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金钱和政治无时无刻不缠绕在一起。这一点在文艺复兴巨人提香身上就很明显,他是野心勃勃的艺术家,最受查理五世宠爱,也通过艺术,跻身贵族。但提香又没有完全被权力和金钱所控制,始终保留了自己艺术家的部分]
1987年出生的杨好,在英国读艺术史硕士、研究文艺复兴之余,还开始做起收藏,这些年光是丢勒的木刻版画,她就收藏了11幅。与大师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令她对文艺复兴的理解,也和一般人不同。
在中国,由于时空相隔久远,很多人提到文艺复兴就觉得神圣和美好。但杨早认为这些都是一种“想象”和误读。在她看来,文艺复兴既没有那么神圣,也没那么世俗。在新书《细读文艺复兴》中,年轻的杨早展示了自己把握大历史的才能,试图把关于文艺复兴的一些想象性的装饰尽量剥离掉,重新还原它的本来面目。
杨好给人最深的印象就是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早熟和大方。这与她有一位诗人父亲,从小家中就到处都是书有关,父亲甚至直接叫她读黑格尔的《大逻辑》《小逻辑》,还有《时间之箭》等。
现在她还记得,诗人父亲说,比起文学和诗歌,她更应该读哲学。后来,她在北京电影学院学习电影剧本写作,又到北京外国语大学读比较文学专业硕士,一年后,发现自己真正感兴趣的是艺术史,于是转到英国圣安德鲁斯大学读艺术史硕士。
在英国,童年时打下的西方经典作品阅读基础开始发挥出优势。她记得那时课堂上只有6个学生,她是唯一的中国人,但谈起对名画或者雕塑的理解时,她发现自己完全能和西方同学站在同样的高度,这令她坚定了她研究文艺复兴历史的决心。
在艺术史上,这样的跨国研究也并非鲜见,早在1960年,美国学者高居翰就写下《中国绘画》,这本书后来也成为研究中国古代艺术史的经典作品之一。
杨好师从的是着名文艺复兴学者彼得·汉弗利,算是他的“关门弟子”,幸运地参与整理了英国17世纪大贵族汉密尔顿公爵家族的收藏史。
当时为了做研究,杨好多次去匈牙利、奥地利查阅资料文献,还看了大量汉密尔顿公爵的书信原件,以及那个时代的英国政治经济学着作。研究过程中,这位英国历史上颇具争议的人物的真实面貌一点点浮现出来。“他是一个复杂的人,在国王查理一世、艺术家、家人、封地臣民等不同人面前展示的面目都不同,但这样的形象却很饱满。”
难能可贵的研究经历对杨好影响很大,她认为,艺术史的本质含义,就是追求真相,展示真实而复杂的人性。因此,在《细读文艺复兴》中,她描写了自负的达·芬奇、喜欢青年美男子的米开朗琪罗,觉得他们其实就像好莱坞明星,有绯闻但是不会影响对人们的热爱。但她也有意识地克制对艺术家私生活的描述,避免像当下国内一些畅销艺术史作家那样,刻意放大艺术家的某些八卦。杨好认为,这样的写作固然噱头十足,但显然有违艺术史研究的本义。
在英国留学期间,杨早还开始涉猎收藏。除了2017年底在德国驻华大使馆举行的丢勒收藏展,她还收藏有德拉克洛瓦、勃鲁盖尔、小大卫·丹尼尔斯、威尼斯画派等诸多大师作品。藏品中还有欧洲贵族使用过的银器、陶瓷,以及在剧场看戏使用的望远镜等。
直接参与收藏,也让杨好对艺术史的认知了发生改变:“亲手触摸500年前的绘画,文艺复兴天天融入我的生活,再看艺术史的时候不再戴上一层神圣滤镜,也不再觉得那些大师有多么‘崇高’,文艺复兴本来就是一段很世俗的历史。”
正是收藏经历,让杨好在写《细读文艺复兴》时,特别关注无数神圣图像的背后,委托人与画家之间的关系——概括起来,也就是金钱和艺术之间的关系。“艺术史是物化的历史,艺术也是时代强弱的标志,金钱必然紧密跟在后面。所以金钱是我研究艺术史比较看重的维度。”
遗憾的是,这个维度恰恰又是传统中国艺术史叙述中经常被回避的部分。杨好说,很多中国学者在谈艺术史时都有“文人洁癖”,认为艺术不能和金钱沾染在一起,否则就不是纯艺术的概念。但其实艺术、金钱和政治无时无刻不缠绕在一起。
杨好认为,这一点在文艺复兴巨人提香身上就很明显,他是野心勃勃的艺术家,最受查理五世宠爱,也通过艺术,被封为骑士,跻身贵族。但提香又没有完全被权力和金钱所控制,始终保留了自己艺术家的部分。杨好说,这是她很喜欢提香之处,觉得在这一点上自己和提香性格很像,“追逐名利太正常了,与其偷偷摸摸,不如大大方方表现出来,这样反而是种干干净净的态度”。
杨好家境比较富裕,母亲以前是舞蹈演员,后来经商开公司,让她有经济实力开始涉足艺术收藏。而当她进入收藏这行后,对金钱与艺术之间的微妙关系也感知得更深了,“有时艺术在金钱面前无能为力,有时金钱在艺术面前也无能为力”。
从这个视角出发,杨好在自己的文艺复兴艺术研究中,还特别关注一些此前不太为人注意的细节——这些细节能极好地反映出赞助人与艺术家之间的博弈。
她非常喜欢多纳泰罗的雕塑杰作《大卫》,不止一次仔细观察,直到她转到雕塑背后,看到有一片羽毛直接贴近大卫大腿内侧往上延伸,突然有种发现了多纳泰罗秘密般的惊喜:“这是多纳泰罗对当时美第奇家族那位委托者喜欢青年男子的隐隐不满。艺术家总能找到一些很含蓄或者委托人看不懂的手法反抗金钱的控制。”
在杨好看来,这样的发现在艺术史研究中非常有意思,因为“细节往往透露了人性中最真实的部分”。