字科技、电子媒介对日常生活方方面面的加速渗透,当代艺术界的美学趣味更加精致。当然,美学趣味是艺术的先决条件,而且特定的语言是被特定的观念驱动的,艺术语言的不同是因为观念的不同。
2012年5月1日:“占领华尔街”运动的抗议者在纽约第五大道上游行。
美学趣味有很强的时代性,时尚艺术和先锋艺术,在美学趣味上有一定的重合,因为二者都追求美学趣味的创新。但二者的功能完全相反:时尚艺术是装饰美化,先锋艺术是求真的基础上求自由。就像同样用医疗器械,医生是治病救人,整形是给丑人美容,有些整形手术是严重损害身体健康的。
2015年12月3日,2015世界气候大会在巴黎召开,丹麦裔冰岛艺术家奥拉福尔?埃利亚松在他的作品前。他用北极浮冰做的作品摆放在先贤祠前供人观看触摸。
2015年12月3日,2015世界气候大会在巴黎召开,丹麦裔冰岛艺术家奥拉福尔•埃利亚松在他的作品前。他用北极浮冰做的作品摆放在先贤祠前供人观看触摸。
“当代艺术”是先锋艺术在这个时代的新标签,只要想在求真的基础上求自由,当代艺术就必然生长着批判的锋芒——浸透着美学趣味的批判性锋芒,因为越是渗透着美学趣味,批判就越有效于身心。近年来中国艺术界喜欢谈的“景观艺术”,其实就是掩盖现实问题、粉饰生存困境、没有批判性锋芒、但又和当代艺术在美学趣味上有所重合的时尚艺术——但它们也贴着“当代艺术”这个标签。因为,以2000年上海双年展让当代艺术在中国“合法化”,以及2005年来中国当代艺术家的作品频繁炒出天价为明显标志,当代艺术在中国,逐渐由地下转为地上,由又冷又硬的干骨头转成值得去假冒分利的大肥肉了。此外,随着中国在文化方面的开放,当代艺术的美学趣味在逐渐扩大影响力,原有的主流艺术的美学趣味越来越显得滞后,“当代艺术”这个标签已经越来越理直气壮了。
“维基解密”创建人朱利安·阿桑奇的视频,在英国皇家艺术学院的展厅里播放。因为面临多项指控,阿桑奇长期居住在厄瓜多尔驻英国大使馆里,只能透过窗户看到外面的世界。但互联网让他有更多的生存空间。
“维基解密”创建人朱利安·阿桑奇的视频,在英国皇家艺术学院的展厅里播放。因为面临多项指控,阿桑奇长期居住在厄瓜多尔驻英国大使馆里,只能透过窗户看到外面的世界。但互联网让他有更多的生存空间。
这几年来的中国,因为文化氛围的明显变化,当代艺术的旧有从业者们失去了继续批判的勇气。作为双刃剑的当代艺术市场,也让他们脑满肠肥后不思进取,渐渐失去了美学刷新的能力。全球范围内的剧烈变化,喷涌着新的文化能量,步履缓慢的中国艺术界人士们旧有的生存经验、知识储备、美学修养,都在加速滞后中。消费能力的提升、交通的便利和互联网的发达等,让中国人的国际化程度越来越高,在环境封闭、信息滞后年代里靠打“文化时差牌”来保持“先锋”的方式,越来越行不通了。
对曾经关注真相、追求自由的先锋艺术家们来说,一旦发觉自己滞后,不自信感油然而生,判断力的空门大开。至于1970年代末以后出生、没经历过中国社会艰辛发展阶段、被“成功学”灌输的青年艺术家们,大多数人从来就没有过对“先锋艺术”的了解和认同。这样的现状之下,那些打着“当代艺术”旗号的时尚艺术趁机登堂入室、大行其道。如今,在中国大大小小的美术馆、画廊、艺术博览会里,所到之处都是这类“伪当代艺术”,就是这个原因。而且这类产品的美学趣味大同小异:几何化造型(极简主义的美学)、高纯度色彩(波普艺术的美学)。最不约而同的特征是:掩盖现实问题、粉饰生存困境、没有批判性锋芒。说穿了就是——装饰。回顾先锋艺术的发展史,它们这几年的大行其道,到了让人怀疑自己智商的程度。
以目前的趋势来预估,这类“伪当代艺术”的猖獗期应该还会有两三年。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对漫长的历史而言,两三年不过弹指一瞬。这两三年,也是先锋艺术的缓冲期,有志于先锋艺术的人们,应该从时尚艺术中汲取方法、美学趣味来滋补自身的欠缺。同时,理应坚信先锋艺术的价值,因为事实、经验、常识就在眼前身边,探求真相、扩展自由又是生命的必然需求。如果连这一点都不自信的话,应该反问自己是不是当代人。何况,当年热捧穷追的“新卡通”几年后无人问津的身影刚过去没几年,中国的当代艺术界应该不至于健忘到这个程度,虽然这个空间中的人们习惯于主动或被动的迅速遗忘,为了往昔在今日和明天做新一轮的循环。
柏拉图说:“当美的灵魂与美的外表和谐地融为一体,人们就会看到,这是世上最完善的美。”先锋艺术和时尚艺术功能不同、相得益彰,都是能积极推进文化的。令人由衷鄙视的是偷梁换柱的“伪当代艺术”。假货不会长久,因为明眼人越来越多。但次货也难以上架,因为人们的要求越来越高。以1970年代后期为明显标志,中国已经无法逆转的上了“开放”的轨道,在经济全球一体化、信息互联网化的时代,这是文明的滚滚洪流。在加速国际化的过程中,生存经验、知识储备、美学趣味也必然加速刷新,不思进取的人只能加速滞后。所以,对先锋艺术有着美好愿望的人,必须像野蛮丛林里的猎手般,随时关注加速变化的时代,在立场、观念、美学等方面争取做到完美结合,否则,每个欠缺之处都是伪当代艺术的猖獗之地。
2018年3月13日于上海
杜曦云
1978年生,2000年毕业于陕西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油画系,获学士学位。2006年毕业于四川美术学院美术史系,获硕士学位。曾任上海昊美术馆副馆长,现任上海喜玛拉雅美术馆副馆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