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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零件特刊灾难中的记忆(下)

来源:99艺术网专稿 作者:西门媚 2015-09-06
按语:中辑推出后,忙于文集的编订,又有些懒无心肠起来.....大概吾民都已习惯了此起彼消一类事,场景换得如此快,匪夷所思,百姓嘛,都是绕着社会猛给你的那些“内容”来吃转转饭的,股票暴涨猛跌,大家便议论起谁溜得快,赚了,谁在后面捣腾,爆炸一响,又赶紧猜是天灾还是人祸,会不会是“国会纵火案”一类?这不,下辑还没来得及弄完,又鹤唳风声,说江大人被抓了,各地已开始铲除他在位时的题词、手迹,还有人拍了照,似乎不假。莫非江大人又和那天津爆炸扯得上?那岂不找死!政治嘛,鱼死网破,也说得过去。但,记得前些年,在厦门遇香港资深传媒人,蛮有把握说他们已给江大人“装了盒子”(意即提前为即将崩驾的领导人做专题片)。结果,许多年过去了,江大人不仅活的蛮好,还赚了不少“蛤迷”——迷他吉祥的“蛤蟆”象,也迷他那条桶似的“抹胸裤”......这不,京畿熟识纷纷劝这段时间莫去玩,草木皆兵,想,要么是阅兵先防范着,那天津爆炸离得实在是近了点,要么,说不定,是防江大人没准要玩个啥花样。其实,这些都与百姓无关。百姓,旧时或又可曰“百工”,有了材料,才能为工。所以,百姓命里注定就都是材料后、事后方有所作为,都习惯了。没材料,你做,便是瞎搞,没发生的,你说,是谣言,发生过后,痛痒、恐惧都有,那便是教训和记忆。今秋百姓无事,说地震往事,怕不会碍着啥。


 

惊魂

5月12日午饭后,刚刚躺下午睡。迷糊中忽然听到咚咚之声,似乎有机器在大力撞墙。我因近日被某些方面不断骚扰,朦胧中竟想,难道有人来攻击?顿了几秒,发现一切摇晃得厉害,床头的书架哗哗地抖个不停。地震!是地震。竟然是地震!我跳起来,抓了件睡衣,西闪扶着书架,担心书架会砸到我。

我们从七楼的跃层冲到六楼的客厅,我往卫生间冲,西闪一把拉住我,躲到餐桌下。这时,整个房子都在摇个不停,地板也在晃动。听着四处是啪啪的东西倒下的声音。餐桌上的凉水瓶也掉下来,在地上滚动。我此时蜷在餐桌下,思维几乎停止,只有一个念头:幸好西闪的母亲和另外四位亲戚已于一点过的火车离开了成都。

房屋还在摇晃,已经听到楼下人声鼎沸,不知在喊些什么,楼下汽车的报警器响成一片。

终于静了下来,感觉已经过了很长时间,我想我已经是面无人色。西闪说:我去找眼镜,然后离开。我穿睡衣穿了半天,竟穿不进去衣袖,西闪在楼上着急:我的眼镜呢!我跳起来,说:我来替你找。冲到楼上,西闪已经戴好眼镜,我冷静了一点,穿好衣服,抓起个小包,又冲到书房,拿起相机。我本能觉得要拍照,应该拍照!
下到楼下,看到我们小区的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小区旁边的一栋商用大楼背面,露着很长的一道横向的裂口,上面半截房子比下面突出来了一点。

2008年5月12日下午4点40分成都文武路,赖武摄

安全岛

瑞升广场有个小酒吧叫小房子。我和我们的朋友是那里的常客。去到那里,见到小房子的老板娘杜姐,已经和几名酒吧常客坐在广场上。
此时的街上到处都是焦急地打手机的人,没有人打得出去。小房子的常客易青涵正在狂吃零食,瑞升广场有个卖凉面的摊子,生意奇好。估计都是因为很多人用吃东西来减压。

此时已经听到传闻,震源在阿坝一带。

青涵哭丧着脸,向我先后倾述她的各种担心:她的前男友在黑水,她的新婚丈夫刚刚出差去了眉山,她的猫咪吓得缩在床下无法带出来,她的很多亲戚都在都江堰……每听到关于一个地区的传闻,她就担心个不停,不停地打电话、发短信,统统失败。

西闪也非常担心他母亲。他母亲和另几位亲戚乘的是1点15分前往万州的火车,不知路上遇到地震,火车会不会有事。但几乎所有的手机都瘫痪了。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这个小广场上。有人讲述刚刚看到的奇景:大楼在跳舞,大楼顶上的水箱全部翻倒,水如瀑布泻下;有人开始给大家普及建筑常识、地震常识。大家焦虑不安,只有小孩子跑来跑去,十分快活。

余震不断。时时感到脚底一动一动的,仿佛踩了个活物。这是我今天的一大发现,觉得地球像是个有心跳的大生命,只是不知它什么时候会翻身。有的人也有如此感受,有的人已经感不到余震,他们说,现在脑袋还是晕的……

大家慢慢冷静了些,格外想知道可靠一点的消息。慢慢进入小房子室内,开始收看电视,稍一有动静,大家又慌张地跑出来。

不久青涵喜出望外。她新婚的丈夫美代从眉山已经开车回来了,料到她在小房子,找了过来。老公向我们讲述,他所目击的眉山一所中学的墙上的瓷砖,一片片飞下来,击伤了正在开运动会的学生。

此时已经有些短信能发了。得知我们在小房子,老友文迪赶了过来,跟我们讲述他今日上班,目击的市中心的白领如何逃离写字楼。

美代越来越不安。他父母在彭州磁峰镇,他打通过一次家里的座机,无人接听。他一直在关注电视新闻,终于在电视上得知彭州包括磁峰在内的几个镇房屋已经全部坍塌。他再也坐不住了,决心连夜开车回家。此时大约已经九点,天已黑尽,又听说几条出城的高速路已经封闭,大家很担心,但也无法相助,也知道,也许这时个人的力量也能救援亲人。青涵要跟美代一起上路,美代不肯,劝她留下和我们在一起。大家反过来劝美代,留下青涵不是让她更害怕,一起走还要好一点,还能搭把手。大家一番叮嘱,他俩上了路,此后,再发短信给他俩,就没有回音了。

夜深了,没人敢回家,一群围坐在一起的小房子的熟客进到室内。老板娘杜姐宣布今天不营业,所以外面的桌椅随便需要的人坐。有些背了大包的生人探头探脑地进入小房子,希望能进来过上一夜。杜姐对他们说:能坐下就坐吧,今天大家别讲究了,混坐吧!

此时,屋外的小广场已经聚了很多人,个别的支起了旅游帐篷。更多的人直接拿了棉被铺到桌上椅上地下。小广场以及旁边的小酒吧、小茶坊里,竟洋溢着一种狂欢的气氛。
我们围坐在电视机旁边,一直在收看几个台的报道。累了就斜在沙发上睡一睡。文迪见众人昏昏欲睡,便担当起放哨的职责,一个人坐在那儿喝完了八瓶啤酒。小房子成了大家心理上的安全岛,所以杜姐完全不能休息,除了室内的人,室外还有些人不时地要水要酒,需要照顾。有人开玩笑,称杜姐是民间的红十字会。

半夜有几次,忽然有人喊“来了!”,广场周围室的人都又跑出来,静一静,再回到室内。直到后来下了雨,大家也终于折腾累了,室内的人觉得有异也不再冲出去,广场的人更多地集中在屋檐下,拥着被子衣服睡着了。

天亮了,我们陆陆续续地离开小房子,杜姐已经疲惫不堪,双眼通红。我叮嘱她好好睡睡,往后还可能是持久战,我对她说:杜姐,你真伟大。

此后的一天,余震不断,有几次还感觉很强,我和西闪不敢在家久呆,就去了一家带园子茶楼。到晚上,美代夫妇有了消息,他父母的房子全部塌了,但所幸家人已经出来,没有受伤。

晚上十一点以后,西闪的母亲也有了消息:她所乘的火车至隧宁遇上桥梁问题,转汽车至重庆,再转回万州,历时三十三个小时,总算安全到家。

走出小区,路上到处是惊惶失措的人。不少人穿着睡衣、内裤、拖鞋。有年轻母亲用棉被把小婴儿裹着出来。有人正在说:我的钥匙锁屋里了……我没有关门就出来了……
我也完全忘记了拿相机的目的,什么都顾不上,不知该往哪里去。西闪说:现在该去广场。那当然是瑞升广场,离我们家不远,我们平时经常在那儿喝茶。

2008年5月20日凌晨零点55分成都文武路,赖武摄

离开

清早收到几条短信,说,水源污染,赶快贮水。杜姐一看这消息,想到小房子目前要收留一大堆人避震,就和我带小弟去水站买水。但几个水站已经排起了长队,最后只有小弟拎回了两桶。周围的超市和小店,都挤满了人在买水。大多地方都已经没有水了。时不时看见有人宝贵地抱着一件纯净水走过去。

前两日只是对地震本身害怕,这一下,才顿感兵荒马乱。没有水了,怎么办!西闪回家蓄水,水笼头已经不出水了。我见到他,第一句话就是:“我们走吧!”和西闪收了两个简单的包,去买了火车票,准备乘晚上的火车离开。稍后,看到电视新闻已经在辟谣,说,水源并无问题,停水也是因为全城同时蓄水造成的。

坐在小房子,给媒体写完一篇稿子。发出去,吃完晚饭,就出发去到火车站。出租车到了火车站很远的地方,就开不过去了。下车步行,我才大吃一惊。火车站外,已经是人山人海,比春运的架势更大。人们不能进入候车室,全部在火车站外的广场上等候。广播里通知哪次车进站,警察便在人群里开出一条通道,让拿着当次车票的人进去。旁边还有几个牌子,上面标示着上午就该发车的几趟列车的车次,旁边围坐的人都是那趟车的人。

我们挤在广场上,先是站,站了很久,站不住了,就坐在地上。我从没见识过这样的阵势,以前春运也与我无关,最大的关联不过是以前做春运采访,深入过其中,但那时的心情和现在是天壤之别。现在我坐在地上,前后左右都是急于离开的人。我们旁边是一群年轻的民工。他们讲,地震的时候,他们正在二十五楼的楼房里施工,当时,楼里摇得不行,有人情急之下抓住了悬挂的铁链,于是,人便像钟摆一样,在房间里甩来甩去。

所幸没有伤亡。这两天工地仍要求上班,但他们才不想干了,还是回家要紧。坐在地上,此时,除了感觉到大地仍是不时地前后左右地晃动,又感觉到另一种震动。这种震动应该是火车通过车站引发的。只有很少的车次被通知进站乘车,等在车站上的人群十分不安。警察不停地向大家解释,要先让运送救灾物资和抢险军队的火车通过。

夜越深,天气越冷。我在地上已经坐不住了,觉得冰凉的地面把体温带走得太快。只好又站起来,不停地踱步。不停地有车次被通知取消,乘客可以去全款退票。我们在等到半夜三点后,也只好去退了票。这种情况,抱怨的人倒是不多,大家在等待的过程中,都已经消耗了所有的情绪。偶尔有人发脾气,警察便大声说:“你只是回不了家嘛,那么多人都还被埋着的!哪个更重要!”

回到家中,又冷又困,躺下就睡着了,清早又被余震震醒。上周看牙,约了今天再去治疗,于是去了牙科医院。街上人车稀少,牙科医院的医生都站在门外,有病人才快速地进入楼里,看完,又出门站着。他们担心医院的大楼不安全。看完牙,心情稳定了很多,回到家里,打开电视,看到电视新闻。看到那么多的惨状,眼泪浮上来,这才从自己的惊慌中出来,为我热爱的家乡和人,感到了一股巨大的钝痛。

地震发生前,我建议成立了一个松散的“玛7-2小组”(成员必具备一台Mamiya 7-2型中画幅相机)下面就是这个小组部分成员在地震中拍摄的图片,是我们数万张灾难图片中的九牛一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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